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师尹之愿

两人脚程都不慢,没多久就回到了镜水别筑,甫一踏入,度修仪便锁紧了眉头。澈寒逝世,镜水别筑便归了他,他几次修缮,早已将这地方都握在自己手中,自觉这里任有什么动静也瞒不过他,而如今……

言随出去了?他竟还未曾感知到……

“怎么了?”

无衣师尹对他的情绪变化感知极准,几乎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度修仪却是摇了摇头,道:“无妨。”

见他一副不愿开口的模样,无衣师尹也不多问,就在此时,只见剑之初神色慌张,踉踉跄跄地从即鹿屋里跑了出来,一见度修仪如同见了主心骨一般,当即唤道:“阿舅,娘亲晕过去了!”

“怎么会?”

度修仪只觉得脸上着实臊得慌,亏的他前不久还自信满满地与无衣师尹说即鹿的身子调养的差不多了,结果刚好无衣师尹过来,刚好即鹿晕了过去……

出门前不是好好的吗……

无衣师尹现下也无心追究这些,疾步向即鹿的房间走去。度修仪摸了摸鼻子,牵上了剑之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阿舅,娘亲她……”

“放心,有你舅父在呢!”

看着无衣师尹进了屋,度修仪方欲带着剑之初进去,手中忽而传来一阵力道,但闻剑之初闷闷道:“阿舅,舅父……是不是不喜欢我……”

度修仪身形一僵,顿时沉默,这个问题他答不了……

任何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看到自家妹妹为了别的男人忤逆自己,尤其是当那个男人还可以说是自己的敌人的时候,大概都会觉得不高兴……

无衣师尹将即鹿放在手心里疼了那么多年,然而一个雅狄王便让兄妹的感情出现了裂痕,无衣师尹怎能不恨?而体内流着雅狄王血脉的剑之初,又如何能教无衣师尹高兴……

“阿舅……”

“小孩子别想太多,你是你娘亲的孩子,你舅父心里惦念着你呢!只是啊,他太忙了,不能时时照看你,但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看,阿舅我不就是奉了他的命令来教你的吗?”

度修仪笑着摸了摸剑之初的头,丝毫不觉得自己歪曲一些事实有什么不对。

正当此时,言随缓缓走了过来,一见度修仪就变了神色,度修仪自然也发现了他,微皱眉头:“这是去哪儿了?”

言随低着头抿紧了唇,一言不发,任由度修仪打量着自己,直到身上迫人的视线离开,方才抬眼悄悄望去,便见度修仪给了他淡然一眼,当真平淡如水……

攥紧了手里的温凉,言随欲要开口,谁知度修仪转身带着剑之初进了房间,他也只能暂时按下,跟着便进了屋。

室内摆设俱是照着即鹿的喜好来的,只是从前的即鹿桌上总少不了秘籍,她虽为女子,却甚是聪慧,便连剑道之上也是天赋甚高。

无衣师尹不愿埋没了她,但凡是她要的书,基本上没有不满足她的,故而从前的即鹿虽说看上去是个普通的闺秀,实则剑法权谋样样不少,不得不说无衣师尹教养的不错。

只是这般出色的女子……差点儿折在了爱情之上……

如今的桌上凌乱地铺着几张纸,字不成字,画不成画……

度修仪轻叹一声,“情爱”二字,果真伤人……

“郁结于心,这口瘀血吐出来也就好了……”无衣师尹移开手,为即鹿盖好被子,一边淡道。

听了这句话,度修仪这才松了一口气,无衣师尹既将即鹿交给了他,他自然要照顾好即鹿,若是即鹿在他这里出了什么差错,莫说无衣师尹,便是他自己也难以原谅自己……

片刻,即鹿便悠悠转醒,度修仪当即带着言随和剑之初退了出去,剑之初还是担忧的,眼神不住往后瞄,度修仪却一把关上了门,摸着他的头道:“放心,你娘亲既然醒了,就没事了。”

“可是……”

“你娘亲最希望的是看你好好的,你好,她便好了……”

剑之初抿着唇,年纪尚幼的孩子对大人的话总是十分相信的,尤其是剑之初这样的孩子。他越过度修仪,只看到了紧闭的房门,再看度修仪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最终也只能妥协,由着度修仪又给自己布置了一堆任务,这才魂不守舍地离开。

“……先生……”

待剑之初离去,度修仪尚未说些什么,言随就一步一步挪到了他跟前,少年青涩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忐忑。

度修仪方欲开口,只见言随忽而紧闭双眼,双手捧着一枚玉佩递到了他眼前,语速飞快道:“未经先生允许,言随擅自出门,言随有错,该当领罚!”

