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黑尾许久未有的失眠了。
你描述你喜欢的那个他的几段话在脑袋里反复重播,睡前那会儿他让自己别想了,踩灭或烦或酸的火焰,也许没踩干净,几滴油又燃成熊熊大火,你的挚爱炙烤他不恰时的青睐,飘出苦涩又嫉妒的缕缕烟。
他翻身,也不甘心地想如果那人是他就好了。
但他克制这个想法,因为自作多情比失意更难堪。
夜幕泛白前,黑尾的大脑才失去神智控制,堕进梦乡前,他后觉些委屈。
可他分明感觉到了爱意。
你今晚去正式录歌,黑尾没去,秉着那点郁闷把家打扫个底朝天。
往年都是年前回家时各自打扫,但他看哪都像有灰,征了你的同意便准备做全屋扫除。窗外早有蝉鸣,他拖完地开窗通风便更响亮,顺手打开你没收回的CD,第一句便把他定在了原地。
「即使是没有结果的恋情,尽管如此仍然喜欢你」。命运为他选的伤心曲吗。
黑尾抽出茶几深处的盒子时,男声正在反复追问what to do。
看到“给他的信”的标识,他的牙从根酸到了指尖。
冲了杯盐水平衡酸意,经过苔藓小绿怨气地一摆指,叶片无辜地晃了一会儿,又被他没好气地扶平了。歌曲循环播放,唱着的爱高昂又忧伤,黑尾绕了客厅半小时,掀开了盒盖。
十几封信件错落地叠着,牛皮纸信封的正中注着月日,春夏秋冬都没错过。黑尾原先还是半信半疑,睡醒后还想也许是你的恶意玩笑,此时却心落到谷底,回响一阵空。
黑尾盘腿坐到地上,盯着信的主人认真存放的真心,嘴唇被过量盐水灼干,也后知后觉和你没见面的晚上,他已经很久没开口说话,于是咳嗽一声,咽下升入喉口的哽塞。
你会写什么?
你透露是高中喜欢的男生。他也是和你有共同话题、喜欢音乐的人吗,会和你看同一份乐谱弹动听或有趣的歌曲吗,他也有一件擅长的乐器令你着迷吗,你也会像他在台下望着你一样望着喜欢的人吗,你也和他一样踌躇不定、为得不到的喜欢怅然若失吗?
黑尾不认识那个人,有限的想象力发挥出去又绕回你的三分地,回忆像咬瘪出锯齿痕迹的吸管,他要用些力才能吸上解淡干渴的液体润湿发苦的心。
他最近常很任性地抱怨缘分太迟,可又知道这是马后炮,没有缘分他也许仍会略过熟悉成空气的你。但你坦诚你心有所属后,黑尾才被凉水一盆浇出更任性的情绪,你也许就是故意避着他走的,漂亮的花无处躲藏,所以要么背对,要么错时。他总错过花期。
抬脚要去关唱得心乱的碟片,他的脚无意踢到信盒,盒身一震,信从正面晃出原本不见的背面。
「To Kuro」
歌词唱到,这份心意,何时才能传递给你呢。
16.
Kanon知道黑尾是你喜欢的那个他。
但她偏冷淡又侠气,沉默地看着黑尾三番五次跟随,你们搭话不过一两句,挑眉看着,不打招呼也不赶他。
今天录歌顺利,你们买了酒食和酒。酒过一圈,Kanon搭上你的肩,像大学时听到你的烂货前男友要把你写进妹子黄歌便一巴掌撂倒般痞气冷静,“要不要帮你处理?”
