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剑之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忽见窗外一道黑影掠过,心下顿时有所戒备。他起身下床,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那道身影灵敏异常,绕过了王宫护卫,渐渐消失在夜空中。
剑之初犹豫片刻,他自然认得出来那道身影,自今日大殿他便觉得处处不对,但是阿舅没说,他也没问。如今正值深夜,阿舅潜入王宫……怕是不妥……
他想了想,干脆穿好衣服,又仔细察看了周围,确定四周没什么人,往旁边看去,果不其然,旁边房间亮着灯,露着一条微不可见的门缝。他嘴角一抽,果然,他这位阿舅早就算准了。
罢了,剑之初轻叹,也不知道自家这位舅舅到底在干什么,但他也只能配合。
仔细查探了四周,许是雅狄王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虽有人守着,却也并不严密。剑之初瞅准一个空档,利落地翻入了隔壁房间,再仔细一看,灯下摊着一本书,他阿舅连给他解闷儿的东西都备好了。剑之初淡然地掩上门,披上了自家舅舅的外袍,嗯,背对窗户,看书。
另一边,黑夜中,一道身影掠过王树殿,直奔王树。忽而,度修仪止步,只见一个人影在王树下若隐若现,身形还有些单薄。度修仪心念一转,阖眸,细细感受,眨眼间,身形便消失在原处。
再睁眼,依旧是昔日胜景,只是这一次王树灵体再也不是因损耗过多不得不陷入沉睡的懵懂灵体,女子屈膝坐在花海之中,面前是偌大的一幅画面,少年靠在王树树干上,似乎是累极了,双眸紧闭,额间细汗尚未退去,面上还带些红晕。然而度修仪却一眼看出,看似是少年,实则却是个女孩儿。
“她很好。”王树忽而开口,度修仪微微点头,近些年来,杀戮碎岛王子槐生淇奥之名渐渐传到四境,美名在外,与火宅佛狱王子凝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王树却黯淡了双眸,连声音都是萎靡的,“但是,她不是男人,她不应该作为一个男人活着。”
“如今的杀戮碎岛,已非你可左右,选择诞下二女,你着急了。”杀戮碎岛的风气不是王树生下二女就可以改变的,但看雅狄王选择让槐生淇奥女扮男装便可以看出来。王树是好心,却将自己的女儿推上了一条注定艰难万分的路。度修仪抬眼,一望无际的生机勃勃,不见丝毫怨魂,他垂眸:“将来若是她登上王位,一朝身份被拆穿,你知道她会面对什么。”
“她是我最骄傲的孩子。”王树悠悠道,声音略有些飘渺,“我相信,她会做到的。”
“这么肯定?”度修仪微微挑眉,这话说的未免太过肯定,孰料王树却是笑了:“恩公是否太过小瞧己身灵力?”
“身负创世之灵力,恩公缘何沦落异界?”
“若我说我忘了,你可信?”
“我信。”王树挥手散了画面,从地上站起来,笑靥如花,“吾名疏凝,见过恩公。”
疏凝啊……
度修仪轻叹,疏凝笑容依旧:“恩公此番前来碎岛,所为何事?”
“四境要变天了……”度修仪抬眼,“你觉得,碎岛王子是否可堪大任?”
“老实说,我是不愿的。”疏凝理了理鬓发,姿态甚为优雅,语调却是有着些许悲伤,“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么可能看着他去死?更何况,若是此次让你们插手,这一次你们可以动手,插手了碎岛王权,那将来你们还有什么不能对碎岛干的呢?”
“我来只是告诉你,你知道的,这件事毫无回转之地,自当年起,便没了。”度修仪神色清淡,说出一个两人心中都明白的事实。雅狄王动了即鹿,再加上这些年雅狄王声威越来越大,师尹已容不下他,上天界可以不管下三界之争,但无衣师尹身为慈光之塔师尹,绝对不可能让雅狄王威胁到慈光之塔。
“不,有回旋之地。”疏凝轻笑,“师尹所求,吾亦知晓,但是,若即鹿一事背后并非只有一人手脚呢?”
“这是何意?”
“师尹怕碎岛在四魌界独大,师尹本人又何尝不是在慈光之塔独大?”疏凝是无法过问外界之事,但是她在碎岛扎根,背靠仍是整个四魌树,加之雅狄王时常来她这里宣泄苦闷,外界情况她也知晓一二,尤其是这些手掌大权的人的消息。
“你这句话若有所指。”度修仪冷了神色,疏凝却不管不顾,她一字一顿道:“先生以为呢?”
