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黑尾铁朗最近找到一条站台去往工作大楼的捷径,即使堵车,也因为他保持原有的出门时间而能及时抵达。
他路上发的堵车信息你还在聊天窗口大肆嘲笑,他按了电梯,等待时忍不住弯唇,最初你们关系友好和平的时候,你可还没露出这样缺德的一面。
发了自己准点到的信息,你兴许还会遗憾。他也缺德地想。
黑尾到工位擦拭过桌面,把昨日西晒关上的百叶窗拉开,夏日和煦的初阳洒在皮鞋面上,他去装水,与路过的前辈同期简单问候,打开工作邮箱查看和编排工作信息。
早上的准备工作结束,过了一小时。黑尾拿起手机,自己发的信息还空荡荡的落在对话末尾,他挑起眉,下意识地上下滑动信息,你之前说早上是凝聚注意力资源最好的时候,大概现在又在坚持你的专注计划了。
脑海冒出研磨的那句话,黑尾顿住指尖,立刻把手机反盖到桌面。
——你不觉得你过度在意了吗,小黑?
没有吧。
黑尾也成为专注计划的盟友,克制着自己午饭前都不要再看手机了。
上午过半,他核对修改后的项目方案,反盖的手机一震,黑尾定住,刻意让自己忽视,又是一震,他拿了起来。
你的信息,略显敷衍。黑尾放下手机,回了一个表情包做对话结束。
“黑尾君,今天心情不错呀。”路过的同期说道。
他伸了一半的懒腰停住,后知后觉自己原来在笑。
午间打了个盹,他又做了有关你的梦。
场景是三年级的春高,在东京体育馆对战乌野的那场比赛,最后一球落定,场内喧嚣里他机械得体地做完队伍的后续礼,在收拾东西的空档,黑尾站直身想将属于他的最后的舞台的一切收进眼底,略过正前方的观众席,不知道你何时从边区站到了这里,他的面前。
你们彼此对望,你混在一众观众里,表情看不真切,却令梦里的他心口振跳。场景一换,还是你在上方他在下方的视角,舞台的射灯打在你的脸上,他成了台下的万众之一。
在腮酸的怅然里醒来,黑尾浸在回不过神的状态大概一分钟,才缓慢地魂归现实。
他记得梦里的场景,几乎还原了回忆,但体育馆对望的心动是假的,他当时只觉得很温暖,便朝你挥了挥手臂,你也回以微笑——心动不是当时的他,而是源于现在的他。
黑尾在那日撞见你的表演后,做了许多有关你的梦。
放在那天之前,放在合租前,放在大学时,放在高中里,哪个阶段的黑尾铁朗都无法想象你会成为他的梦中常客,你们不是这样的关系,见面的地方都是正式得体的场合。
你们因为绫乃认识,分手后再接触,黑尾还以为关系会变得很尴尬,但好像也没有。你仍然背着书包有空就来看比赛,比起“前女友好友”的身份,你更多是带着“排球发烧友”的心态和他来往。黑尾对人际的把控比常人擅长,但和前女友的好友怎么继续往来的经验为零,心里甚至有些焦虑,但发现你只在意排球就没关系了,因为他也很擅长排球。
研磨吐槽过一句,说这是太在意名声的自讨苦吃做法。
也许吧。黑尾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可你也确实很喜欢排球,他不能浇灭他人的排球热情嘛!
如果还有理由,大概是:和你做朋友他也很舒心。
在音驹为数不多的接触里,你单独出现的场合总是安静沉稳的观察者,眼睛扑闪敛进世界的瞬息,又钝又敏感地做当下最合衬的事,黑尾把你归为有磁场温和干净的那类人。和好朋友相处的时候,你有些不一样,远远见到是忽然切换模式般的眉飞色舞,绫乃也说起过你有很有趣的灵魂。
黑尾对你的了解仅此而已。
直到球馆再见,有趣的灵魂,排球的热情——这些在球馆见到全身张扬着应援的你时,黑尾都见到了。
你脸颊左右贴着支持队伍的图标,入学染成黄毛的长发穿进了应援丝带扎成许多辫子,白色吊带外是应援色的背带裤,披着队旗,斜挎着有一只排球公仔的痛包,总之是印象颠覆。认亲以后,你还热心地把手臂上的贴纸都贴给了“观球太朴素”的黑尾。
相处久了,黑尾铁朗也发现你只是慢热而已,安静是你走神和沉浸的共同状态,有趣也是人来疯和天马行空的共同标签,在加了你帐号以后,他几乎每周都因为你的幽默动态捧腹一次,也成为评论区的忠实幽默搭子。
会坚持发“我今天不会再笑了”且不缺素材的人,真的太有趣了。
绫乃在关系中的存在感逐渐被时间迭代。青涩又无疾而终的感情不再是搁在心头的石头,成为青春的一场微微朦胧的雨。他大学也谈了一段一年的恋爱,渐行渐远后走散。黑尾后知后觉在关系里的尽力托举、甚至不惜勉强自己的习惯,对恋人是一种负担,对他也是消耗。
和研磨提起你,他很认真地说,你是不错的朋友。
可以接住对方,也可以轻松放置自我的朋友,可以永远安心的关系。
所以连异性合租的提议,他都没有预期的抗拒。
黑尾铁朗把脸埋入掌心,对自己预期之外动摇了心态的内心,深深叹气。
5.