Kanon的意思是讨厌的感情当断则断,不适合的人该扇就扇。
“不用,你处理完我回家还得给他涂药。”你笑着敬她一杯,把头靠上她的肩,“我还是喜欢他。”
你准备把喜欢埋葬进十八岁时,没想到半年后它还能破土再生。那段的相处你远没有看上去平静,白日耗光一切精力做高能量的人,自己独处要么把自己折腾得大笑大哭要么毫无情绪,想靠近亦知道要远离,你讨厌用友谊带来的亲昵去编织暧昧的美梦,只能自我博弈自我攻击。
那段时间打不动鼓,听不进歌,看不懂曲谱,情绪很怪,不到抑郁,却很挣扎。
正好黑尾恋爱,你们自动远离,得体的友谊甚至没有遭来他对象的检测,可你状态也没有变好,在混沌里你谈了一段混乱的恋爱。
对方挺帅,你们牵手,亲吻,没有上床。
那步之前,你翻到他给前任的不堪录像存档,把物化的前任写进歌词的那人还无所谓道,他现在经验老道,能把baby你拍成艺术品。
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Kanon,十八岁后的音乐盟友,告诉你随时能找她别怕麻烦的侠女,发去求救。
她二话不说就杀来,扇走不值一提的自尊,扫去不值一文的垃圾,边给你切苹果块边问你还搞不搞乐队。
“有情伤的人最适合搞艺术了。”她说,冷冷淡淡,平平静静,“别浪费啊。”
你那会儿还在哭呢,因这句笑出声。
她是把锐气的刀,斩断的动作干脆,不介意大刀阔斧,也无所谓小试牛刀,你多少向Kanon借了一段时间的心气,再长回原来的自己。
后来,你想明白她和黑尾如出一辙地吸引你的部分,因为足够柔软,所以足够笃定,对喜欢的事世界倾覆也愿奔赴。你是这类人,也永远被吸引。
所以你没有刻意戒断喜欢,喜欢他不是件痛苦的事,你喜欢了一个本身很好的人,这并不难堪,并不卑微,只是没有结果而已。
他突然的回应反而打搅。
你一团乱,可又不太糟。
“这样。”Kanon抿口酒,又口出狂言,“据说吃醋促进感情,要不要找人陪你搭戏激他一下?”
你想了想,你好像已经坏心眼地这么做了,告诉黑尾你有喜欢的人却故意不说是他,幼稚鬼也报仇似地听他几次屋门来回不得安宁,也是为曾经辗转的少女做了点心坏的事。
但再多一点也不必了。你甚至没打算坏过二十四小时,准备回去就和黑尾坦诚一切,也提前做了些也许他能觉察的提示,你们的关系因多出一个人而生的风暴不是被爱着的海的原貌,像你迟迟没有告诉他,暗恋情史的主角是他,因为你不想利用任何人和事来证明被爱。
“很好,你现在心理健康,鉴定完毕。”Kanon挺高兴地又干了一杯,“一会儿让他来接你吧,今天我准备和他打个招呼。”
17.
夜晚下了夏日薄雨,你疑心某朵积雨云飘到城市的这个角落。Kanon给你打车,车穿过薄纱细雨的城市,在醉意的眼里像万千丝缕的流星。你倚在霓虹光斑的缩影里,对着流星穿过的车窗一笔一划地许愿,kuroo。
跟天上的流星许愿,愿望要在时间礼盒里穿梭几亿光年,跟城市的流星许愿只短暂经过一段盘问内心的时间,心诚则灵。
你推开车门,黑伞隔开连绵雨幕,愿望就等在面前。
踉跄的一瞬被他捕捉,手臂一伸便把你揽住,你道谢,关上车门,准备退开太亲昵的距离。黑尾却锁着力度,把你和他都拉拢进伞下的宇宙,他的手臂和你的肌肤两处温度,不多时便模糊相融,你们的呼吸都浮进同一片雾气,拉散你本也不多的疏离。
“怎么?”你仰头看黑尾,只看到他被路灯摩挲得毛茸茸的棱角。
局部无雨,你却闻到了他身上潮湿粘黏的雨雾和淡淡的青苔味。他扶着你的手指攀在手肘,轻轻勾起蹭了一蹭,让你越发疑心他被大狗附身,才会黏糊地和你说:“等了好久。”
“抱歉啦,和她们喝了点。”你抬头,“我有话和你说。”
黑尾却揽着你转了身,问也不问便说:“上楼说,底下蚊子多。”
如果之前你的大脑还转不清他的异样和献诚,在玄关遥遥望见熟悉的、被摊放的盒子时,你才回味出那句“等了好久”的湿漉漉。
站在你身后的黑尾在轻声道歉,说擅自动了你的物件很失礼,说被诱使便打开了盒子太卑劣,说错过了这么多年很抱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相爱多年的人阴差阳错失散多年才惋惜,我只是单恋而已。你认真地望着那个盒子,背对他慢慢说道,我没得到回应,却也没有失去什么,没有放弃自己与责备命运,在现在还能再相逢,该彼此感谢才对……别哭哦,我身上可没纸。
黑尾吸吸鼻子,从鞋柜上扒出一包,说他特地准备了。
“什么呀,好弱。”你吃吃地笑,趁酒醉释放了你皮囊下肆意的灵魂,把鞋子踢到一边,问他,“都看到是写给你的了,没打开看看?”
