23.
睡了没多久,我被渴醒了,虽然感觉脑袋昏沉沉的,但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我踢着拖鞋去客厅找水喝,然而令我惊讶的是,外面居然亮着灯——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日向正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在米黄色的灯光下,我感觉他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翔阳?”我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啊,吓我一跳。”日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他诧异地看着我:“你不睡了吗?”
“是你太专心了没发现我吧。”我说道,“我来找点水喝。”
日向“哦”了一声,立刻起身给我倒水。我在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关心地问道:“你才是吓了我一跳,不会一直没睡吧?”
他一向注重身体管理,怎么现在没躺在房间里睡觉呢,这不应该呀。
将杯子递给我,日向坐了回去。他看着我,抿了抿唇:“你……”
诶?喝了一口水的我愣住了,难道和我有关?
“你给我写过信?”他低声问道。
啊……
我睁大了眼睛,突然想起了之前日向接到的那个电话里,似乎提到了“信”这个关键词。
是的,我在搬去东京一段时间之后给日向写过信,但是我一直没有收到回复。所以我以为这封信被弄丢了,没想到日向居然知道它的存在?
“我那个时候确实没收到,因为当时我正好去东京参加合宿了。”日向解释道。
“是吗。”我垂下眼眸,“错过了呢。”
“对不起。”日向说道,我能够感受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极力克制的难过。原来,他真的是因为我在难过——“如果我那时候……”他艰难地说道,“如果我那时候能够看到,我能够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没关系。”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在你感到困难的时候,我来到你身边了啊。”
糟糕的处境和心情让我一个拥有就可以了,不要两个人都深陷其中。
24.
之前说过,我和幸枝在初中毕业后失去了联系。
其实不只是她,我和我在宫城县认识的所有人都失联了——相较于幸枝在INS上找到我之后还稍微关心地问了几句,日向甚至都没有询问我为什么整个高中时代都没有联系过他,明明我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我的电话打不通。
所以我说日向成长了,这些事情他原本应该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就问出来的,但是他没有问,这是属于二十岁的日向翔阳给予好朋友的体贴。
不问也好,因为我不可能像对幸枝那样,平静地把这一切解释出来。
初中毕业之后,因为妈妈的工作调动,我们又一次选择了搬家,这次我们搬去了东京。然而不久之后,我们家很快就遭遇了意外。先是我在回到家之后发现家里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意识到家中可能失窃,果断选择了报警,然后我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慌乱地告诉我,爸爸遭遇了车祸。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因为太过震惊而没有拿稳手机,所以把手机摔坏了。
在离开宫城县之前,爸爸就收到了东京一家著名医院的橄榄枝,特聘他去那里工作。我万万没想到今天早晨还正常出门上班的爸爸居然会遇到这种事情,在和赶来调查我们家的失窃案的警察聊过之后,我这才赶去了医院。妈妈已经方寸大乱,所以我必须冷静下来——我用她的手机向老师请了假,给她买了面包,一起焦急地等着爸爸转危为安。
好在经过医生的努力,爸爸被抢救了过来,不过还需要继续住院。但比住院更糟糕的是,医生宣告了他职业生涯的结束——他的手臂受伤严重,根本拿不稳东西,也用不了力,所以他以后不能再继续做牙医了。
这件事让爸爸大受打击,他的情绪低落了很久。
那段时间简直是我最浑浑噩噩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心情去想别的。我退出了社团,每天上完课就跑到医院里来和妈妈换班,去照顾爸爸,因为担心他可能会选择极端的方式,所以身为亲人的我们总要保证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除此之外,我还要去应对那些来探望爸爸的人。有些人是真情实意,比如即将去里约工作的高桥夫妇,有些人则充满了虚情假意,比如爸爸医院的领导。
同时,家中的失窃案也有了进展,经过我和妈妈的整理,我们发现丢失的财物非常少量,储存文件的书房才是重灾区。那里的所有东西都被翻了个遍,电脑硬盘直接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我们家记录各种电话的通讯录。
我的手机在之前就已经被摔坏了,里面的数据无法修复,通讯录的丢失对我的打击很大,因为这几乎意味着我失去了初中时代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们。
“不联系了也好。”妈妈说道,“你最好把你的号码,你的社交软件什么的都换一下,等你爸爸的情况转好之后,我们就搬去大阪。”
“……”
像是有一道电流猛然从我身体上流过一般,我立刻意识到,也许这些接二连三的事情,都不是巧合。或许是因为爸爸在无意中知道了什么事情,有人担心他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这才制造了这些意外……
在这件事上,一无所知的我需要听从父母的建议。
在离开东京之前,我试探地写了封信给日向——我不清楚在我搬走之后他有没有搬家,但我知道他考入了乌野高中,我知道他一定会加入排球部,所以我写了封信给乌野排球部一年级的日向翔阳——我尽量以平淡的口吻讲述了我最近遭遇的事情,然后告诉他,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他的,并给他留下了我新的邮箱地址。
此后我每天都会打开手机看消息,但我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复,所以我知道日向一定没有收到那封信,不然他肯定会联系我的。
不过,就这样吧,就这样石沉大海好了。
即使理智上知道日向不是故意不回复我,但在情感上我还是不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像总是要被拔除的智齿那样,我其实是多余的部分。
“……你是不是在初三我们去打预选赛的时候,就知道你要搬走了?”日向忽然问我。
“是的。”我低着头说道。
在我对日向说“要一直打排球哦”的时候,我知道我没办法再继续陪着他,再继续看他打排球了。
我是知道的。
我知道在不久之后我将失去我的太阳,我将失去永恒照亮我的日光。
——即使在毕业典礼上拥抱的时候,我是笑着对日向道别的。
25.
