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合制游戏

天色渐渐昏暗,度修仪踏出寂井浮廊,便离了这风雪之地。举目望去,又是晴日,天边红云犹如火烧一般渐渐蔓延,直到染得天空一边霞光万丈,他蓦然回眸,寂井浮廊犹是白雪皑皑,不曾被红霞影响到半分。

殢无伤……

度修仪默念了许久这个名字,终是笑了出来。世间诸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概殢无伤自己都不知道无衣师尹在他自己心中的地位。他说他恨无衣师尹,度修仪却看到了剑者那片刻动容。

这大概便是无衣师尹的魅力了。靠近他的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危险,有多虚伪,有多凉薄,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卸下了防备,甚至于卸下了恨意。

多讽刺啊!

或许是不甘,度修仪总是不甘心的,凭什么要自己看清这一切,凭什么要自己面对这现实,而殢无伤犹能自困一地,任由虚伪迷蒙双眼呢?

所以啊,殢无伤,你可千万要记住你的恨啊……

他又看向天边红霞,晚霞正艳,明日大概是个好天气了。思及此,他似乎已经想到了明日的天气,心情也随之变得好了起来。然而转念一想,现下还要回一趟流光晚榭,度修仪的心情又不免有些抑郁。

怀着莫名思绪,度修仪踏进了流光晚榭。此时,天色渐沉,饶是霞光再如何明亮,也拦不住夜幕渐升。流光晚榭里一直燃着的烛火便在此时起了作用,微弱烛光在风中不断跳跃,映得那道身影明明灭灭,竟是也有些看不清了。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无衣师尹仍埋首于书案,身旁的奏折又是堆得山一般高,倒是阻挡了部分视线。无衣师尹察觉到了度修仪的靠近,也不避讳他,由得度修仪站在自己身侧,自己仍旧看着手上这份折子。

近来,由于四魌武会将近,慈光之塔作为本届四魌武会主办一方,事务自然繁琐。

从度修仪的角度,恰可以看到无衣师尹微皱的眉头,或许只有在独处时,无衣师尹才肯露出半分真实罢。他心中哂笑,面上却也未曾流露分毫。他并没有窥伺无衣师尹批改奏折的意思,故而寻了座位便坐在了一边。就在度修仪刚落座时,无衣师尹头也不抬道:“你好似有些不高兴?”

“心里有些郁闷罢了。”度修仪也没瞒着他的意思,只是却也不肯说出原因,反而是沉默片刻后,道,“总归这一行,你交代的我都办了。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只是这一声却并未得到回应,度修仪也有耐心,只是静静地坐着。偶尔抬眼,无衣师尹身上光影沉浮,那张堪称美色的脸在这样的光影下仍是一如既往的俊朗,却又平添了一分诡谲,令人捉摸不透。若是慈光之塔的人看见了这样的无衣师尹,怕是没法如往常一般赞一句温文尔雅了。

无衣师尹手中朱笔迟迟未动,过了许久,他才将笔搁置一旁,略有些烦躁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度修仪与他相处这么多年,心里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若是往日,也总会出言关怀几句。只是如今,再也说不出那些关怀的话。那些话,他以为是关怀,旁人却以为是笑话,倒不如不说。

那厢,无衣师尹仍是靠在椅背上,目光渐渐转向了度修仪,而后便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你非要在此时说这些话吗?”

“师尹此言何其怪也?”度修仪淡道,“左不过我是回自己的地方罢了,怎么?回也回不得吗?”

“晨间的事,你知晓了?”无衣师尹用着笃定的语气问道。

度修仪回道:“师尹不是从未想过瞒我吗?”

“那你便该知,言随对你有怎样的心思!”无衣师尹的语气间带了一丝凌厉,世间总是情爱祸人,恰逢如此时机,他是必然不可能允许自己的计划中出现一丝一毫的变数的,哪怕只是言随的微末情感。更何况,有些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他抬眼看了一眼度修仪,话语间又有些疲累:“有些念头,最好在其萌芽时便让它断了,以免后患无穷。”

“那殢无伤呢?”度修仪并未对上无衣师尹的视线,只是看着自己衣摆上的花纹,“师尹将剑者养于不为人知之地,可曾想过,剑者是否会有旁的念头?”

