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当然,我不可能真的变成雕塑,这实在有些夸张,所以我是被我的闹钟唤醒的。
也许是因为昨天家里打来了电话,问我过年回不回家,我才梦见了我最不想回忆起来的这件事,以至于连带着梦到了这件往事里的关键人物,白布贤二郎。
……明明很久都没有记起来这件事了。
那天回家之后,爸爸妈妈谢过了帮忙的白布一家人,等到“外人”走后,我又被骂了一顿,说我长本事了,居然离家出走什么的。我置若罔闻,躲在房间里开始思考人生,既然白布都想好了长大之后要做医生,那我也要规划我的未来啦!
但我没想到是,第二天白布登门造访,他带来了原本喊我要去吃的那些特产,说是爸爸妈妈让他给邻居送上一些。在爸爸妈妈忙着找回礼,并且把我喊出来的时候,白布竟然已经和小泽小声地聊了起来。
在聊什么呢?我用眼神问他。
白布对我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咦,是让我放心的意思吗?
片刻之后,等到爸爸妈妈拿着东西过来的时刻,小泽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道:“昨天……姐姐没有打我。”
“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他说。
爸爸妈妈因为小泽的话而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小泽会突然这么说,尤其还在外人面前,一时间非常尴尬。
我眨了眨眼睛,看向白布。
白布却不惊讶,他很矜持地对我笑了笑,虽然没有刻意表现出自得,但我仍旧感受到了少年沉稳的外表之下,心底的些许雀跃。我忍不住想,也许在昨天他听到我的解释之后,就已经想到要如何与小泽谈话,让那孩子来证明我的无辜。
感觉心中很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碰了碰。
……我好想,每天都见到白布贤二郎。
54.
不过,我至今也不知道白布到底跟那孩子说了什么。
我和白布都没有指望长辈会对我道歉,白布之所以会让小泽为我正名,只是不想看到我一直被误解而已。事实上,他们确实也没有对我道歉,只是没再提这件事罢了。
比较可笑的是,大人们在经过这种事情之后,竟然还会以为我会继续爱戴他们,继续我行我素……直到我选了外地的大学,不再回家之后,所有人这才意识到,我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我不再做毫无准备的、仓皇的流浪了。
在床上又躺了一会,我想起来,我好久没有询问亲爱的神,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了。因为我早就不再那样迷茫……就连同少时我死去的那一日,我都已经找到了意义,如果我没有和长辈们爆发争吵而选择夺门而出,至少那一天,为了去白布家赴约,为了晚上能和他们一起吃饭,我也要活下去的。
如今我已经找到了新工作,最近的生活也还算顺利,不再需要寻找生存的意义。但既然想到了白布,于是我发消息给他,告诉他如果忙到没时间回宫城县,我这里可以收留他。
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一起跨年。
白布回复我:「你煮面的技术进步了?」
隔着屏幕我都感受到了他的嫌弃。
哼,之前只是意外啦!再说了,如果要庆祝新一年的到来,晚餐怎么可能这么潦草,肯定要多买些食材,做一顿大餐。
白布说可以,他确实因为被排了元旦的值班,没时间回宫城县,到时候能够过来。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开始起草购物清单,在列好之后,我忽然想起来上次他来找我的时候,曾经和我进行对话。
在他问我是否回家过年的时候,我问他,你是我爸妈请的说客吗?
他说,显然不是。
其实,我好喜欢他这句不假思索的回答。
因为听起来,他是站在我这边的。
他偏心我!
55.
今年的最后一顿晚餐是白布和我一起完成的,他说我实在不放心我那煮面都能煮糊了的技术,所以过来帮忙,顺便还买了果酱做上门的伴手礼。
“咦,怎么没买抹茶酱。”我问他。
“买了,在我公寓。”白布说道,“等我下次带给你,或者你下次过去。”
什么嘛,在我们两个人住的地方来回流动的果酱……莫名有点好笑。
虽说是做大餐,但因为我忌口的食物颇多,饮食习惯也比较清淡,跟我一起吃饭,其实挺委屈白布的。
“还好,以前我妈妈做饭也是这种类型。”白布说道,“而且你现在的情况也比之前好多了。”
从那次我突发哮喘身边没带喷雾剂之后,我每天都会和白布一起去遛狗,因为他说适当的散步和慢跑是有益于改善我的身体。等到白布去白鸟泽住宿时,达摩就交给我和他的弟弟们一起照顾了。
来到外地读大学后,白布更是时常分享给我一些注意事项,还有调理身体的方法,他说都是他从论文里看的,随手发给了我。
“贤二郎,你这样会让我有一种错觉诶。”我说。
“什么?”白布正在清洗碗碟,听到这话,他没有回头,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开玩笑道:“我会以为,你之所以念医科大学,其中有一部分缘故在于我呢。”
白布的身形顿了顿,他将最后一个洗干净的盘子放到了架子上,回头看我。
“我没有否定过。”他说。
“……”
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正在播放红白歌会的直播,但在这一刻,世界被按下了消音键。
56.
明明是阖家欢乐的跨年夜,我和白布却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即使有被放低了音量的歌会作为直播,我仍旧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既视感。
完全不像是要互诉衷肠,倒像是要同归于尽。
……不行,我受够了,我今天必须要摊牌!
