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斯,你可知,神儒玄章?”
穿堂冷风吹动檐下悬挂的风铃,时已入秋,如今化名文曲尽墨琛奈缺进入儒门的病者早已披上厚厚的披风,生怕着凉再次发病。此间早已放堂,空荡荡的学堂内,唯剩裹着披风捂嘴闷咳的琛奈缺与担心对方身体特地慢一步留下的青衫少年,风铃清响衬得屋内一片寂静。然因琛奈缺突然的发问,夏君斯一时微愣却也认真随之思索起来,眼角无意瞥见角落余红的焦炭冒着青烟尽散最后一分热度,最终缓慢化为灰烬。
“老师,吾有一惑。”
少年低头拱手,态度恭敬,面上无丝毫骄纵之色,不问长者从何知晓神儒玄章之事,亦不为长者问题所惊失态,仅是平淡求解。
“可问。”
为师者微微颔首,心下也对学子多有肯定,举手之间颇有其父风范,不枉老友信任直接把孩子丢给他带。
“吾所困惑者,无七情六欲,苍生依旧是苍生否?或只是以苍生之名的行尸走肉。失却喜怒哀乐,人生在世有何意义?若结果如此,神儒玄章究竟是救世之物,亦或是,灭世之物。”
语末声音渐微,少年依旧垂着脑袋,自知自己可能言之有误,仍背挺得笔直站在师长面前。神儒玄章实属先圣遗留之物,虽作用有差,却也是遗留后世的救世之策,尽管是不得已而为之之策,却也非普通学子可以知晓甚至私下妄自诽谤。
德风古道主事夏戡玄之子,从出生就是被父母寄予厚望,进入儒门后就受前辈看重,虽不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也时刻克己守规力求不堕父之名。若是平日里,这等话语绝不会自他口中说出,然此处并非德风古道,面前人也不是对自己期以众望者亦或是尊父,而是被尊父托以教导自己的前辈。
琛奈缺并非循规蹈矩之辈,更非墨守成规之人,他虽来历不明,一身才华却是无法掩盖,他是实打实靠能力与才华争得现今地位的人。这是夏戡玄愿意将其子托付与他教导的原因,但恐怕夏戡玄都未能预料到对方能将夏君斯教导到如今这般模样。
“哦,那你以为当如何?”意料之外的答案,琛奈缺饶有兴致地看着平日里乖巧沉默的学生,即使现在对方依旧温和的坦然。
“儒者奉世,当为苍生而生,应为苍生而死。神儒玄章只能为苍生而用,一己之私,一愿之求,皆不许。”
“若一盗贼挟持一家三口,你若强行上前救人必死一人,若选择使用神儒玄章,四人皆可活。你之选择为何?”
少年沉吟片刻,果断做决:“不用。”
“你有自信将人全数救下?”
“并无。”
“那为何?”
“若对方需人质,吾愿亲身替代,尽力救人为之替死。可若使用神儒玄章,虽无人伤亡,可活下来的人是真的活着吗?无七情六欲,家,何以维持,四具行尸走肉,一个破碎的家庭,这才是真正的杀。”
“可若杀一人可救万般苍生,然那一人是你至亲之人,你若选择,苍生不知你之功绩,反而会毁其名誉抹黑你之行为目的,你必受人唾弃。夏君斯,你,可为之?”
“吾……”
句末的话语淹没在风铃坠地的重响中,琛奈缺拉拢身上的披风走向屋外,弯腰小心拾起地上碎掉的风铃,冷风袭身,头脑又开始发胀。琛奈缺收起碎掉的风铃,手下意识扶住眩晕的额头,风虽冷却不足让他保持意识清醒,铃铛破碎声虽重他却已得到对方给予的答案。
“知仁怀惠,你,出师了。”
落于身后的人,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入秋气温偏凉,夏君斯却已一身冷汗,寒风拂面才得如今透心凉的清醒。长者的声音仍旧回荡于耳畔,他不知自己作为是否正确,但知自己虽有愧却必无悔,这是于父亲一脉单传的固执,然所执者却非相同。
琛奈缺最终未在儒门呆过那个冬天便离开了,他离开的消息除了夏君斯是得到留信,就连蔺天刑都是从夏戡玄口中得知的。当时新上任的皇儒无上叨念着对方走得太急,气同样是好友为何他却只能通过夏戡玄口得知对方离开的消息,幸而对方新年时还记得给皇儒寄礼物,也算缓了皇儒心中的不平。
彼时尚且稚嫩的夏君斯并不知日后艰辛,他所困者不过斟酌如何给跑路的老师写信能够不失礼节劝导对方一天三顿药别忘了,却不知琛奈缺于他出师时提出的难题正是他未来所需面对的。尽管同样的两难的局面,这一次的选择权却并不在于他,父子理念分歧早可见异端,却不想结局那般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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