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虽然只是一名女子,却因无衣师尹之妹的身份备受关注。于是,杀戮碎岛与火宅佛狱都先后接到了即鹿病逝的消息,火宅佛狱暂且不论,雅狄王接到消息后一声长叹,怅然若失。
不是不心动,只是即鹿到底比不过整个杀戮碎岛,些微心动,也只能尘封心底。
因着莫名心思,雅狄王也没再拦着度修仪等人回国之路。
槐生淇奥望着王树下的男人,他不清楚情爱是什么,只是疑惑,所谓情爱,当真能令人如此沉迷?
“眼下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锦衣寒蓦然出现,他抬眼看向雅狄王,不得不说,的确让人失望。即鹿病逝的背后是莫大的危机,背后的人已经伸出了爪牙,这个爪牙正对的将是整个杀戮碎岛。
伤春悲秋?
这并不适合此时的杀戮碎岛,此刻的雅狄王。
“依太傅所见,我们该当如何?”槐生淇奥负手问道,王树告知了他雅狄王与即鹿之间的事。虽有不满,但那是他的父王,他并无资格去置喙他父王的行为,更何况,他父王的出发点是整个碎岛。于私,雅狄王终究负了即鹿,于公,他是碎岛之王,一切只是恪尽职守罢了。
槐生淇奥自然也是从杀戮碎岛出发的,他从旁观的角度,看到了这背后的危机,即鹿之死绝非意外,而这件事……剑指碎岛。
“这么多年了,即鹿都没什么消息,偏偏眼下出了事。”锦衣寒只起了一个头,他相信,槐生淇奥会想到的。
果不其然,槐生淇奥眸光一闪:“意在四魌武会。”
雅狄王凭着蝉联十届四魌武会魁首的战绩站在整个四魌界巅峰,将杀戮碎岛推到无可匹敌的高峰,但这也意味了杀戮碎岛的危机。
四魌界都不想看到杀戮碎岛继续站在顶峰。所以……
“今年的武会必有波折。”
“父王功力深厚,不惧这些阴谋诡计。”槐生淇奥到底还是稚嫩,在雅狄王的威望下,还崇尚着一力降十会。殊不知,再强大的人也经不住蛀虫的撕咬。锦衣寒倒也没说什么,而是恭敬地退后,王者之路,必有挫折,便以此开始吧。
——————————————————————————————
一向冷清的镜水别筑此刻染上了无穷无尽的白,入目可见的白粉碎了剑之初的妄想,他以为,那都是假的。
然而,眼前的棺木,灵堂,无一不刺痛他的眼。他踉踉跄跄地走入灵堂,无衣师尹站在一侧,神色不明。撒手慈悲,一羽赐命,言随三人跪地,面色悲痛。
剑之初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了,只看到铺天盖地的白,他跌跌撞撞地靠近棺木。尚未盖馆的棺木中,女子面色苍白,神情恬淡,就好像她还没死,只是累极了睡一觉一般。
无衣师尹张口,似要说些什么,忽而停下。剑之初疯了一般地拉扯即鹿,其实还是不信,他不信,明明出门前母亲还好好的,他只是出去了没几天而已,哪那么容易出事?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初儿。”
沙哑至极的嗓音唤不回濒临崩溃的人,稚嫩的手狠狠地握着棺木边缘:“到底为什么?”
剑之初不傻,他是单纯,是不谙世事,他在镜水别筑里待了太久太久,被保护的太久太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看不到慈光之塔汹涌的暗潮,这个慈光之塔,早已不是史书之中光明的慈光之塔了。
他至今都记得,言随师兄带着他站在人群中央,他们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一步开外,无知的人们肆意嘲讽,批判即鹿,嘲讽无衣师尹。
一步之内,言随师兄嘴角含笑,笑的让他浑身发冷:“初儿,慈光之塔便是如此。”
他和母亲,是慈光之塔容不下的存在。
尽管如此,明明……明明母亲已经走出来了啊,她会笑着,明媚了春光,她会为他下厨,为他制衣,教他剑法……
所以,为什么会死呢?
什么抑郁成疾?什么重病不治?
他统统不信!
青年眼睛发红,几欲将手中棺木捏碎,无衣师尹一步上前,却被他狠狠拍开。无衣师尹神色不明,他知道,剑之初现在怀疑任何人,包括无衣师尹。
无衣师尹也不顾剑之初怎么想,强硬地按住剑之初的肩膀,卸了他的力道:“够了!”
“你要你母亲不得安宁吗?”
窗外木叶簌簌,哀歌乍起,剑之初陡然松手,却又在一瞬间攥紧棺木边缘,在众人目光下,双膝一弯,徐徐跪在棺木一侧。
随即,无衣师尹面对着剑之初单膝跪下,一手将剑之初攥着棺木边缘的手掰开。剑之初一眼看去,他面上还带着安抚,许是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将自己从悲伤中拉了出来。
可是凭什么?
即鹿是旁人吗?不是!
