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之十四

“琴狐?你忍一下。”

占云巾抱着浑身发烫的琴狐,慢慢往放满凉水的浴缸里浸的时候,琴狐正在他怀中缩成个团,瑟瑟发抖,本就已经像是个刚捞出水的落汤狐狸了。

春季自来水的水温再高不过二十度,甫一入水,巨大的温差让琴狐毛孔骤缩,隔着衣服,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呜……”

琴狐呜咽一声,剧烈地抖了个激灵,却仍是乖乖的任占云巾把他往水里浸,直至最后结结实实坐在了浴缸底,这才松开紧拽着占云巾衣襟的手,虚脱无力地搭在浴缸边缘,红扑扑的脸就凳在手背上,可怜巴巴地喘着高热的气息。

“有感觉好些吗?”

闻言,琴狐勉强将眼皮撑起一条细缝,灰蓝色的眸子望向占云巾,咽了口唾液才道,“鹿巾,能麻烦找点冰袋来吗?”

“你要放水里?”立刻看出琴狐用意,占云巾眉峰一蹙,厉声否决,“不行,会冻伤的。”

琴狐有气无力地晃了晃脑袋,看起来没大有精神,却还是很努力地牵起嘴角,笑给占云巾看。

“唔,不会的,水温上升太快,一会儿我都能熟了,还是……鹿巾好友其实想在浴缸里煲狐狸汤……那事先声明啊,狐狸肉,不好吃的,到时候可不许怨鄙人……”

“你——!”

都什么时候了,这狐狸还能开玩笑?

占云巾一时语塞,但约摸也不打算跟个病人计较,只得正儿八经地劝道,“我会看顾你,水温上来就给你换水,不会让你变成一锅狐狸汤的。”

“嗯哼,一锅不行,一锅装不下……记得多备几口锅,还有胡椒……”

“什么?”

“没、没什么……那就有劳好友了。”

琴狐凄凄哀哀地垂了眼帘,看似放弃了铁锅炖自己的念头,闭上眼睛感觉是要安心睡了,却又忽地开了口。

“那好友有退热贴吗……头好烫,难受……”

占云巾皱着眉,依言伸手试了试琴狐额头,认真道,“你没发烧。”

“可是,鄙人难受啊……呜哼哼……”

这一串哼唧带上了鼻音,琴狐与其说是在呻吟,倒不如说是在撒娇,又软又委屈。

占云巾额角一跳,但仍是拿捏着分寸,只蹲在浴缸外,与琴狐好言相劝。

“别闹,我这里真没有退热贴。”

这是必然,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以占云巾身为一个合格Alpha的体魄,必定鲜少有什么头疼脑热,家里自然不会备退热贴这种东西。

然而琴狐不仅没有善罢甘休,反而越哼越急,嘤嘤呜呜的音节愈来愈多,音调还带上了拐弯儿,怎么凄惨怎么来,最后干脆梦呓似的重复退热贴这三个字。也得亏琴狐现在没什么力气,倘若是再精神点儿,他约摸能躺地上踢腿打滚,就地给占云巾表演个全套熊孩子耍赖、讨糖吃的戏码。

“退热贴……我要退热贴!难受……呜呜哼哼……”

“琴狐……”

被琴狐闹得头疼,占云巾揉捏着额角,语带无奈,又隐隐有点心疼,毕竟饶是当初喝醉了酒的琴狐,也不见得有如此缠人,看着总觉得像是难受得狠了。

皱了皱眉,占云巾终究松了口,“那你能自己先泡一会儿么?”

“嗯嗯!”

“我出去给你买,很快就回来。”

“好!”

浴室的光映在琴狐身上,镀了一层温暖的柔黄,也跳跃在琴狐水汽氤氲的眸子里,亮闪闪的。

许是病弱的关系,停了嘤嘤哼哼的琴狐多了几分乖巧,少了平日里“胡作非为”的鬼机灵,人就这么安安静静趴在浴缸边望着他微笑,像是要极力告诉他,自己会乖乖等着他回来,让他只管安心出门。

占云巾一时晃神,这突如其来的岁月静好,让他凭生出一种在照顾家人的错觉,看着琴狐湿漉漉的眸子,他忽然发自内心地想要去宠溺和奖赏一下这个生了病,却又极为听话的小可怜。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占云巾抚摸上琴狐柔软的发顶,动作轻柔且缓慢,像是悉心给白狐狸顺毛。

然而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占云巾手一抖,如触电般猛然跳起了身,几乎是飞奔着逃出浴室。

“……呃?”

眨巴着眼睛,琴狐也是甫从温柔的迷梦中清醒,不明所以地望向占云巾身影消失的方向,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游乐园门口红着脸、被他投喂了糖葫芦的“贼”。

琴狐迷迷糊糊地想,占云巾或许和自己并没什么区别,这份短暂亲昵的温存,是否同样也被占云巾视为偷来的余幸?

