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之三十二

客厅里的灯都关着。

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沙发对面背景墙上的液晶电视,其上散发出的光线温暖而柔和,每一帧,都像是一副精心绘制过的暖色调油画,充满了西方童话式的浪漫与俏皮,入眼来极其令人赏心悦目。

这部叫做《孩子与狐狸》的真人电影,是占云巾回家后,才看到江南春信给他留了短信,指名推荐给他的。

鉴于今晚的书不知为何既烫手又烫眼睛,半个钟头过去,竟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占云巾索性放下它,转而百年难得一见地打开了电视,将影片从视频平台上搜出来,聊以打发时间。

电视画面上的小狐狸,是一只赤背白腹的赤狐,正专心致志地埋头刨坑,刨着刨着,还会纵身一跃,倒栽葱似的往土里扎。

那模样,活脱脱就是彼时琴狐在他正坐着的这张沙发上努力“做窝”时的翻版,尤其是那一双狐眼里透着的一股机灵劲儿,竟是与琴狐有那么几分神似。

然而紧接着,画面一转,电影里的小狐狸察觉到主角正在悄悄接近,当即一抽身,拔腿跑向了森林深处。

占云巾看着小赤狐远去的背影,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和惆怅,同情起这电影主角的同时,他想起了自家的那只白毛狐狸。

倘若以动物角度视之,这白毛狐狸当是见他从来都是会眼神发亮地扑上来,粘着又舔又蹭,还会收起爪子翻过肚皮,拼了命地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哼哼唧唧地讨摸讨抱,乖巧又黏人得紧……

啧,这哪里是狐狸,分明是一只白毛大型犬。

占云巾正在心下吐着槽,忽然听到一阵突兀的刺耳铃声,他下意识拿过手机,划开了接听键。

“喂?您好?”

话一出口,占云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竟是一直上翘着的,以至于连方才的这声问候,都带了十成十的笑意,于是赶忙干咳一声,尴尬纠正。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介意,甚至连回应都没有,听筒里除了微弱的风声之外,只隐约听见一些遥远的车辆发动机声,显然拨号方是在户外。

“嗯?您好?请问是哪位?”

出于礼貌,占云巾再次询问,同时又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串陌生的来电号码,微微皱了眉——

恶作剧?

骚扰电话?

或是打错电话被吓到六神无主了么?

左右无人回复,占云巾余光瞄到了电视屏幕,他刚才没有按暂停,电影正演到一群野狼将赤狐团团围住,好似准备下口。

啧,蠢狐狸,别被狼吃了去。

这么想着,占云巾已是放下手机,手指挪动到红色图案的上方,打算就此挂断,继续专心观影。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手机听筒里传出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还惊呼了一个他熟识的名字。

“明河影——?!”

“琴狐?!”

占云巾脱口而出,翻身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整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从头凉到了脚。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绝对是琴狐的,他不会听错,且琴狐的语气显然不是寻常遇人打招呼时的问候,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在电话另一端保持了接听状态,对方地处偏僻,环境音不那么复杂,占云巾总算能勉强从其中分辨出一些其他的声音。

那些声音听起来极其细微,有细碎和慌乱的脚步挪动,还有尖锐的破空声,伴着几句低喝,听起来更像是——

近身搏斗!

“喂?!你是谁?琴狐在哪儿?!他怎样了!”

但是回应占云巾这一连串焦急质问的,只是一阵手机轻触到柔软表面的闷哑摩擦声,和一点一点远去的轻微脚步声。

显然,手机被保持着通话状态,扔到了什么地方,而拨号者,已经弃手机而去。

意识到不会再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占云巾迅速将手机从耳边拿下,开了免提,然后保持通话的同时,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拨号音只响了一声,甫一接通,占云巾便发了疯似的吼道——

“给我定位两个手机号码!立刻!马上!”

那一声枪响在耳畔炸开的时候,巨大的耳鸣声也跟着在脑子里尖声高叫了起来。

琴狐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只觉有温热的黏滑液体,源源不断的由着他正握住明河影手的指尖,滑向自己的手指,又顺着手臂蜿蜒成一条可怖的暗红血线,再滴落尘土。

路灯的明灭像是一把利刃,它将时空割裂得支离破碎,也使得地上那副惊悚的血图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的点亮,都能看到它张牙舞爪、野蛮生长的成果。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琴狐只记得刚开始,明河影步步进逼,自己连连退让,枪虽在手,却并未想过要取明河影性命,只想找个最佳的机会,以最小的损伤卸去明河影的战斗力。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虽然捉住了明河影持刀的手,却万万没想到,会被顺势带着往前扎去。

明河影这是要自杀!