今晚回来吃饭吗?
黑尾铁朗挣扎了一下午,还是任性地发送。
晚饭他做,碗筷你洗,他负责晾衣服,你负责收衣服,家务里的细节在住的第一个月都合理分配了,顺利得不可思议,因为你们喜欢的家务恰好不同。
不加班也没有聚餐的时候,晚餐通常会一起吃,你的搞笑倒霉日常脱口秀他是第一排互动观众,他的宣传碰壁再成长纪录片你也是捧场的影迷。黑尾不止一次在心里感慨,和你相处自在而舒服。
你的回复很慢,黑尾固执地等。
变化是从你入夏开始和他晚餐告假起,你说改了日todo有新安排,之后就变成黑尾独自用餐。
最初他会做两人份,第一天你九点才到家,见他端出留下的晚餐,感慨他贤惠又说自己吃过了,这份你会带去当午饭便当,不过之后就不用多留啦。
“你要到这么晚嘛,突然变身忙碌超人啦?”黑尾有一点点失望,只是拐成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
但你笑着把玩笑揭过,聊今日听的talk和趣事,晚餐空留的时间没有再提。
黑尾知道即便距离缩小边界,也应该为关系留下适当的边界,也要尊重他人的**和秘密,他在亲密关系里挫败过的课题,他以为自己已经习得了经验。黑尾静静地听,也能自然地接话,但内心仍然涌出一丝隐秘的不爽和别扭。
几日晚餐未见,他似恼非恼地抱怨了一句,就留下我孤家寡人不带我一块玩吗。
你拿出睡衣小新的爬爬公仔打开开关,蠕动的小新便可爱地挪到黑尾叠起的手肘旁,得逞地看他亮了的眼睛,你笑:“本大人为黑尾小朋友打猎所得。别发表空巢感言了,月末我们一起去做陶艺怎么样?”
洗完湿漉漉的顺毛被暖风吹干就利落竖起,发质粗硬的人是这样,黑尾的心情也是这样,湿漉漉的心也顿时转阳。
哈,所以自己这么好哄。黑尾铁朗凌乱地自我吐槽,所以绝对是被惯坏了吧。
因为对方太好相处而忍不住索求,读过的心理书籍说这是童年缺乏安全感的人的“皮肤饥渴症”,他一直努力克服自己的无意识,希望在要坦诚内心的关系里能尽量从容,不显狼狈,不去沉溺进那片想任性的海。
现在又完全跌倒了。
他知道自己此时是自愿落海,道德绑架你要救不救。
——“吃,妈妈大人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而你选择救他。
回家路上,他转去便利店,买了一瓶醋。
路上还是在乱想,为自己堕入乱七八糟的情绪自我谴责,越谴责内心又越受伤。黑尾铁朗思考片刻,决定谴责木兔光太郎——如果不是那天他吃完烤肉被音乐吸引,也不会引发后续的情绪风暴了。
碰巧对方还卡着下班的点友好的探头:黑尾!周末一起练球吗!可以蹭很棒的球馆哦!
“……”挺想赌气拒绝,但事到如今不去运动改善心情,他怕会引发心理问题了。
而且也怪不到木兔头上。
这套逻辑路径他循环思考过很多次了,每当到这里他都让自己强制停止,不去拉开情绪的最后一道阀门。
但午间的梦、回复的沉默、此时下班在人潮里逆行而走,都把他推向那个阴暗的想法。
为什么你要故意瞒着他?