“殢无伤喜欢即鹿,却又恨着我,如何会有别的念头?”无衣师尹对此还是有些自信的。某种程度上,殢无伤确是个简单纯粹的人,爱得简单纯粹,恨也恨得简单纯粹。还是要多谢即鹿,不然他怕是也不能将殢无伤笼络在身边。他忽而又道:“昔日是你说要我好好珍惜自己的命,要我给自己找个保命的护卫的。”

怎么如今反倒是不满了?

度修仪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只觉好笑,他便也回道:“昔日也是你将言随带到我面前,我收他为徒你也乐见其成的。”

所以,你又有什么不满呢?

“何况,言随是我的徒弟,他如何我最是清楚不过,你又何必给他扣这些个名头?”

“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句话我也同样回敬给师尹。”

无衣师尹抬眼望去,度修仪神色浅淡,反倒是他自己心绪一瞬间有些不稳,他顺手拿起了自己的香斗,浓郁的芬香传入鼻中,心中的躁动这才消退少许。他道:“你如今对我如此不满吗?”

“度修仪岂敢?”度修仪敛眸,“我只是要回一趟镜水别筑,怎么?回去一趟便这么难吗?还是说,师尹又有了什么谋划?”

“若我说有呢?”无衣师尹问道。

度修仪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无衣师尹不着痕迹地摩挲着自己手中的香斗。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那些许的紧张,也或许他意识到了,只是刻意忽视了,总之从外看来,无衣师尹淡然地迎上了度修仪的视线。视线交错碰撞,谁也不肯轻易退让。一时之间,气氛凝滞,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身处其间的两人却浑然不觉。

其实往日两人相处,度修仪总是退让的,他总是十分乖顺地配合着无衣师尹需要他配合的计划,旁的却是丁点不沾,偶尔的装傻充愣……这些都足够令无衣师尹安心,这也才使得他们的相处看起来十分和谐。

他们都太习惯之前的相处模式了,却也都忘了,或者未曾想过,如果度修仪不再退让不再配合,那他们之间相隔的又岂会是言随这一个问题?未知的来历、将来的动向、早年那些被深埋心底的忌惮……这许许多多的问题都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而如今,这道隐藏起来的天堑终于在百年后缓缓浮出水面,露出了冰山一角。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两人依旧对峙着,他们都是极具耐心之人,都在等对方妥协,哪怕他们都知晓,对方不可能低头。或许人总会怀揣着某些奢望,哪怕自己知道,奢望只可能是奢望,根本不可能实现。

忽而,度修仪轻声一叹,无衣师尹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等着度修仪给自己答复。然而,度修仪这次大抵是要和他唱反调唱到底了,在无衣师尹的目光中,度修仪道:“师尹是否忘了,度修仪从来都不是师尹之属下,也无需对师尹差遣听之任之。”

“师尹,度修仪要做的事,还从来未曾有人能阻拦过。”

“恕在下冒犯了。”

无衣师尹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刚要起身,却感到一阵威压,直接将他又压回到椅上。随即,一道淡绿色屏障渐渐出现在眼前,由上至下逐渐显现,隔开了里与外、无衣师尹与度修仪两个世界。

令度修仪意外的是,无衣师尹并未有任何反抗似的动作,只是在屏障完全结成后,淡淡问道:“就为这一件小事,你要与我翻脸至此?”

“可惜,在师尹眼中是小事,在度修仪眼中,却是天大的事。”度修仪说完,也不欲多留,转身就要往外走,只是临了临了,终究还是叹道,“师尹放心,度修仪终究做不到师尹一般狠心。”语罢,再不提其它,头也不回地离去。

无衣师尹眼见着度修仪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无声攥紧手中香斗,终于还是将香斗又放回桌上,随即往后靠上椅背。抬眼,月色皎洁,却实在有些凄清,残月照孤身,或许他这样的人,从来不该有什么奢望。

一羽赐命自暗处走出,却有些茫然:“师尹便任由度先生这么走了吗?”

“羽儿,有些人,自是留也留不住。”

可您好像从来没想过去留……

一羽赐命看着无衣师尹神色,终究未曾开口。流光晚榭一时寂静无比。

老天爷似乎也并没有给他们休息缓和的时间,就在他们沉默之时,撒手慈悲大步迈了进来,拱手道:“师尹,左卿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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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度修仪步履匆匆,不过片刻便赶回了镜水别筑。他一推门,还来不及抬眼,便听到一声脆响。再看去,言随一脸不可思议,眨眼间,眼中竟是隐隐含着泪水。看到他这分情态,度修仪心中的疑惑与些许责怪竟也不忍再表现出来,故而只是一笑:“我回来了。”

“先生!”言随一时不能自已,也不顾掉在地上的盘子,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度修仪面前,眼睛发亮:“先生怎么回来了?”

