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右卿狄叶

“你是个很奇怪的人。”

“你是个很孤独的人。”

“如此坦然,你便不怕我是个魔吗?”

“世人大多痴愚,是人是魔都不是自己能选的,我只知道,你是度修仪。而且,你为世人眼中之魔,我为世人眼中之邪,很配。”

模糊话语回响在耳畔,度修仪想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

“魔气肆虐,之前好不容易修复的筋脉再遭摧残,如这般的气息暴动若再来几次,怕是这副身子便受不住了。”

“掌台说,灵池或有可能助好友一洗魔气,结果却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无衣如何愿意将好友再次置于险地?”

“你要如何?”

“吾观掌台对好友,乃至好友过去,似乎甚为清楚……”

过去吗?

灵绮素一个停顿,无衣师尹疑惑看去,只见灵绮素有些惊讶地看向床榻,无衣师尹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床上的人面色苍白,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泪。

本来想要开口的灵绮素再次沉默,道:“师尹要寻答案,不如等度先生恢复记忆后,由他亲口告诉师尹,想来会比吾观星台之回答可信的多。”

无衣师尹还沉浸在那滴泪的震撼中,何曾见过度修仪这般模样?这个人,看似病弱,看似纤瘦,却永远都不会向别人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哪怕是在无边梦魇之中,他也不过是皱紧了眉头,紧咬着唇罢了,从不肯露出半分儿女之态,如今却落了泪……

所以,那个剑者,那些过往,于度修仪而言究竟是怎样的?

“吾知师尹心系度先生,此次是吾失误,只是灵池确实能一洗魔气。”

“掌台之意,无衣心领,只是无衣断不能再让好友涉险,望掌台见谅。”无衣师尹听得出来灵绮素的意思,无非是让度修仪再入灵池,可之前一遭,若非那个剑者忽然出现,结果还不知会如何。因此,无衣师尹绝不会让度修仪再入灵池,这份风险,他们都承受不起。

灵绮素无奈,他们也不曾想到会出现如此状况,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只是事到如今,也不能强逼无衣师尹,观星台一众人眼睁睁看着无衣师尹轻叹,上前抱起度修仪,道:“吾会带好友回慈光之塔,掌台不必忧心。”

面上不经意间带了些许轻嘲,与度修仪相交以来,旁的不多说,倒是处理度修仪这一身毛病已驾轻就熟,这次少不得又得送到那片竹林了。只是不知这回又要几天……

抱着人便走,行至门口,无衣师尹忽而想起什么,身形一顿,道:“与掌台所议,无衣会好好考虑。”

“且慢!”

灵绮素掌心忽现一颗碧绿珠子,她手一弹,那颗珠子便飞入了度修仪怀中,无衣师尹转身望去,女子眉眼浅淡:“此物可用作与吾联系,只需以功力催动即可。”

原来是这般作用……

“云霓,你去送送师尹和度先生。”灵绮素又道。

霈云霓这才自榻上起了身,走到无衣师尹身侧:“师尹请。”

无衣师尹微微颔首,跟着霈云霓一步一步远离,直到消失在众人视野。

“此次情况,掌台可有看法?”

沉默许久,凋华颜忽而开口,如灵绮素一般,她也知道这回蹊跷,灵池可洗魔气,亦是疗伤圣地,却反而激起了度修仪体内魔气爆发,着实匪夷所思。

“你可有何瞒我?”灵绮素反问道。

凋华颜沉了眼色,抬眼望去,女子负手远望,一身红衣随风飞扬,连声音也散在了风中:“他体内灵气被人压制了。”

所以,灵池之内,灵气方不敌魔气……

凋华颜未曾想到竟是这种原因,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个猜测:是霈云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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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笼,晚霞铺满天际,归鸟啁啾。镜水别筑内,剑之初结束了一天的功课,正欲去找即鹿。一路上,他边走边回忆白天自己新背的书。

即鹿本来就是要来喊剑之初的,迎面就见剑之初板着一张脸,眼神盯着地面,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模模糊糊的,也听不太清,不过想也知道这孩子在念叨什么。

面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意,即鹿停了脚步,剑之初此时背的正入神,一时没注意到前面有人,直直撞入了即鹿怀里,即鹿顺势搂住了剑之初,随即蹲下身子,抬手揉了揉剑之初的头:“吾儿如此用功,吾是不是该感到欣慰?”