“不敢了。”黑尾在后面捡鞋,眼疾手快接住你随意飞的包,见你一脚轻一脚重地趴回懒人沙发,忍不住笑起来。
原本紧张、沉重、不知所措又欣喜的复杂情绪成了被滚烫融化的冰淇淋水,你说得很对,要跟命运一次次道谢才对。上次月下谈心,你们谈到排球,黑尾诚实地说自己实在不是被馈赠的人,再往上的道路仅凭努力和热忱无法支撑,他才想换向同样热爱又能不在乎是否被眷顾的道路。你有点太温柔了,让黑尾这个总不敢伸手向命运讨要礼物的人拆到了他的独属礼。
黑尾打开除湿模式,递纸巾让你拭去雨水,他坐到那盒心意面前:“而且我想听你说。”
你们对视了三秒钟,慢镜头便在暧昧里走过三千年。
“你上次表白和我说的那段话,十八岁我也写过,这封里。”你手指戳了2011年6月的信封,“「人们有时会说,所谓一见钟情,其实是一场重逢,是对早已存在于我们内心的某种感觉的回响」,我在音驹外面的二手书摊买到的那本书,我那时实在觉得喜欢这件事太没道理了,直到这段话解开了我的困惑。如果把喜欢看作一场注定的重逢,那就是那刻我看见你了。”
“我在球场看到你,剥离球场以后也会喜欢,因为我喜欢了一个很好的人。没办法在一起是结果,我让自己享受喜欢的过程,别去着迷占有欲和怨恨这样的附加物。你也别觉得遗憾,过去做朋友也是真实的开心不是吗。”
“我以前觉得我和你不会再有可能,因为我并不相信日久生情,不相信从前不喜欢会突然喜欢,我不迷恋结果,更不需要将就,所以我很不满。但你说的那段话,事后我在想,也许这是命运安排给你的重逢呢?后来在球场见到你,我才确信自己被看见了。”
黑尾搅拌的蜂蜜水恰时送到你嘴边,润泽你止声多年的唇舌,他撑着头,侧着的身体朝你倾向:“嗯,看见热爱音乐的你时,是属于我的那刻。”
“再说说我吧,我觉得你不必抱歉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也是最近才对你有fall in love的感觉。虽然听起来是从很早产生的情感,但至多是好感,我只是浅薄地喜欢我想看见的那部分你。我也克制了向你展开的世界,我是有意的,不想情感失衡,也想维系更长久的友谊。”
“我也很胆小,害怕过看到全部的你以后我反而会想退后,干嘛那副表情,会有点担心很正常嘛,谁知道自己到底加了多厚的滤镜……还好啦,黑尾君本人真的很讨人喜欢,为数不多你称为缺点的敏感、执拗和操心泛滥我都一样喜欢,我是自愿走近你的。”
他的眼神仿佛实体化成高瓦的炽灯,炎炎的夏日,燃烧的火舌,和过热的焦糖,将你淋头融化,你垂眼看玻璃杯里澄黄的蜜水,也快陷入过甜的漩涡。
黑尾的指尖忽然攀上你的手腕,你以为他要窃听你的脉搏,他却把你的掌心翻转贴上他的胸膛。左肋困不住的狂跳振动手心,仿佛要飞出什么浪漫天地的事物,可他温柔地注视你,让你知道要献上的只是一颗平凡的、同样赤诚的心。
你捏着他的指尖,摸到了指腹上变薄的茧。
“信都可以看,我没有和你说,只是不希望你被所谓深情感动,也不希望你被它挟持。”
“这下真的要掉眼泪了。”黑尾哑声哀嚎,下一秒就把脸伏上你的肩。
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其实只是打湿肩线布料一片。
属于你的雨季,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潮湿。醉酒的人不是你吗?
你环上他的背,在淅沥雨声里给了他一个拥抱。后知后觉鼻酸时才知觉,你的潮湿也许狭居在夏季干燥炎热的角落,直到遇到另外一片积雨云才降落。
“明天不会全忘记吧?”