我清了清嗓子,对白布说道:“贤二郎,你还记得吗,在读高中之前,我们曾经大吵一架。”
“当然。”白布说道,“某人无理取闹的次数那么多,那一次是最严重的。”
是挺严重的,那次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
“可是,贤二郎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生气吗?”我问他。
“……不知道。”白布选择了诚实的回答,虽然他皱眉的样子,像是看起来因为这个问题而感到懊恼。
聪明如白布贤二郎,也会因为完全猜不到我的思路而苦恼,他虽然是能讲道理的人,也比较擅长沟通,但面对当时几乎被情绪支配了的我,他感到非常无力。
“你看,你当初都没有问我。”我指责道。
“因为你当时在发疯。”白布不甘示弱地说道。
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还是我把话题又捡了回来:“好吧,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因为你要去白鸟泽我才生气的。”
“……你本来也不想继续和我同校吧。不过你不用想太多,我可不是为了避开你才专门挑了一所你考不上的学校才去的。”白布嘀咕道。
我倒是知道他为什么去白鸟泽,因为他看到了牛岛若利的比赛,想去给牛岛学长托球,这一点我能理解。
没错,在关于高中的选择上,我和白布出现了分歧。
在初中三年级时,我的成绩突飞猛进,虽说比不上白布,但也已经算是名列前茅了。因为我决定升学去麻衣学姐所在的青叶城西,那所学校并不是很好考,所以为了追随麻衣学姐,我不得不把成绩提到能勉强考入青城的水准。
除此之外,我的社交情况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在最后一年里,我完全融入了新班级,和周围的同学们相处的都很愉快。即使我仍旧会推掉一些我不想参与的事情,但不再会有人觉得我不合群。
青叶城西的排球部也很有名,我以为白布会跟我去同一所学校,而且他以前跟我提过一句,觉得青城的及川学长是天才,还蛮厉害的。
我气的不是他没去青城,我支持他去追求他的理想,他总不可能为了迁就我而总是和我在同一所学校。其实他去别的学校都可以,但偏偏是白鸟泽!
虽然白鸟泽也可以,但白鸟泽的排球部是住宿的!
而且我毫无准备,在我开开心心地以为我们会读同一所高中的时候,我突然得知了我无力改变的真相,简直是迎头给我泼了一身冷水。
“我知道。”我回答他,我知道我考不上白鸟泽,不用再强调了,可恶。
“你说的都是你以为的。”我不高兴地说道,“你以为我已经有了正常的社交,你以为我等到高中后有麻衣学姐照顾,你以为我不再需要你陪着了,所以你就放心的去我根本考不上的白鸟泽,直接把我撇开了,完全没问过我是怎么想的。”
白布怔住的表情告诉我,我说对了,他真是这么想的。
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虽然问了我,我也考不进去白鸟泽,但是,我至少可以做好心理准备啊。
“……什么准备?”白布迟疑道。
“不能每天再见到你的心理准备。”我轻声说道。
那时候的我,每天见到他才能活下去。
“贤二郎,我想每天都见到你。”
57.
白布不说话了,看起来他聪明的大脑已经出于了当机状态。我猜他一定觉得我疯了,在说疯话,毕竟我们明明是互相讨厌的青梅竹马,怎么就突然进行到了我没有了他会要死要活的阶段?这听起来可太怪异了。
事实上我也清楚,初中时我对白布的感情可以说是病态的,有些畸形的,没有谁是一定要为了某个人才能活下去的,我过于依赖白布贤二郎了。即使他没有察觉到,即使我的喜欢没有对他造成负担,但万一他不喜欢我,万一他跟别人交往了,这对于将希望都系在他身上的我而言,简直是天塌一般的灭顶之灾。
我应该去改变这样的状态。
所以我才去进行我之前不愿意做的社交,去改变我对他的精神依赖。在那些不喜欢我的亲人之外,我也想感受到爱,来自他人的爱。
但我这种状态全都是被他纵容的!
倘若我完全不知情,倘若白布又是真的绝对公正,他要么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好,要么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嫌弃,我也不会跟他大吵一架。
可偏偏我不是,他也不是。
我恰好因为听到了他的弟弟们的对话,隐约推断出白布贤二郎这个人对我很不一般。
那个少年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实际上在默默地用心,明明他不能完全明白我的想法,明明我们在性格上不是绝对合得来,不是绝对默契,可是,他在尽力地去理解我。他用他能做到的方式去对我好,无论是让我通过辅导弟弟们功课来得到零食的这种有尊严的方式,还是小时候他告诉我,我不必合群。
他在做他不应该做的、他不擅长做的事。
……明明好像喜欢我,却又一声不吭地就把我抛下,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我都已经习惯有家了,但又让我去流浪……难道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演完就能若无其事的抽身的!
所以,在这样复杂的恼怒下,我既无法逼出他的表白,又碍于自尊心没办法把我的依恋说出来,于是我们从讲道理进化到吵架,我很难不说出什么过激的话。
其中有一句,我猜是白布很久都没有联系我的原因。
“我最讨厌白布贤二郎了!”——在高中开学之前,我对白布大喊道。
直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己不幸被弟弟们卖掉的白布完全愣住了。
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说道:“我以为,你是讨厌我的。”
啊啊啊,又是他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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