“阿娘……”剑之初面色微红,即鹿却笑了,将剑之初搂的越发紧了,柔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是你看,这儿是慈光之塔,是镜水别筑,这里有你舅父,也有你阿舅,所以无须拘谨,这儿就是我们的家,恩?”

这段时日以来,即鹿将剑之初的表现尽收眼中,这孩子实在太过乖巧,乖巧的让人不可思议。不是说不好,只是这样的乖巧只能让人想起一个词,小心翼翼。他小心翼翼地听从着大人们的安排,要他读书他就读书,要他出去玩他就出去玩,十分顺从。

度修仪还未曾察觉到,但即鹿却察觉到了,剑之初在不安。他对这周围一切太过陌生,但是彼时的即鹿仍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整日憧憬着和雅狄王的未来,此后更是心神大伤,根本没想起来自己的孩子,度修仪和无衣师尹太忙,无暇顾及一个孩子的心情,言随自己也是个孩子,还看不出来。

整个镜水别筑没人能陪着剑之初,也就导致了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剑之初依然十分拘谨,甚至害怕,生怕自己半分做的不对,惹怒了度修仪,惹怒了无衣师尹。

但这是不对的,即鹿搂着剑之初,眸中隐隐有着伤感,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兄长的关怀下肆意胡闹,而她的孩子却这般小心翼翼……

终究,还是她的错。

所幸她很快便调整了过来,之前是她的错,现在她自然要好好弥补。即鹿揉了揉剑之初的头,笑道:“阿娘做了芙蓉糕,要吃吗?”

“恩。”剑之初沉闷地应了一声,这副样子看的即鹿又是一叹。她起身牵着剑之初欲要回去,却见言随急急走来,看见两人明显一愣,向即鹿行了一礼便匆匆告退。

“这孩子,急什么……”话未说完,即鹿便感到一阵气息波动,这股气息,是两位兄长……

看来这芙蓉糕也得等会儿了。

即鹿轻叹,带着剑之初便转了方向,没走多久,也不过堪堪走到门口,只见一羽赐命和言随拥着无衣师尹,无衣师尹怀里抱着面色如纸的度修仪。

这又是怎么回事?

无衣师尹却无暇解释这么多,转向一旁竹林,将度修仪放在躺椅上,看着灵阵再起,莹莹绿光笼罩了陷入昏迷的人,无衣师尹这才转了身。

“师尹,这次又是为何?”

言随的声音带着颤抖,第二次,他看着先生出去,昏迷着回来,苍白的神色映在了他的脑海中,好像下一刻人便会断气似的,这是第二次了……

明明之前从不会这样的,只要好好待在镜水别筑,度修仪便总是笑着,身体的虚弱也掩盖不了面上的灿烂,就像初见之时,男人眉眼间笑意盈盈,他坐在躺椅上并未起身,只伸出手摸了摸面前少年的头:“从此以后,你唤言随好不好?”少年尚有懵懂,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男人又是一笑,完全看不出病弱的神态。

那才是先生该有的样子,不是吗?

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仅仅一些小事便能让他笑得开怀,一直笑着……

那一瞬间,言随心中闪过一抹念头,却被他死死压下。但他的语气却隐隐有了质问之意,不过此刻所有人的心神都不在此处,便是无衣师尹,也只以为他只是过于忧心方一时失言。不过这对师尹而言,并非坏处。毕竟,这也是羁绊。

“不小心出了一场意外,接下来这段时日劳你们继续照顾他。”无衣师尹并没有解释的打算,只细细嘱咐了言随与一羽赐命二人。

转眼看见即鹿,无衣师尹面色缓和下来,柔声道:“放心,无碍的。”