这个念头冒出的刹那,眼见夺刃不成,在极近的距离内,琴狐反应极快地瞬间瞄准目标,扣下了扳机。

不出意外的话,子弹应该会准确打穿明河影的肩膀,让明河影暂时失去战斗力。

但也不知是否因为有提前演练过,明河影显然有所防备,在引着琴狐刺出这一刀的同时,便抢先托了他的手肘上举,以至于这一声炸响在耳畔的枪声,变成了向天的鸣枪示警。

还离琴狐的头部极近。

而在经验丰富的法医的亲自引导下,借着琴狐前冲的惯性,那片轻薄的手术刀刃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精准地穿过了法医自己的肋骨间隙,刀尖扎入人体最致命的器官之一,并狠狠剜动了一下,确保毫无生机。

随后,明河影的身体轻轻晃动了两下,便带着他一起向后仰倒。

琴狐一时间愣住了,有温热的血液溅到了他脸上,这才慌忙用手去捂明河影几乎是在往外喷血的伤口,他闻着夏夜的泥土腥气和周身的血腥,总觉得真实感再一次离他而去,走向了一条陌路。

然后,濒死之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揪住琴狐的衣领,将他拽到了眼面前来。

枪响留下的耳鸣声未退,琴狐仍是听不见声音,但他能看到明河影因失血过多而发白的嘴唇正在一张一阖,显然是在说话,于是勉强读着唇语。

“……你们查奇菱花糕点,但奇菱花糕里,什么都没有,我不会害风举……而且奇菱花的糕点里、无论多加什么,都会使香味消失,即使是糖……哈哈,是不是很讽刺?它象极了以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只有苦涩,才会刻骨铭心……但没关系,风举,有救就好……”

有救?

可明河影之前不是说她救不了么?

下一秒,琴狐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毫无血色的脸,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片混乱——

交易!是交易!

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但脑内某处,因着刚才巨大枪声造成的刺激尚未平息,此刻跟着异常激动的情绪,血流加速,那一处便也凑热闹似的突突跳疼起来,使得琴狐不得不中止思考。

眼前,大量的失血已经开始让明河影严重失温,她全身颤抖,但人却以一种诡异而扭曲的笑容,又开了口。

“即使你们怀疑到了我,但是你拿到实证了吗?没有,你什么都没有,而糕点里的留言可以是栽赃,是陷害,但你,亲手杀死了一个法医,也抹杀了北冥风举、生存的希……望……呵……”

明河影说完,像是终于了了心事,揪住他衣领的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夏夜黏腻的夜风一吹,整身的热汗都被吹得凉透,琴狐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明河影说的话看似自相矛盾,但却一定有着某种内在联系。

还有那个交易的内容,必须尽快搞清楚……

然而未及他想明白,脑中那种熟悉的痛感,已是嚣张到再也无法让他忽视,琴狐忽然紧紧抱住了头,发出一声已经忍耐到极限的呻吟。

“呜啊——!”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琴狐狠狠地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但是这显然无济于事,那种疼痛仍然猖狂地叫嚣着,像是要硬生生将他整个脑壳剖开,劈成两半,碾碎成泥才肯罢休。

“呜!”

……

“琴狐!”

仿佛只过去了一会儿,又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极痛中的人早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直到有人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琴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抱着头在地上打起了滚儿。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的雨,他滚了满身的泥泞,狼狈得像是一只落汤狐狸,而将他扶起的人正喋喋不休地叫着他的名字,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警车车顶的探灯照来明亮而持久的光线,视野里像是有水波的波纹,层层叠叠的涟漪侵扰不休,但眼前那双异瞳,毫无疑问属于他十分熟悉的那个人。

“唔——鹿、鹿巾……”

“琴狐,你怎么样?”

“哈啊!我、头……不对!对不起、对不起鹿巾,明河影她——”

“我是问你怎么样!”

“我、我头好疼啊!嗯啊——!鹿巾你不要吵,头真的、很疼很疼很疼、疼……”

“琴狐?!”

“呃呜——!”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琴狐短暂失去了任何反应,紧接着却像是接触不良的电线又重新搭上了头,让他颤颤巍巍地捡起了一丝清明。

琴狐努力睁开了眼,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下四周——地上有鲜红色的液体在流动,不远处有人正抬着盖了白布的担架往警车那边走,另外还有两个人正向他这边急急奔来。

但那应该和自己没有关系,琴狐又转回了头来,那双澄澈宛如赤子之瞳的灰蓝瞳眸里,映着眼前人神情焦急的脸,随后他歪了歪脑袋,有些困惑地皱起了雪白的眉,颇显无辜——

“你……你好?能放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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