无衣师尹不是说了,先生近日不会回来吗?

度修仪看清了言随未尽之意,道:“师尹可做不得我的主。”

“可师尹那里……”言随满含担忧,生怕度修仪因此惹恼了无衣师尹。

“无妨。”度修仪淡淡道,竟显得有些不在意。言随心下起了喜意,却不敢多加流露,而是忍不住依恋地扎向度修仪怀中,只不过这孩子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早已不是当初的小豆芽了。是以,说是投向度修仪怀里,也是埋入了度修仪的颈窝。度修仪也罕见地未曾拒绝,他遂了言随的意,将人纳入自己怀中,“别怕,有先生呢!”

孰料,不过片刻,度修仪便听到一阵啜泣声,侧目望去去,言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颈侧衣衫已然是湿了。他并不作声,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言随的头发,又过片刻,言随哽咽道:“先生,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实在……实在对不起您……”

“嗯?”度修仪轻道,“怎么这么说?”

“我……”言随不由得揪紧了度修仪的衣服,迟疑了许久,又不由自主地往度修仪颈窝里拱的更深了一些,度修仪无奈一笑,只继续抚着言随的头发,安抚着他的情绪。

最终,言随带着一丝哭腔,道:“是言随心生妄念,冒犯了先生,还……还牵累了先生……”

闻此,度修仪动作微僵,轻叹一声:“是我忽略了你,你如今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难免……罢了,不提也罢。”

“先生可会责怪言随?”言随微微颤抖,语气中尽是恐慌,度修仪能明显感觉到,他攥自己衣服的力道越发紧了,几乎要将那一片衣服扯去。问是这么问,他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语气充满了愧疚与自责:“是言随天真了,先生怎么会不责怪呢?先生如此待我,我却怀了这般龌龊的心思……”

还是孩子呢……

度修仪喟叹,又安抚地拍了拍言随的背:“怎么会责怪你呢?有些东西,以后你自然会看清的。”

明明是最常见的哄小孩子的招式,言随却好似十分受用,他抬头,后退一步,撤出了度修仪的怀抱,双目仍怀着期许:“会的。”总有一天,言随会让先生明白言随的心意的。

度修仪自然不知道言随内心深处的想法,见言随的情绪渐渐安稳下来,他轻舒了一口气。说是怀疑无衣师尹刻意针对言随,但无风不起浪,无衣师尹也不是会凭空捏造的人,本来他还在为此担忧,倘若言随果真怀有不知名的心思,他们师徒之间又该怎么相处?他绝对是不好意思开口的,总不能张口问言随是不是对自己这个先生有什么心思?好像他是个变态一样。

还好,还好言随及时清醒,自己交代了出来,那便也没什么好怕的。想来不过是年轻人一时想岔了,错将师徒情谊当成了情意罢了,总有一天,言随自己能看清的。

想到这里,度修仪心中巨石也落了下来,提起了另一桩事:“初儿如何了?”

听度修仪提起剑之初,言随脸上顿时出现了一抹无奈:“先生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度修仪心下疑惑,便要去看望剑之初,言随自然不会阻拦,却也没有跟上去,只道自己还要收拾残局。度修仪这才想起来初时那声脆响,再望去,地上盘子碎片与糕点残渣混合在了一起,看到这,度修仪的眉眼越发柔和,如今镜水别筑中喜食糕点的也只有他一人,这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他看向言随,青年脸上带有一抹羞涩的红意,也让度修仪心里更软了一分:“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言随轻声应道,“先生快去看望初儿吧。”

“好。”

度修仪应下后,便匆匆前往剑之初所居之处。丝毫不曾知晓,在他离开后,言随并未如自己所言一般收拾地上的残局,反倒是往门口走去。手一挥,只见一枚玉珏出现在他面前,玉珏中心,赫然一缕青丝,正散着莹莹绿光。玉珏在空中缓慢旋转,随即悠悠落入言随掌心。他再三检查,确认无误后,才又抬手,玉珏再度升空,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门口大理石中,融入了“镜水别筑”四个字之中,也融入了无形的屏障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回去,虽然今日先生回来不在预料之中,但好在他早有准备。虽然这些小手段上不了什么台面,但言随清楚,先生喜欢这样。他的先生,也是想被人喜欢,被人惦记的,而这一点,无衣师尹怕是给不了先生。