他顿了一下,许久方又放慢了语气,“今日是言随拜入先生门下满一年的日子,言随顽劣,令先生多有费心,心中着实有愧,还请先生收下这枚玉佩……”

翠绿色的玉佩剔透异常,一眼看过去便知成色极好,玉佩之上规规矩矩地刻着一个“度”字。度修仪有些茫然,这样的玉佩,他似乎曾经有过一枚的……

忽而,他似想起什么,解下腰侧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之上刻着一个“仪”字。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上面摩挲片刻,这枚玉佩是他那日昏迷醒来后突然出现的,就落在他的心口上,应是与他关系匪浅……

但是,他应该还有另一枚玉佩的,他依稀记得还有一枚的,那……那一枚呢?不知为何,心里却是惦记的很……

“先生……”

言随的表情十分忐忑,度修仪恍然回神,他抬手接过那枚玉佩,言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却只见度修仪将自己的玉佩又系回了腰间,而言随送的那枚却被度修仪收入袖中,眸色又瞬间黯淡……

这一切,度修仪都未曾发现,他只看着言随低着头,以为少年怕他惩罚,他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个孩子,也不能拘的太紧了,便道:“你有心了,先回书房吧,将今日落下的都补上。”

“……是,多谢先生。”好一阵沉默,言随嘴唇蠕动,最终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先生不曾因此罚他,不是吗……

他猛然转身,动作依旧不慌不忙,只是回来时的满腔欣喜已不知去向何处。他明明该高兴的,今日是他拜师满一年的日子,先生也收下了他的礼物,他该高兴的……

脚下忽而一个踉跄,言随匆忙伸手抓住身侧的石桌,这才稳住了身形。忽而想起什么,他惊慌回头,只见度修仪眉头紧皱,随即便是一声关怀入耳:“小心些……”

“是。”

一句应和,无声抓紧了掌下石桌,言随任由心中心绪杂乱,狼狈地逃出了度修仪的视线,直到进了书房,关上门,方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言随师兄?”

剑之初一声疑问,言随顿时换了神色,笑道:“可是有何疑问?”

剑之初登时被他转移了话题,拿着书便凑了过来,丝毫不曾注意到言随僵硬的身子……

而另一边,度修仪看着言随的背影,尴尬地扇着扇子,这孩子,怎么搞的好像他是什么蛇鬼猛兽似的?

他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轻叹,随手布了个结界便径直走向了院门处的竹林,他的一天大多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唯有那里才能安抚他体内躁动的两股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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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有什么不适?”

无衣师尹坐在榻边,一手按住了欲要起身的即鹿,轻道:“你身子不好,好好歇着吧!”

即鹿咬着唇,挣扎着起了身,无衣师尹欲拦,却被她一把拂开。待她终于坐起身,一只手紧紧抓着无衣师尹的衣袖,在无衣师尹关怀的神色下,薄唇微颤,刹那间泪流满面:“阿兄,我错了……”

不听教诲,妄加轻信,最终所托非人,是为一错;

不知悔改,固执妄为,最终自食苦果,是为二错;

不信善言,妄加猜疑,险些兄妹离心,是为三错……

她一向自负聪慧,却终于错的彻底,错的离谱……

千言万语都不抵这一句“我错了”,想他无衣师尹亲缘淡薄,父母早逝,只剩眼前这个妹妹,他唯一的小妹,一手带大的小妹……

又有什么能割断他们之间的血脉联系呢……

“莫哭,为兄也有错,是为兄不好……”无衣师尹抬手拨了拨即鹿的额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的小妹从来不哭,被人嘲讽没有父母的时候,被人羞辱女子不堪教导的时候,他的小妹只会在他面前笑着,笑着说有阿兄就够了,笑着说非要让那些瞧不起女子的男人们看看,女子到底能做到哪般……