四周花香弥漫,放眼望去,翠色朦胧,度修仪看着这一片景色,谁又能想到,此前这方境界冤魂无数,怨气冲天呢?
“你可还记得百年前此地之景?”
疏凝面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先生这是何意?”
“我和你之间并无利害关系,仅仅是,我怜你,所以我愿意给你灵力,让你能在此方立足。”
一眼望去,男人是笑着的,这并不少见,度修仪天天都在笑,疏凝见了他两次,他没有一刻不是在笑,但这回看过去,竟是不由自主地战栗,心底发寒。
度修仪笑着,他看着疏凝,手中折扇早已合上,他漫不经心地挑起疏凝的下巴:“我怜你为人母者却要看子嗣相残,不得子嗣开解,怜你为人守者一腔好心得子民误解,以致纯粹灵体被迫沉睡。是我怜你,而这……”
疏凝能感觉得到,男人俯下身,凑上她的耳畔,轻声道:“并不是你借以利用的手段,你可懂?”
“你得会珍惜……”珍惜吾给你续命的机会。
彻骨寒凉……
疏凝无力地阖上双眸,话已至此,由不得她不明白,当初度修仪可以因为所谓的怜她给她灵力让她苏醒,自然也有可能厌了她停止供给灵力,没有人会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情况,这百年也不过苟延残喘,待此地再聚集起更多的怨魂,届时她仍然只能依靠沉睡来保持灵体不灭。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一开始,两个人便不是对等的,她根本没法儿依靠自己手中的东西要挟对方。
“师尹所行之事,势在必行,你连这里都出不得,还能做什么?”度修仪直起身,收了手,亦是随手一挥,一幅画面呈现在两人面前,月色正好,槐生淇奥靠在王树上浅眠,手里却仍旧紧握着长戟,他叹道,“是个好孩子,你得把握好。放心,我不会与师尹说她的真实性别。”
“恩公便不怕慈光……”
“那是师尹的事,与我何干?”度修仪轻笑,天地之间,唯有一句凉薄的话回荡,与他何干?疏凝险些要笑出来,度修仪认了即鹿之子当外甥,也就是与无衣师尹和即鹿有了关系,结果却说与他何干?
多凉薄的一个人!
结果一直到后来,疏凝才明白,有时候看似凉薄者,内里却最是看重情谊,但是这时候的他都看不透,连无衣师尹也看不透。当他们终于看透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当然了,这都是后来的事,现在的疏凝还看不透这些,她抿唇,手指颤抖,仍是带着一丝倔强望向度修仪:“你们果真要这么做?”
“你应该知道,雅狄王处于四境之巅太久了,没有慈光,也有佛狱,甚至如果继续放任,连上天界也会插手。”度修仪淡道,“四境之间,资源本就不均衡,一旦让碎岛崛起,势必威胁其余三界。雅狄王带着碎岛辉煌了数百年,该换换了。”
闻此,疏凝苦笑,四境之中,弱者为人欺,强者为人忌惮,谁又能把握这个平衡呢?有时候她自己都想不通,同为四魌树衍生之界,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别?许久,度修仪仍未听到疏凝答复,疑惑地扭过头,但见疏凝深吸一口气,问道:“不知可否请恩公帮忙?”
“嗯?”眼眸眯起,帮忙?是依然看不清局势吗?
“届时碎岛或有动乱……”疏凝犹疑道,一旦雅狄王出事,外有佛狱虎视眈眈,内有王权更迭新帝不稳,最重要的在于王树殿尾大不掉,碎岛势必要陷于水火之中。
度修仪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顿时便笑了:“放心,她的身边有人。”
“锦衣寒……”薄唇张合间,一个名字传入了疏凝耳中,度修仪的眸中现出一抹兴趣,出现在杀戮碎岛的诡异之人。疏凝一愣:“是他?”
“你知晓?”
疏凝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将自己所知缓缓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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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温和的声音传来,槐生淇奥睁眼,月光下,锦衣寒眉目含笑,一身青衣分外儒雅。他见槐生淇奥靠着王树,也不像往日那般总是刻意强调王室礼仪,只伸出手:“殿下可是累了?”