黑尾铁朗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烦闷地准备走路回去,既散心,也避免太早要在厨房里紧张以什么态度迎接你,记忆又流回上周五。
木兔光太郎进入赛期前的休假,便约黑尾和马上结束编辑实习期的赤苇京治吃烤肉,你早上出门前就说这几日去朋友家住,自然也不会一起吃饭,黑尾便答应了。
步入社会的适应期都不好过,木兔是其中最没受影响的那个,从大学球队衔接进职业俱乐部的途径加上单细胞的自在,让苦受传统培养体系和严苛考核的黑尾与赤苇恨得牙痒痒。
“哎呀,黑尾不是说合租的女生让你很解压吗,那可是个可爱女生诶,可能还是赤苇最惨吧!”
木兔无心之失,往黑尾心里扎了一道。他敷衍地笑。
“……木兔前辈,我知道了,还是不必再说了。”赤苇说着,瞥了黑尾一眼,“黑尾前辈有心事?”
他们二传手都这么敏锐的吗,黑尾铁朗下意识挺直腰,他没去找研磨就是因为太容易被看透,没想到赤苇也一眼识破,但他扬起笑,说自己可能只是上班累了。
出了烤肉店,他们散步消食。方才初夏,凉了半晌的晚风吹着尚且舒爽,街上纳凉的路人也不少,蝉鸣声稀稀拉拉地响,被远处的音乐声轻易盖住了。
应该是新开的文艺街搭的小型音乐舞台,木兔兴致勃勃,拉着死气沉沉的两人去捧场,舞台射灯不是刺眼的缤彩,是适合晚酌的暖黄。
他们踩在人造草皮上,等待刚上台的乐队调试乐声。
黑尾解了领口的两颗扣,松散地站着,跳过热闹的人群,望向舞台。
挂着唇环的主唱在热场,慵懒地依次介绍过吉他、贝斯、键盘和鼓手,光打在女鼓手挑染的蓝发上,像深海的海妖被人类惊动,她抬手在空中灵巧地转了一圈鼓棒,利落地将鼓一连击响示意。
“祝大家夏夜愉快,我是鼓手Ansei。”
黑尾铁朗是认出海妖便仿佛被点石魔法化石的人,呆若木鸡。
既是悬疑剧又是恐怖剧,也绝对能接手狗血剧场的当下,台上的鼓手他碰巧认识,熟的不能再熟,早晨为了压住睡歪的八字刘海的发胶还是找他借的,又是什么时候有的挑染蓝发?黑尾铁朗在七年的回忆档案里翻箱倒柜,也对你打鼓、组乐队的画面一片茫然。
没人在意这位男士的震惊与走神,热场后的草地人声喧闹,主唱打了个响指,静了一瞬,前奏的鼓点便将月光下的听众卷进音乐的世界里。
黑尾铁朗是唯一清醒者,又是唯一混乱的人。
与他印象里的任何一个你都不同,仿佛真是暗夜里腾出的精灵。将鼓棒耍得灵活流畅,腰腿稳而有力地律动,偶尔边踩底鼓边趁空耍帅,把鼓槌在空中连抛再轻巧地接住,扬起惊呼的反应再俏皮一笑,潇洒又妖冶,鼻尖和眉骨的银钉在灯光里亦闪亦灭。
他怀疑自己真的失忆了,你又是什么时候有的鼻钉和眉钉?
歌过三首,乐队表演便要结束,换成其他驻唱。
木兔感叹真帅啊,赤苇说走吧,黑尾被推了一下才魂回现实,说回去了。
你到家时间的规律成了九点,通常这时黑尾洗漱完,会在房间里做睡前阅读,听见你回来的声音会出来聊几句,再道晚安。
今日照例,你神色如常,黄毛掉光色后的黑发依旧,眉鼻耳干净无物,除了下意识在按摩手腕以外,黑尾以为是他认错了一个共用脸的双胞胎。
“周五快乐呀,晚上去玩了吗?我买了两个三明治早饭,不过你明早不用帮我热,我可能会睡懒觉。”
“嗯,和朋友吃饭。”黑尾没把那些疑惑问出口,只轻轻道了晚安。
关上门,他还在眩晕里:你们真的认识七年了吗,真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吗?
黑尾忽然觉得,他好像对你一无所知——他自己也举止诡异,明明可以直白问你怎么没和他提过,却为着涌进喉口的酸涩和别扭一同咽下了好奇。
周六,周天,晚上你都出门。
黑尾铁朗在一小时后出门,同一片月光,同一罩暖黄,他注视另一个世界的Ansei,节拍和心跳都同频共振,做歌迷,做观众,做陌生的过路人。
曲罢的间隙,你躲在非聚光灯的暗处,抬手抓身边的小萤虫。众人着眼灯光下,黑尾却默默注意月光下的鼓手和虫子悄悄耳语。
他那晚没有和你说晚安,躺在床上一夜失眠。
完蛋了。他想。
闭眼全是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