无衣师尹能给的,竟也只有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

年纪渐长,地位渐高,连这样的动作也没了,兄妹间到底渐渐疏离。他用自己的心思揣测着周遭的一切,他不信小妹能自己走出这段错误的感情,故而明知小妹个性倔强,仍是一味逼迫,也怪不得小妹会走上偏颇。

这件事,到底是兄妹两人都错了……

即鹿哽咽着,执迷了这么久,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竟然越走越偏,甚至于差点丢了自己原本的性子,于她而言,可谓是不小的打击。

无衣师尹从未有过这般安慰人的时候,话语似乎都哽在了喉间,怎么都说不出来,最终也只能抛下男女大防,将即鹿轻轻搂到自己怀里,轻喃:“吾无衣之小妹,还从未曾哭过鼻子。这次哭过,别再哭了……”

第一次被兄长搂在怀里,浓烈的熏香却让人内心无端安稳,当即鹿听见无衣师尹的轻喃,眼中又是一阵酸涩,拽着无衣师尹的手越拽越紧……

再哭这一次,这次哭过之后,她仍是无衣师尹的小妹,是那个原本的即鹿,是一个要学着怎么做好一个母亲的即鹿,就再哭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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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前,永昼的慈光之塔的黑暗来的猝不及防,从刚开始的短短的一瞬,到如今最后一抹霞光渐渐消失在天际,黑夜悄然笼罩了这一方地界,月亮在夜空中尽情散发自己的光芒,控制着长达数个时辰的夜晚……

却是物非人亦非……

怀中的即鹿哭的累了,在无衣师尹怀中睡了过去。无衣师尹轻柔地将即鹿放在了榻上,却并未曾离开。他抬眼看向窗外,月光皎洁,洒下的银辉看上去异常纯洁。他忽而沉了眼色,再如何皎洁,也挡不住这逐渐深沉的黑暗。

依稀回到楔子离开慈光之塔前往观星台那日,无衣随着澈寒师尹离开,晚霞遮天,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凄艳,那抹紫色的身影目光悠悠,眼中是历尽世事的沧桑。

“慈光的黑暗,绝不仅限于此。你该如何做呢?”

“回师尹,自当竭尽所能,驱尽黑暗。”

“有光便会有暗,黑暗如何能驱尽?”

“当慈光之光洒满大地,黑暗自然无所遁形。”

“你能做到吗?”

“吾会尽力做……”

耳畔似乎还萦绕着那人最后的一声轻笑,那抹身影踏着霞光,一步一步,身影逐渐拉长:“你却比我适合……”

含糊不清的话随着那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眼前,适合什么?

而今,无衣师尹终于明白,那最后一句的意思……

澈寒师尹一生光风霁月,从不屑于那些腌臜手段,故而在慈光的沉疴之前,他看透,却无能为力。而无衣师尹,却是将慈光利益看的高于一切,甚至不惜因此让那双曾经抚琴烹茶的手沾满血腥,不惜沾染满身风霜……

介意吗?

或许刚开始介意过,但既然走到现在,早已不是是否介意的问题了,他,必须得走下去……

如今,即鹿已被卷入慈光黑暗,原本稍有平静的慈光之塔也因着即鹿一事再次躁动,想起自己交给撒手慈悲的那份名单,无衣师尹的眸色越发暗沉。

他一直走在扫除慈光沉疴的路上,却因为诸多限制而束手束脚,不断妥协,以期缓慢改变,如今……

或许有些动作是该加快了……最起码……

吾要他雅狄王不得安宁,为其所为付出代价;

吾要小妹安然立足慈光,不必隐忍流言蜚语;

吾要慈光之塔重回永耀,扫除多年沉疴弊病;

无衣师尹,能做的……

度修仪: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搞雅狄王了

无衣师尹:【一脸严肃】一切为了慈光

度修仪:真没别的?

即鹿:【泪眼涟涟】兄长……

无衣师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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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进化成周更选手的,结果一翻评论区让我看见了什么?4天怎么了,大不了今天给你们搞双更,下午再发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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