那是你的亲妹妹,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这么轻松地看着我?
那是你的亲妹妹,我的亲生母亲啊……
剑之初眼眶泛红,看着无衣师尹的眼神却有些莫名愤恨,无衣师尹细想便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没有在意。
手上一个巧劲,将剑之初揽入怀中,浓郁的熏香蔓延在剑之初鼻侧,以往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的香味却在此时让人觉得莫名安心,但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那双手分明还带着颤抖。
所以,你也是悲伤的吗?你也无法接受吗?
毕竟,那是我们的亲人啊……
最终,剑之初犹豫地握住了无衣师尹的衣角,忍不住又将头埋进去一些。
“舅父,母亲没了……”
他如此清晰地明白这个事实,所有的言语都是自欺欺人,再多的不信也无法掩盖这个事实——他的阿娘死了,再也不会对他笑,不会为他下厨,制衣,不会教他剑法……
一滴泪滴在紫色的衣衫上,晕染出一片重紫。
无衣师尹却是犹豫了,他知道剑之初想要什么回应,无衣师尹可以轻易地说出剑之初想要的回应,他可以抱着剑之初,用最温和的话语说:“你还有我。”因为他是剑之初的舅父,唯一的嫡亲舅父。
然而,他这辈子的谎话说的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快忘了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到了这时候,他无比清楚地知晓,他会护着剑之初,就像即鹿所期盼的那样。
但是,如果剑之初侵犯了慈光之塔的利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取舍——他是慈光之塔的师尹,而不仅仅是剑之初的舅父。
外表的儒雅温和已渐渐无法遮掩内里的腐烂,他早已看不清,看不透了,但他却还想这一刻久一点,再久一点……
是已,到了这时候,他竟说不出话了,那粉饰一般的谎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大抵是这一刻已无法欺骗了吧,亦或是不想骗了……
剑之初一时沉浸在悲伤之中,竟也未曾发觉他的舅父的迟疑。反倒是度修仪上前,蹲下身,安抚地拍了拍剑之初的背:“还有我们呢。”
说完便抬眼,正看入无衣师尹深邃的眸中,度修仪略略弯了唇角,无衣师尹敛眸不语。
这一幕,正落入言随眼中,手指死死抠住地面,指尖泛白,一旁撒手慈悲与一羽赐命互相对视一眼,皆偏过头,假装看不到。
终究,这是一个人的灵堂。
即鹿之死的消息初时也只是如水入汪洋一般,激不起什么水花,当初的事再令人气愤,但时间可以抹平一切,百年过去,很多人都忘了当初听闻即鹿未婚生子时的震撼。如今斯人已逝,与死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然而,在有心之人眼中,这却是一个难得的时机。不知何时,慈光之塔又有了传闻。
据传,无衣师尹为了名声亲手毒杀小妹即鹿。
谣言这种东西,向来三人成虎,真真假假,传的人多了,自然便真了。纵使有人不信,毕竟无衣师尹若要下手,大可在百年前就杀了即鹿以证清白,何必百年之后另起风波?
却也有人反驳,在百年之前便下手,纵使他能证明自己言行无缺,但为了名声手刃胞妹,这种人又能有什么好德行?反之,若以毒攻之,百年后,即鹿无声无息死去,大可说她因病暴毙,谁能想起之前的牵扯?
个中推测自然无需多说,总归各有评说,一时之间,谣言甚嚣尘上。
而在流光晚榭,无衣师尹一子落下:“你输了。”
度修仪干脆利落丢了棋子,玲珑棋子落入棋篓,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吾总归是下不过你的。”
“是你无心棋局。”无衣师尹一颗一颗收起棋子,收着收着忽而便笑了,引来度修仪奇怪的眼神:“你笑什么?”
“没什么。”无衣师尹摇摇头,他也知道这个答案度修仪不会满意,孤儿只是一顿,又道,“只是觉得少见你这般直截了当地认输。”
无衣师尹刚刚当上师尹的那几年,四周全是对他的质疑,所有人都在等这个新任师尹一朝出错,然后再一起把他拉下来。有太多太多的人想方设法给他使绊子,饶是他十分自信,有时夜半无人,他也会想,自己究竟能不能坐好这个位置?