日向告诉我,这封信是排球部的菅原前辈在偶然回学校的时候发现的,原来在他们去合宿的时候,信被送到了门卫老师那里。那个老师想着等到排球部回来之后再把信给日向,结果因为他年纪太大了,记性不太好,后来就忙忘了。
然后全新的各种报纸、杂志、信件接踵而至,在积累之下,这封信被压到了最下面。直到这位老师最近准备退休了,在清理文件的时候这才发现。恰好菅原这个时候有事回了一趟母校,于是还记得他属于排球部的老师,将这封信递给了他——在告知过日向之后,菅原这才拆开了信件,将内容拍给了日向。
原来如此。
“是这样错过的啊。”我扯了扯嘴角说道。
是命运的捉弄。
与我一起沉默了一会,日向抬起头,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样,直截了当地问我:“你是不是知道我打进了全国大赛?”
“……”
不,别问了,翔阳,别问了……
“你上次在食堂请我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钥匙扣上挂着和我包上一样的挂件。”日向却执拗地说道,“那个挂件是你让别人送给我的,对不对?”
我咬了咬唇,再抬头的时候把日向吓了一跳,他连忙拿了纸巾给我,手忙脚乱地在我脸上擦拭着:“对、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追问你……可恶,我之前明明一直都忍住了没有问……”
嗯?
我茫然地摸了摸脸颊。
原来我哭了啊。
26.
是的,那个挂件是我送的,是日向在高中的最后一次大赛的时候,我拜托一个小朋友帮我把它送过去的——只有那次大赛我去看了,在乌野打进春高之后我特意去打了工,然后用打工赚的钱从大阪跑到了东京,就是为了看全程的比赛。
日向震惊了:“你在学习那么忙的时候……去打工?”
高三可是很忙的,之前就有老师想要让高三的学生退部,而我成绩那么好,居然挤时间去打工,我忙得过来吗?
……拼尽全力的话,是可以做到的。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也对日向道歉,高中三年完全都没有联系他,想必他肯定很担心我。日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其实去东京比赛的时候,我去过你曾经读的那所高中。”
什么?我惊讶地望着他。
“我试着找过你。我曾经联系到你的老师,可是她说,她也不知道你搬去哪里了。”日向叹了口气:“在收到那个挂件的时候,我莫名有一瞬间猜到了,这一定是你送的。可是我环顾体育馆,有好多好多的人,我看来看去,唯独没有我要找的你。”
“……”
他猜到那个挂件可能是我送给他的,所以才一直挂在包上吗?
不会吧,怎么会是这样……
我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或许是醉意还在操控着我,总之让我任性一次吧——我捏着他的衣服,抱着他痛哭了起来。
……没办法,我没办法见他。
一直以来,我比日向要好的地方只有成绩,我只有学习好,这是我的优点,可是因为爸爸遭遇的意外,我无心学习,我落下了太多的功课。我过早地忙着帮妈妈分担大人的事情,我提前去记那些本不该在我这个岁数去记的东西,我再也没办法专心地去背诵课本上的知识,去认真地应对考试……
早在东京时,我的成绩就出现了明显的下滑,而在搬到大阪之后,重新适应新学校的我的成绩干脆一落千丈。
那时候的我甚至都在想,我应该不会读大学了,高中毕业之后,就去工作吧。虽然在日本很多人都选择在高中之后直接就业,可是对于我来说,这是我以前从来都没想过的事情——我一直都想像爸爸那样成为一名牙医,这是需要读医科大学的,而医学专业的分数一直都很高。
在我转到大阪读书之后,我听说我们学校的男排在春高预选赛上惜败,没有拿到第二代表的名额。直到春高都要开始了,大家还在惋惜,因为这是我们学校战绩最好的一次。由于同学们都在议论这件事,我心血来潮地网上搜了一下春高的名单,看了看宫城县的代表——
是乌野高中!
日向是不是去打全国大赛了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观看了排球比赛的直播,然后我就看到了在全国大赛上大放异彩的一年级快攻组合——我不知道我是以什么心情看完的这场比赛,我只知道在看到日向被全场所有人注视着,被解说们点评着的时候,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咔嚓”一声,就此破碎了。
啊,是太阳。
是我一直以为的,能够和日向这样真正的太阳所同时存在的另一个“太阳”——我讨厌自己,我讨厌如今生活如此糟糕的自己,我讨厌无法成为太阳的自己!
我在过往所以为的,我能够去陪伴着日向的那些回忆,原来都只不过是太阳沿着水平方向朝着左右折射了22度所投射出来的幻日!都是虚像……
我的想法已经变得非常功利,非常世俗,我因为爸爸无意间发现了领导对患者的不公而遇到了这样的命运而愤世嫉俗,我恨不得让那些尸位素餐的人都死掉,统统去死!我怨恨这个社会的不公,我痛惜爸爸的职业生涯就此结束,我与妈妈经常因为琐事而争吵,我疲惫不堪,我只想要立刻赚钱,我不想再读大学——
我无法像日向那样去纯粹地追求自己的理想。
原来我只不过是在短暂的一瞬间,从他那里借来了一道光,现在,它消失了。
……我再也做不了他的经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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