即鹿抿着唇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阿兄了。无衣师尹回来的匆忙,离开的也匆忙,即鹿带着剑之初站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度修仪身上还有何不妥,这才放了心,想来与往日情况差不多。

安抚了剑之初,即鹿回身欲唤上言随,却见言随不知何时已跪在了度修仪身侧,整个人小心翼翼地依偎在度修仪身侧。

即鹿突然想起方才言随情状,自己还未曾察觉阿兄他们的气息,言随却早早地便迎了出去,这孩子……

一时心绪复杂,即鹿不敢深想,却也无心再喊上言随,带着剑之初一言不发地离去,这里太静了,静到让人不敢扰了这里的清静。

“我想和先生单独呆会儿……”言随闷闷道,一羽赐命见他这般模样,只道他与度修仪师徒情深,也不曾多想,转身出了竹林,独自守在院外。

“先生,这是第二次……”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

“我不想再见先生这般躺在我面前了……”

“我想和先生……”

明月逐渐爬上半空,一羽赐命听见竹林里传来少年声声呜咽,隐隐约约,听不清楚,却能听出少年话语中的悲切。

到底,言随还是没长大呢……

若有一日师尹这般……

一羽赐命忽而一笑,师尹从不会的,师尹还要撑起慈光之塔,所以,师尹从不会像度先生这般还能毫无顾忌地倒下。

皎洁月色下,竹林中的少年埋首低咽,竹林外,青年倚墙望月,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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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卿大人最近动作频频,名单上之人皆与右卿大人颇有来往。”

流光晚榭之内,烛火微摇,撒手慈悲一脸严肃地向无衣师尹禀告自己查到的消息。他本以为此次任务不过是件小事,谁知却查到了这么多,右卿已暗暗结了一张网,只是不知这张网,是想捕什么。

“先前即鹿师叔一事亦是右卿大人派人散布。”

“国士林学子暴动背后亦有右卿大人手笔。”

“还有……”

一句一句将自己查到的事情上报,末了,撒手慈悲有些迟疑,问道:“师尹,为何会怀疑右卿大人?右卿大人不是您一手提拔的吗?”

“撒儿,人心贪欲,这是免不了的。”无衣师尹将那名单放到烛火之下,火光渐起,无衣师尹的面容因此显出一抹微红,“狄叶才能稍有出众,性情却极为刚愎,怎堪久居人下?”

“那您当初……”既知其性情,又为何要将人一手提拔至此?须知在慈光之塔,界主之下为三尹,三尹之下为二卿,足见其职位之重。

“他有才,我便用着,至于性情……”无衣师尹轻笑,眉目间是撒手慈悲看不透的意味,“总好过用那些自己不清楚的人……”

撒手慈悲还是不太明白这其中关系,只道:“那右卿那边可须继续查探?”

“不必了。”无衣师尹轻叹,他用的都是一些知根知底的人,如今这番,他心里倒是有了一番猜测,只是如今的动作却不能太大,而且到了这种地步,只怕撒手慈悲也查不出来什么了,所以……

扔了手中燃起的纸张,无衣师尹眸色微暗,只吩咐道:“撒儿,盯好这些人,其余事无须多管。”

便教他看看如今的慈光之塔,水到底有多深……

“撒儿明白。”

一番谈话在撒手慈悲的匆忙身影中结束,无衣师尹却并未如往日一般埋首公文,也不曾想右卿之事。他靠在椅背上,第一次怀疑自己和楔子将度修仪带回慈光之塔的正确性。

那还是很久很久之前,一段被尘封的过往。

彼时无衣仍未入官场,仍是国士林中的学子,或者应该再加一个名号,学子魁首,随侍澈寒师尹身侧的学子魁首。唯一与他才能相匹又来往密切的是天舞神司之徒,国士林另一位魁首,楔子。

老实说,不管从才能来说,还是从他们俩名字前的修饰词来说,他俩的确是天生的好友,毕竟澈寒师尹与天舞神司逸轻舒也有数百年的交情,都是老一辈的交情了。

彼时无衣师尹仍然心思澄明,只偶尔埋首策论无法自拔,这在楔子看来简直不可理喻,天知道怎么会有人看那些枯燥乏味的策论看的津津有味的?所以楔子一直为自己与无衣的来往感到疑惑,天性不符气场不和,偏偏两个人的命星不知何时牵扯到了一起。