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做贼心虚的紧张显然是会传染,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实打实刺激着琴狐神经,人脑的奖励机制在这一刻表现得更为直接,使琴狐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甚至自甘堕落地想要偷取更多。

“不对,不能这样……”

猛烈地摇了摇头,昏昏沉沉之中,琴狐只觉自己脑仁都快被晃出来了。

为强制自己清醒,他又一头扎到水下,咕噜咕噜吐了几个泡泡,再猛然出水大口喘息。

水流顺着面颊滑下,但一如所料,因为各种因素,这举动丝毫未能扑灭内心最直接的**,琴狐绝望地呜咽一声,随即颤颤巍巍地从浴缸里爬了出来……

也不过一刻钟之后,再次回到住处的占云巾甫一开门,迎面就撞上浓郁的青竹馨香,他霎时心跳如鼓,悸动难安。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占云巾眉峰一凛,迅速进屋关上了门,回身时才注意到门厅地面上一片狼藉,有水渍从浴室一路延伸至他脚下,又转了个方向朝内屋去了。

“琴狐?!”

慌忙扔了手上的购物袋,占云巾三两步奔去浴室,却见浴缸内空空如也,只余竹香弥漫了一室。

这哪里像是煮了一锅狐狸汤,分明是沏了一缸子的竹叶青!

占云巾脚步一个趔趄,身形微晃。

属于Omega的信息素气息实在太重,饶是一向以自律为傲的占云巾也觉神识恍惚,差点就要臣服于这最原始的**,他勉强以指甲掐住手上虎口,这才靠疼痛挣回几分清明,心中却仍是挂念着琴狐安危,于是又匆忙寻着水迹,站到了卧室门前。

“琴狐?”

卧室房门紧闭着,占云巾皱着眉叩了叩门扉,附上耳朵,却听不到丝毫回应。

心底一凉,脑中反复回放着任云行说的耐药性反噬,占云巾忍不住开始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琴狐脑伤刚发作过,在这个当口分化,会不会出现什么并发症,莫不是已经再次昏死过去?

情急之中,占云巾再也顾不得其他,叩门的动作变得急促而有力,门扉带着门框一齐震动,他边敲,边手忙脚乱地在旁边矮柜里摸索备用钥匙,同时不忘以言语刺激琴狐,企图能收到回复,又像是给自己以希望。

“琴狐!说话!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说话我进来了!”

就在占云巾抓到钥匙,一把插进钥匙孔准备转动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只是那声音太过闷哑,还有些鼻音,气息也不稳,一句话中间夹杂着微重的喘息,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又像是刚刚哭过。

“琴狐、琴狐他不在……你不要进来……”

然而闻声,占云巾长长呼了口气,他松开准备转动钥匙的手,像是刚跑了全程马拉松一般虚脱,人倚着门,松软无力地瘫坐下来。

无视琴狐的“狐说八道”,占云巾只是欣慰地自言自语。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呵。”

末了一声轻叹,像是自嘲,轻飘飘地落下来之后,也不知该重重落在谁的心头。

“鹿、鹿巾……”屋里的琴狐吸了两下鼻子,颤抖地咬着牙挤出了声,“你能……能过几天再回来吗,你可以先住我的屋子,门锁密码你知道的……我、我唔——”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话到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

占云巾故意忽视了那个呻吟的尾音,强压下自己对空气中琴狐信息素的反应,故作冷言冷语。

“你好像哪里搞错了,琴狐小兵。这里是我家,你刚故意找借口把我支走,现在又想鸠占鹊巢?”

里面琴狐弱弱地哼哼了两声,“……借鄙人用用。”

“可以,不过我小气得很,只借你这一间。”

像是怕被生理**冲昏了脑袋的琴狐听不懂,占云巾一顿之后,抵着门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平静认真地补充道——

“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这天底下,能把“我陪你”这三个字,说得如此别别扭扭、且嚣张跋扈到像是在霸凌的,大约也只有他占云巾了。

屋里的琴狐没能马上回复他,过了小半会儿,才有沉闷湿软的声音颤抖着传出来,听着感觉琴狐似乎是比之前哭得更惨了,鼻音湿重,到了几乎不能分辨话音的地步。

“哼……‘巾巾计较’……”

过了半拍,又听琴狐以更小的声音嗫嚅。

“——多谢。”

“哦?就这样?然后呢?”

语气颇显嚣张,占云巾显然丝毫不买琴狐的账,他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地继续道,“说说吧,你刚才又打算跑去哪儿?”

“我、没想跑……”

“是么,大门是我故意锁的,我回来时看到门前地上有水渍,说明我走后,你有试着去开过那扇门,只是发现打不开,这才把自己关进了我的卧室。”

占云巾苦涩地笑了笑,一顿后又补充道,“琴狐小兵,你在我这里的信用度,已经被你自己刷成负数了。”

“哼,占、‘占占自喜’……呼……你不会连我要、要——都预料到了?”