彼时澈寒已逝,逸轻舒失踪,楔子远在观星台,他身边竟无人可以倾诉。后来,度修仪带着一副棋盘进了流光晚榭。
度修仪的棋艺如何谁也说不清,只是最初他刚被捡回来、记忆一片空白的时候,是无衣师尹带着他认棋、学棋。即使后来他显现出自己的棋风,却仍多多少少受了一点无衣师尹的影响。
就好像他这个人,因为被无衣师尹与楔子捡回来,早些时候跟这两个人相处居多。所以即使他如今有在渐渐恢复记忆,或者说,往日的灵魂渐渐觉醒,有了自己的性格、喜好,却在不同程度上带了一点无衣师尹与楔子的色彩。
而这一点随着楔子远走,便更多转化为无衣师尹的影子。
因此,他来找无衣师尹下棋,有时却更像无衣师尹与自己下棋,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的棋路,棋局往往不相上下。
自然,偶尔也有胜负,度修仪这时候就显现了一些类似楔子一般无赖的性子,颇为幼稚。一为拖字诀,左看右看闲的没事找话题,总归就是不落子,拖到晨曦初上,自该离去了,于是翩然而去。一局至此,不了了之;二为悔字诀,一子落下,往往折扇一拍,哎呀呀,方才手抖了,是这棋自己落下的,非吾所下,此子不算,重来重来……
总而言之,便是轻易不肯认输,实在少见这般干脆利落认输的样子。
度修仪也毫不在乎无衣师尹话里多多少少的调侃,只是时不时看向窗外,惹得无衣师尹又是开口调侃:“吾流光晚榭的景色想必还从未这般被人观赏留恋过。”
“师尹威严,旁人不敢欣赏流光晚榭这好景好人罢了。”度修仪漫不经心道。
“那你又为何敢呢?”无衣师尹忽而问道。
度修仪一愣,视线缓缓收回,转到了无衣师尹身上,无衣师尹只是笑着,就好似只是不经意间问了这一个问题,便同他好似不经意间说了那一句似乎冒犯的话一样。
许久,度修仪慢吞吞道:“大抵是师尹给的胆子吧!”
这才是好大的胆子!
无衣师尹却不由得翘起了唇角,但又迅速察觉了自己的不对,故而轻咳一声:“初儿那边,劳烦你了。”
“这是自然,初儿亦是吾之甥儿,不必你刻意强调。”度修仪回道。
“看来是吾多嘴了。”无衣师尹得到了回答,反而收敛了那一抹来之不易的笑意,令度修仪不由得侧目,无衣师尹却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你身体如何?”
“左不过是老样子罢了,楔子说还需将养着,如今还承受不住魂魄融合的冲击。”提起这点,度修仪难免有些失落,而这被无衣师尹尽收眼底,他最是清楚度修仪的心思的,但这一次,他却没有体贴的安慰,只道:“你总该相信楔子的能力的。”
师尹这话说的轻巧,也确是敷衍,度修仪便也随意回道:“吾知晓的。”
而后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
“昔日你毅然离开观星台,可曾想过自己还有回来这一日?”灵绮素倚在榻上,神色疲惫,楔子一眼便看出灵绮素神魂之力越发虚弱了,想来这位掌台还在为那无知的结果硬撑着。
“莫要将你从观星台学的手段用在这里。”一旁凋华颜权杖点地,不轻不重地警告道。
楔子只觉一股气劲阻碍了自己的试探,出手之人倒还有分寸,不至于伤了他,当真只是警告。思及此,楔子无奈耸肩,还是这么敏锐。他当即收了神思,不再细探。总归此行是要留在观星台的,倒不急于一时。故而他轻笑:“楔子曾于观星台修习,掌台总不能因为楔子回了故乡便不认楔子了。”
“你这性子倒是一如既往。”灵绮素意味不明,凋华颜却一声冷哼:“好厚的脸皮!你回慈光之塔便只学了这吗?”
“掌使此言差矣。”被人指着骂脸皮厚,楔子倒也好性,竟就这么认了下来,反倒言之凿凿,“楔子向来如此,只是掌使往日专注实验,从不仔细了解楔子啊。”
还学会泼脏水了?
灵绮素眉目一挑:“你何须如此计较?总归这么多年了,你倒真真是一点儿没变。”
“这难道不好吗?楔子若变了,只怕掌台便认不得楔子了。”楔子有样学样地回击,灵绮素不由得一哽。好在楔子也没有言语争胜的意思,只是望了几眼,问道:“怎的不见医使?”
“云霓有事外出。怎么?云霓未来迎接,你便不高兴了不成?”灵绮素道。
“楔子不是小孩子了。”扇掩面容,楔子目光沉沉。以往无论如何,霈云霓都不会轻易出观星台的,或者说,谁都有可能外出,独霈云霓不可能。那如今,又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罢了罢了,无论你回来是何目的,只要你愿意,观星台随时对你敞开大门。”灵绮素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显然一副无力支撑的模样。
楔子闻此言,又见灵绮素这般情状,自然不会久留,左右已得了灵绮素这句话,在观星台便有了保障,他也不愿多加打扰,也便就此告辞。
望着楔子的背影,凋华颜低声道:“他此次只怕目的不纯。”
“你能拦得住他吗?”灵绮素反问。
凋华颜一哽,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人早已非昨日了,唯有一句,后生可畏。
“他重情义,有往日恩义在,总归不会闹出大乱子。”
“还是要时时看着才行。”
未得回复,凋华颜扭头望去,不知何时,灵绮素悄然入眠。她掌心微动,一层薄被便盖到了灵绮素身上,眼见着灵绮素渐渐睡熟,方才起身,悄然离去。
感觉写度修仪和师尹互动很上头……揉揉脑门,不行,不能沉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风波暗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