槐生淇奥低头,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上覆着一层薄茧,但是却不似他练武所得的老茧,那双手是拿笔的手,手上的是常年写字练出来的茧。他没遂了锦衣寒的愿,只靠在王树的树干上,懒懒地唤了一声:“太傅。”锦衣寒也不嫌尴尬,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轻声回应了槐生淇奥。
“太傅高才,为何不愿入朝堂?”这个问题困惑了槐生淇奥近百年,自他记事起,锦衣寒便跟随身侧,甚至于被雅狄王特允住在王宫之中。还可以这么说,槐生淇奥到如今大半的时间都是和锦衣寒度过的,就连他的一些观念也是锦衣寒一手教出来的,他再清楚不过锦衣寒的能为。这样的人,只甘愿当个太傅吗?
锦衣寒似乎没想到槐生淇奥这个问题,但他也心知肚明,问出这个问题,代表槐生淇奥对他起疑了。他摸了摸下巴,眉眼弯成了月牙:“臣只答应王上做殿下的太傅,朝堂之事与臣无关。臣喜欢的是打造一枚璞玉,而非将心思浪费在无用的斗争上。”隔着月色,槐生淇奥隐隐能看出说到所谓“打造璞玉”时锦衣寒眼底的兴奋,并不似作假。
槐生淇奥自然也清楚,自己的心思瞒不过锦衣寒,这只不过是一场两人心照不宣的试探,这个试探,槐生淇奥为的是杀戮碎岛,但若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太傅,仍是伴他许久的太傅。
槐生淇奥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傅,吾今日见到那位来使了。”
白日里,度修仪带着剑之初在王宫里四处闲逛,恰好就碰见了正在练武的槐生淇奥,兴起之时,度修仪还让剑之初与槐生淇奥过了好几招。槐生淇奥能感觉得到,那个叫剑之初的人非同一般的强悍。但最让他捉摸不透的,是度修仪。
“我总觉得,他让我很熟悉……”一向早熟的人罕见地有些迷茫,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本正经道,“太傅,吾想亲近他。”
锦衣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是知道当初的事情的,他更是清楚度修仪的能力,也大概能猜测到度修仪对王树做了什么。若真如他猜测那般,再结合王树在度修仪离开后便开始孕育子嗣,槐生淇奥的这个问题似乎便有答案了。但是,这个答案他却不能说。如今说出来,也不过是为他和度修仪徒惹麻烦。
故而,锦衣寒只淡然一笑,伸手摸了摸槐生淇奥浅棕色的头发:“度修仪本身灵力纯粹,殿下乃王树孕育,身负王树之精纯灵力,想是之间有何相通也未可知。”
“果真如此吗?吾总觉得不单单是这样……”槐生淇奥低声喃喃,锦衣寒却不再答话,只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子时将至,殿下该歇息了,在外逗留太久不好。”
槐生淇奥摇了摇头:“太傅先回去吧,吾再等一会儿。”锦衣寒也没说什么,只临走前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殿下又在担忧什么呢?”
男人的背影越行越远,槐生淇奥微微眯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度修仪看他的眼神总有些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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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出现在杀戮碎岛的人,却能得碎岛之王与王子如此信任,有意思。”度修仪的唇角扬起一抹弧度,而且,这种气息,也意外的熟悉呢……
“恩公?”
度修仪眼看着画面中槐生淇奥渐渐远去,就连这个女孩儿也是格外敏锐,觉得亲近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王树承他灵力方才得以孕育子嗣,无怪乎槐生淇奥会觉得亲近。不过,又与他何干呢?
“你且安心休养,你的孩子不会让你失望的。”度修仪轻叹,槐生淇奥的确有这个潜力,“今日看来,你的情况尚可,我也不必再为你续上灵力了,今夜先到此吧。”
疏凝嘴唇蠕动,她想开口,想说些什么,最终仍是踌躇着放弃了,眼睁睁地看着度修仪消失在原地。百年之前,度修仪还要靠着她才能出去,如今……疏凝苦笑一声,妄图做交易,结果最后却发现,对方手中握紧了筹码,而自己手中却没一样拿的出手,这种感觉实在不算好。
一时坑剑之初一时爽,一直坑剑之初一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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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清明我还没开学,到时候我给你们发枫师小甜饼,包甜不虐那种,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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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深夜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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