“有概率断片。”
“那我明天再说,你记得我爱你就好,最好可以梦见我。”
“用这种词太超标了。”
“是吗,那就超标吧。”
外面的雨声转熄,你的困意来袭。最后的最后,你只记得黑尾拽着你的小指来回拉钩。
18.
睁眼看到趴在你床头的黑尾铁朗,你闭眼重启了几次苏醒,印象里是各回各屋睡得没错,醒来却像童话插图王子等候沉睡公主的篇章,他在搞什么cosplay。
“好棒,一下猜对了啊。”他有气无力地打哈欠,像死机的机器人说道,“失眠没睡,来等你醒,你睡太久,现在好困。”
黑尾比你更睡眼惺忪,据说是洗漱完毕的脸上满是疲态,这个角度看他睫毛很长,光线透过疏落的眼睫,把黑眼圈晕得更立体,脸庞钝化得很乖,你福至心灵地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脸颊,挤出一团可爱的软肉。
他就着被托脸的角度抬眼,眼尾漾出嗔怪的笑意。
拉住你的指尖,黑尾意有所指:“所以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记得?”
“也许吧。”你躺回床上,不让他看扬起的唇角。
“那重新倒带,你也重说。”他笑,“昨天我的戏份是,我看到你的信,知道有人从十七岁开始喜欢我,而我起步更晚,程度更深,我说我爱你。”
黑尾真擅长玩弄表达,擅长掩饰真心和渴望,擅长蘸淡墨按捺下浓重的一笔,把最喜欢的糖含在平凡的一天,仿佛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他是不是忘了你们指尖相连,所有的不安和试探你都听得见。
仔细看他连眼波都在颤动,像沉醉未醒的黑夜,再望就要吞没光尘。
你爬出被窝:“记起来了,请黑尾先生继续你的戏份。”
黑尾却伸手捂住你的眼睛,宽大的手掌盖住了天明的亮光,只有听觉还在指引你。
你听见他的告白——
“如果你还是担心这份爱不够诚恳,那我现在能很确定地告诉你,我在无数次看到你便感到心动、生理和心都想靠近的冲动里,已经足够确信,它是崭新的喜欢,也可以被称作一见钟情。如你所说,这也是一场重逢。”
“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坦诚来说在感情里我反而是更容易缺少安全感的那个,害怕暴露我的敏感多疑,强势独断,执拗逞强,付出太少会自责,付出太多会担心沉重,可你像一个空杯,来往多少都坦然地照单全收,我不用再小心翼翼,慢慢又做回了自己。”
“你问我是习惯还是心动的时候我迟疑了,不是分不清,而是难以把友情里的习惯完全隔绝出感情之外,后来我想通了,我们所称的习惯其实是我们性格的一部分,是关系里已经接纳和喜欢的人格魅力,它在我心动后继续加热、恒温。”
“我看完了所有的信,说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但拥有过和谐默契的友情我也很开心,不会后悔。还是要和你说句抱歉,我抱着破坏秩序的心拆掉了我们的退路,因为虽然做朋友可以永远保持那百分之十的浓度,而做恋人要么是百分之百,要么是百分之零,但是我想争取那百分之百。”
“我不想做胆小鬼错过有可能的幸福了,请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冒险吗?”
他放开遮挡,你的视线先出现一片蒙雾的光晕,再是阳光里逐渐清晰的他的棱角。黑尾的表情远没有言语俏皮轻巧,嘴角笑得有些僵硬,眼睛忐忑而珍重地望来。
少女时代你许多次不经意将目光投往他,那时的注视是发乎情止乎礼的面颊吻,一触即离,小心翼翼,吻是因为见面也即将离别。舞台上下的对视仿佛经年之间失误的错吻,却激起一尾尾荡起的涟漪,淑女和绅士决心打破没有实体却古老的约束,此刻的眼神交汇是剥开世俗只顾夏日热烈的起步。你们进行了一场接纳了暧昧、温柔和勇敢的精神接吻。
你执起他的手,让他感受左手脉搏起伏,听另一个生命的回响。
“两个百分之百相乘不等于零,我们的胜算很大。”你莞尔,“我很愿意。”
你们忍不住地错开视线,在吻间让爱意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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