青竹摇曳,琴声悠扬,楔子抱着自己偷偷盗来的茶惬意地眯起眼睛,唔,其实还是有和谐的地方的,比如这茶可真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彼时楔子最是潇洒不已,恩,应该是潇洒。无衣额头青筋直跳,顶着一张高冷禁欲脸做着只有街头泼皮无赖才能做出来的事应该也只有楔子了,所以刚开始那段时候无衣一直觉得自己误交损友,这个损,不是朋友之间互相吐槽互损的损,而是这个人的人品真的有够损!

无衣看着自己又一次被偷喝完的茶,第无数次后悔,怎么就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了呢?

在又一次逃课,啊不,把臂同游的时候,其实无衣很是拒绝把这种经历叫做把臂同游,因为两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有规划的出游,兴至而来,兴尽而归,只图一个高兴,去什么地方倒是无所谓了。

于是,那次两个人就晃到了慈光之塔和杀戮碎岛交界不远的地方,那地方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气息乱糟糟的,但是一直没人查探,或者说,什么也查不到,两个人兴致上来了,就去看看。

结界轰然而碎,四周灵气游动。显然,这个结界便是导致一切异常又让人察觉不到的原因所在。

单膝跪在地上的人毫无动静,就像死了一样,却又在楔子与无衣靠近时缓缓抬头,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双妖异的红瞳,那双眸中,包含了太多太多,或许是痛苦,或许是疯狂。

那个人喘着气,似乎是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掌势运转,浩瀚灵力听从召唤流向了那人掌心。

“无妄之灾?”无衣轻声问道,天可怜见,他们俩可是刚走到这儿,谁知道结界突然就碎了,谁知道这里头还有个人?

“患难与共?”楔子亦是问道,但是很显然,他和无衣永远不是一个画风。

不过,两个人都是默契的,身体已经摆开了防备的样子,然后,严阵以待的两人眼睁睁看着那个气势十足的大招在两人身前十步左右就悄无声息地散去,不远处那人倒地昏迷。

饶是无衣见识不凡,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这家伙莫不是看他俩穿的好就想碰瓷?

别闹,在场人没一个憨批。

然后他就看着楔子上前扶起了重伤昏迷的人,笑着对他说:“好友,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一点儿都不想跟你说话。

出来一趟,捡了一个人,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无衣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但是他看了看楔子,最终还是默默走到另一侧,两个人合力将人扶了起来,鬼使神差一般,将人送往了神司府。恰好澈寒师尹也在,听了事情来历,澈寒师尹眼皮一掀:“你们能救了他也是有缘,将人留下吧。”

天舞神司逸轻舒毫不犹豫为好友举起“同意”大旗。

以前也没见您说过这种话啊……

但是,两个小辈明显没法儿跟两个老一辈的人比,于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重伤的人就这么被养在了神司府,后来住到了镜水别筑。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灵池中度修仪的妖魅模样,冰冷无情,魔气四溢,眼中是对人命的淡薄,连无衣师尹也做不到的淡薄。

一只手捂上了深邃的墨瞳,无边黑暗中,无衣师尹的思绪无比冷静,拥有这样一身沛然魔气的人,度修仪,你到底是什么人?

#论崽子永远帅不过三秒#

度修仪: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打定主意不想让我有脸面

蠢安:淡定淡定,那会儿不是受伤吗?没事的了~

度修仪:就算是受伤你也不能这样啊!大招没打到对方自己先晕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蠢安:那就……不要呗……

度修仪:……

#论枫师永远不在一个画风上#

无衣师尹:他的关注点一向比较清奇

楔子:诶,难道不是师尹太过正经吗?

无衣师尹:你这话不就是承认自己不正经吗?老不正经的

楔子:……

今天的楔子大大依旧老不正经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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