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

00.

京都的居民或者游客们游览鸭川途经贺茂大桥的时候,想必心中都各有各的感慨,但在这千千万万的感慨中,最不该出现的一条就是“好想从这里跳下去。”

我站在贺茂大桥上产生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时正值夏季,鸭川在这个时间段处于涨水期,河面变宽,流速加快,现在跳下去即使不死大概也能要了我的半条命。

为什么我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是很有头绪。

文艺作品里会出现的大部分自杀者都是生活窘迫、理想或信念破碎、遭受了重大精神打击的人,以此来方便作者借他的身世向世人诉说某些道理。

可我嘛……我的人生好像也没有严肃到这个地步,或者说,我截止到目前为止二十多年的人生太过普通,平凡到绝不可能对他人产生什么警示作用。

看家庭情况,我出生在一个中产之家,父亲是个不温不火的文字工作者,母亲是个在宫城县乌野町开小饭馆的一般个体户。

我们家算不上非常有钱,但在物质层面,他们没让我吃过太多苦。我们家算不上非常和睦,但一家人在或大或小的争吵后总能互相体谅,和好如初。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绝不能算是坏事,我对我的家人不完全满意,但也不至于讨厌他们,家庭情况似乎不能成为我产生死意的原因。

看经济状况,我目前在做一份薪资待遇尚可且体面的工作。虽然累是累了点,但养活自己顺便攒点钱给父母养老不成问题。客户、领导和同事之中固然有煞笔,但这种东西我估计到哪都有,别人骂我我从来不往心里去,他们阴阳怪气或者带有侮辱性的话语通通都只会“呲溜”一下滑过我光滑的大脑表皮。因此,经济状况似乎还不足以让我产生死意。

至于感情状态嘛……这个就难说了。

首先我没在谈恋爱,所以男朋友相关的内容可以直接pass;其次我并不是社恐,也有不少朋友,其中不乏能在一起喝酒的朋友、一起吃饭的朋友、一起看电影的朋友。可是真的无话不谈的密友,我掰着手指头算,怎么也只能算出来两个,并且这一男一女现在还都在国外,无论哪个都刚好不在我身边。

想到这里,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非要说的话,人因为寂寞而产生死意是很正常的,可我认为事实并非如此。

使我产生如此想法的,恐怕是我在今天认清了自己并不“特别”,并且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变得特别了的这一现实。

半个月前,我去医院进行例行体检的时候,被检查出了一个可大可小的病,需要动手术对我身上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进行摘除。

我对自己的身体健康还算在意,但医生告诉我,手术的术后创口恢复期大约是一周,完全恢复则需要三周半,这漫长的时间当时就令我犯了难。

前面说过,我的工作其实是有点累的,这就说明我的工作量相当大,如果贸然请假,还是请这么长时间,我很担心会给我们组现在正在做的这个项目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

尽管最后我出于遵从医嘱的原则还是请了病假,公司也给我批了,但是躺在病床上的每一天,我都在惦记我那干不完的活。

因此,在伤口完全愈合,其他方面也恢复得还不错之后,我立马提前销假,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公司上班。

我是做好了回去之后听到很多同事的抱怨、给新人收拾烂摊子等等等等的心理准备才去上班的,结果回去之后才发现——什么也没有发生。

项目在平稳推进,新人熟悉了业务,同事们该忙的忙该闲的闲,世界在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这不好吗?这很好,当然很好,说明我们公司管理很有水平,绝不会因为少了哪个人就运转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我觉得自己杞人忧天的样子像个傻瓜。

往上看,比我更优秀,更事业有成的人多得是;往下看,比我更不幸,更应该得到怜悯的人多得是;往身边看,像我一样的人又多得是。

所以我算哪根葱?我居然敢想自己是无可代替的。

由这个来得莫名其妙的负面情绪开始,我在上班期间简单回顾了自己的人生,得出的答案是无聊,无聊至极,普通至极,重复至极,即使现在就死去恐怕也没什么好可惜。

我真不知道努力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把大学读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具有普适性的人生根本毫无意义。

于是,在这天下班的时候,我站在贺茂大桥的栏杆旁,脑子里出现了:“好想从这里跳下去。”

说到底,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责任人是谁?我在十六岁的时候也是对人生充满希望的女中学生,会在老师分发的不同学校的招生手册堆里开心地挑来挑去,只为跟坐在我身边的发小出云香织讨论哪所学校更令我心仪。

现在回想起这种事也于事无补了,反正我这辈子已经完蛋,就这样吧。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的话,我高中想去读另一所学校。

对,比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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