“不,我没有,否则我一定会提前使用拮抗剂。”

听着琴狐已经明显有些收不住的喘息和微弱呻吟,占云巾深深皱着眉头。

这话不假。

市面上Alpha使用的那方面药物,为了保证其良好的可逆性,通常采用竞争性拮抗剂,这类的拮抗剂必须优先于激动剂与受体结合,才能起到阻断介导作用,所以一旦失去优先条件,拮抗剂也就宣告失效。

而占云巾的先机,早在他推门而入的那一瞬,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以至于眼下,他虎口皮肤已经被掐得失去知觉,穴位的酸痛已然不足以抵御**的侵蚀,占云巾慎重地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找根针来,扎几下或许还能有点效果。

可旋即又觉得,这做法实在令人唏嘘。古人头悬梁锥刺股,是多么奋发图强、艰苦奋斗的优良典范,到自己这里,居然是作此之用?

自己那一堆堆的圣贤书,可算是因为琴狐都白读了。

但纵使被Omega信息素引起了被动发情,相比于长期抑制分化后突然发情的琴狐,占云巾的声音依然能保持平稳,头脑也尚是清醒,足够他继续向琴狐发出诘问。

“所以,你刚才要出门,是想做什么去?”

“……回我的房间。”

“呵,我还不想隔壁变成凶宅。”

“不会的……”

闻言,占云巾心头一跳,话却是先于想法脱口而出。

“你是想叫谁来帮忙?”

话音刚落,就听屋里咕咚一声,软绵绵的钝响,好像是有人摔下了床。

琴狐显然是被这问题吓到,声音中满溢着慌乱,以至他连最后喘息呻吟的尾音都没压得住。

“我!我没有!我可以自己捱过去、呃嗯——!”

“胡闹!”

占云巾疏了口气,语气虽是严厉,但他心里没来由的欣喜,眉宇间也渐渐舒朗,“抑制分化的耐药性反噬,你若真能靠自己捱过去,还恢复如初,怕也称得上是医学奇迹了,哼。”

“你怎会……”

“知晓这个名词后,我查了资料。身体正常机能长期被药物压制,经不住激素的一丁点异常刺激,一旦——”

话已至此,占云巾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了今晚江南春信的奇怪言语是何用意。

可话到嘴边被收住,为了避免刺激琴狐,占云巾本想换个说法,但随即心一横,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仍是以最直接、最准确的用词续道,“一旦分化发情,神经活跃会瞬间达到巅峰,无法再靠药物或是临时标记平息下来,这种状态持续超过一天,就可能对脑部造成不可逆损伤。

“舒龙琴狐,你刚癫痫发作过,你还想不想有命?想不想——继续守护南域?”

与先前平静陈述不同,最后这句话,伴随着越来越高亢的音调,语气越发冷肃,质问的意味也越见沉重,还微微带着颤儿。

这使得屋里一瞬死寂,只隐约有略微粗重的呼吸,正犹豫着,缓缓靠向门来。

那一句到底动了情绪,占云巾说完,自己也跟着喘上两口气,才得以平复心情。

而话虽是说得好看,实际上,却是他把自己那一点蠢蠢欲动、就要破土而出的情愫又藏了起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掩盖,再用大义狠狠踩上几脚,夯实了心土。

这狐狸,究竟怎么想的?

纵使之前听到了电话里的问答,但琴狐眼下举动却明摆着是在躲他,或者直白点说——拒绝他。

而不是敞开怀抱直接扑过来,寻求哪怕是心理上或是生理上的一丁点安慰。

这种不确定性让占云巾心烦意乱,他额角突突直跳,但仍保持着坚定到可怕的理智,决定先隐瞒监听的事实,继续给琴狐分条捋析。

有些决心,再不下,可能就真的什么都晚了。

心思把定,占云巾平静地开了口。

“上次从离愁谷回来,你的药量从两颗变成了三颗,就是那个药么。”

“嗯……这都被你发现了,真不愧是学霸鹿巾啊、呵……”

“如此大的药量,你琴狐会毫无准备地出任务?那只烟斗里,另有玄机是么。”

“是,但、一定是任云行趁我昏迷做了手脚……哼、卑劣……”

“我记得你说过,与任云行硬碰硬,未必讨得到好。不论这句话是对是错,”占云巾说着徐徐起身,眼神沉冷,手指却坚定地覆上钥匙柄与门把手——

“我都不打算用你的命来赌。”

话音一落,霎时门开,浓郁的青竹气息扑面而来,将占云巾死死裹缠住。

作为回应,占云巾一把拥住门后呆立的琴狐,让自己压抑许久的信息素与之纠缠,瞬间屋内梅香绕着竹馨,熏得两人皆是意乱神迷。

出于生理本能的压制,让琴狐完全无法反抗,他僵在占云巾怀中,被占云巾在耳畔厮磨许久,忽闻一句轻缓而低沉的短语,郑重虔诚得宛若祷告。

“抱歉,琴狐。”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