言随想着想着便笑了,他也没有急着去打扫地上的残局,反而是蹲了下来,拿起一块盘子的碎片,不慌不忙地在自己掌心割下了几道红痕,而后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在自己身上随意一抹,任由掌心血迹斑斑。这才起身,一挥手,地上狼藉便消失殆尽。言随也换了一副模样,急匆匆地追着度修仪方向而去。

他赶到的时候正巧,度修仪一言不发地盯着剑之初,剑之初抿紧了唇,只是目光茫然,气氛颇有些凝滞。缘是度修仪刚来看望剑之初,便看见剑之初盯着面前书页,却是许久也未曾翻页。直到度修仪轻咳一声,剑之初才回过神,看到了一身风霜的度修仪,而后,出乎度修仪的意料,剑之初问道:“阿舅,我们还是我们吗?”

这才有了言随看到的场面。

“此言何意?”度修仪并未回答剑之初,只是轻声问道。

剑之初沉默许久,他觉得自己处于一场棋局之中,一场充满迷雾的棋局,一场行至如今,让他不知道要信谁、该信谁的棋局。无数琐碎的线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云津、火宅佛狱、四依塔……背后仿佛都有一只黑手将他一步步推往看不清的未来,甚至推向死地。他有过猜测,却都不敢去细想。

他越来越无法看清,自己周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舅父织了一张大网,将所有人笼在其中,不容逃脱;温和的阿舅轻描淡写地折了一个人的傲骨,将人肆无忌惮地踩在脚边;恭顺的师兄擦去不经意间落下的眼泪,眼神中透露出微不可见的恨意……

百年光阴,蹉跎至此,剑之初迷惑,究竟是人变了,还是他自己从未看清过?

所有的未知交织错杂,令剑之初几乎喘不过气,他不敢想象这背后的一切,更不敢面对。就像他从前一样,不去面对,就可以当做不知道,不知道,就可以无视这一切。但是世事哪有这么简单呢?

“阿舅,我们还是从前的我们吗?”剑之初又一次问道,这次,他目光中隐隐带上了一丝哀求,渴望从自己信任的人那里获得令自己安心的答案。

度修仪依旧沉默,反倒是言随笑了起来:“初儿在想什么呢?我们都长大了,哪里还会是从前的我们呢?”他走上前,伸手,想要拿走剑之初面前的书,“都说了让你别想这么多,看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剑之初反射性地压住了言随的手,旋即在言随惊讶的目光中,剑之初缓缓扣住了手下的书,又唤道:“阿舅……”

终于,度修仪轻叹了一声,也给了剑之初答复:“你师兄说的不错,你好好休养,别想太多。”

这话,倒还不如不给答复。

“阿舅,舅父告诉我,我若能从四依塔活着回来,便有了参加四魌武会的资格,您希望我参加吗?”剑之初又问。

度修仪道:“这是你舅父的期望,而我……”他抬眼,隐隐又看到了剑之初的哀求,这孩子本就不愿参与到这些争斗之中,如今被牵扯进来,想必也十分痛苦。他再清楚不过剑之初想要的答案,然而,事已至此,他注定了要辜负这个孩子,于是,他一字一顿道,“支持他的决定。”

剑之初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下唇,手下攥紧了书页,最终笑道:“既然这是舅父与阿舅的希望,初儿自会竭尽全力。”

度修仪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只狼狈地丢下了一句:“你能想通便好。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言随也抱歉地看了剑之初一眼,匆忙追上了度修仪,以剑之初的目力,自然看到了言随十分自然地扶住了度修仪,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剑之初低头,书页上,是殷红的指印,他凑近书页去闻,是一股浅淡的血腥味。

诈尸!最近事情多【其实是沉迷游戏咳】,咳咳咳,接下来进四魌武会剧情~

关于本章·大型鸡同鸭讲现场·回合制游戏简述如下:

师尹:言绿茶喜欢你!

度修仪:熊猫喜欢你!

师尹:熊猫对我肯定没有别的意思,但言绿茶对你绝对有意思!

度修仪:徒弟对我绝对没意思,但熊猫对你绝对有意思!

师尹:你胡说!

度修仪:你胡说!

真相的话,大家有目共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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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回合制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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