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为剑之初启蒙,度修仪也不含糊,直拿了书便开始教导,教着教着度修仪就觉得不对味儿了。剑之初这孩子虽尚年幼,却不见丝毫孩童应有的活泼,约莫是少年老成……
但是,度修仪明明记得,即鹿之前可是个十分活泼的小姑娘,剑之初这样,该不会是继承了雅狄王吧?想到这个可能性,度修仪顿时黑了脸,不行,继承谁也不能继承雅狄王!雅狄王必须黑名单一辈子!
他看着怀里认真识字的剑之初,手一抬,一把便抽走了剑之初手里的书,在剑之初疑惑的目光下,度修仪张开将言随唤了进来,又将剑之初放下,摸了摸剑之初的头道:“读书虽好,却也不能读死了,随你师兄出去玩玩吧,也见见慈光之景。”
剑之初从前随着即鹿避居许久,从不曾见过繁华人世,再怎么少年老成,小孩子到底还是盼着热闹的。只是他是个懂事的,抬眼看向了一旁正在做针线的即鹿,即鹿抬头,沉默片刻,问道:“义兄,没关系的吗?吾听闻……”
“你该相信师尹的能力。”度修仪听出了她对无衣师尹的担忧,近日国士林学子暴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听闻无衣师尹已三番两次遭了袭击,除此之外还有百官诘问,无一不是要求无衣师尹交出即鹿母子。
因着这些事,无衣师尹再不曾来过镜水别筑,想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暴露即鹿母子的下落的,只是外面的流言却愈演愈烈,饶是镜水别筑再怎么清静,也挡不住这些流言蜚语。而此事起因正是即鹿母子,即鹿的担忧也在意料之中。
“我只是怕……”即鹿低声道,“阿兄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现在,却因为我……”
“师尹能走到现在便已彰显了师尹的能力,雅狄王护不住你,他总是能护住你们母子的。”度修仪心念一转便黑了一波雅狄王,见即鹿微微咬唇,神色犹是怯怯,怎么都找不回从前的样子,他轻叹,“也罢,那便不出去,只教言随带着初儿在附近走走,可好?”
“嗯。”即鹿低应一声,度修仪笑着拍了拍剑之初的头,“那就请初儿别嫌弃这镜水别筑无聊了。”
言随闻言,笑道:“先生这话好生没理,镜水别筑有花有草又有水,还有人,哪就无聊了?”
“你倒越发学的贫嘴了,这景再好,看的久了也就腻了。”度修仪笑骂了言随一句,却又是感慨起来,孰料剑之初却将两人的笑话给当了真,他摇了摇头,道:“不无聊。”当即便把度修仪和言随激得笑了起来,即鹿面上亦是见了些许笑意,剑之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言随笑着便将人带了出去。
度修仪看着即鹿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没了笑意遮掩,面色的苍白显露无疑,他叹了一口气,抬手为即鹿倒了杯茶:“怪我与师尹一直不曾早些找到你们母子,才让你成了如今这样。只是,我却是想知道,那雅狄王,果真那么好?值得你这般念念不忘?”
“爱了便是爱了,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即鹿苦笑,她自己都搞不懂,这段感情来的快的让人无法阻挡,来的汹涌澎湃,浓的让她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诧异,但她又能怎么办呢?
度修仪霎时沉默,前尘往事尽散,他不明白这种感情,不明白该是怎样的感情才能教人改变至此。他叹了一口气,走到即鹿身前,蹲下了身子,抬手抚过即鹿的额发,温和道:“你可知我前往碎岛是为了什么?”
即鹿抿紧了唇,她出了这样的事,兄长反而派义兄前往碎岛,少不得便是给雅狄王施压……
小姑娘的心思虽然难解,却也不是看不透,起码即鹿的神色度修仪却是看透了,他叹道:“你该明白师尹的。”
正是明白,才知道兄长会怎么做!
即鹿猛然抬头,一双眸折射的是小姑娘少有的倔强,她太了解自己的兄长是什么性格,就是因为这份了解,她才敢断定自己的兄长会向雅狄王施压。
“师尹派我前往碎岛,是为了两界联姻之事。”
乍闻此语,她颤抖着,两界联姻,阿兄……阿兄他……他竟然愿意……想到这里,即鹿的双眸忽而染上一片明亮,那她和雅狄王,是不是,是不是便可以……
“但是雅狄王拒绝了,原因是碎岛贱女风气严重。”
又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即鹿如遭雷击,方才明亮的眸瞬间盈满不可思议,她曾无数次想过,自己和雅狄王在一起会遭受的阻碍,结果万万没想到,到了如今,最大的阻碍竟然就是雅狄王自己。
贱女?那又为何要许她承诺?难不成她即鹿便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吗?
“义妹。”度修仪抚过她的头,也因此感觉到了即鹿的颤抖,小姑娘被无衣师尹护的太好,好的纵使聪慧也不免天真。他知道这对即鹿会是一个怎样的打击,但是与其放任了这份感情,留待日后成了师尹与即鹿兄妹间的刺,不如现在就挑破。
“我不曾经历过这些,亦不知你对雅狄王究竟有多深的感情,只是我却知道,师尹对你仍是疼爱非常的。当初你失了消息,师尹派人追寻你的行踪,几日几夜不曾合眼,每每处理完公务,明明疲惫异常,却还坚持一个人坐在流光晚榭等你的消息,差点儿便弄垮了身子。而雅狄王呢?”
“是我对不起阿兄……”简单的话语轻易击溃了所有的倔强,即鹿终于止不住眼中的泪,泪珠沿着脸庞落下,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对不起阿兄……我对不起阿兄……阿兄他……”
“傻姑娘。”度修仪拂去她脸上的泪,伸手搂过她,又抚上她的头发,“师尹从不曾怪你,若是怪你,又怎会接你回来?又岂会将你安置在我这里?我只是希望你记住,无论何时,师尹终究是你的兄长,你应该学会相信他,去仔细看看他,无论如何,也莫要误解了他,他一路走来已是不易,难不成连你这个唯一的亲人也要疏远他吗?而且再不济,也还有我,我虽比不上师尹,总归也能护你几分。”
“义兄……”
度修仪轻叹一声,松开了即鹿,一双眸认真地看着即鹿:“今日所言,皆为度修仪肺腑之言,无论你信或不信,师尹与我总归是在的。”
“……我明白。”即鹿沉默了许久,度修仪听了她的话,终于笑了。即鹿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是让爱情蒙了双眼,而无衣师尹又太过忙碌,无法照顾她的情绪,才让姑娘对兄长渐生嫌隙,如今能够说开,却是好的。
“我今日欲往流光晚榭一趟,你先歇息。”
叮嘱了即鹿几句,度修仪方踏出房门,只见言随带着剑之初蹲在花丛边,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见了他出来,剑之初还有些紧张,言随却眼珠子一转:“先生是要出去了吗?”
就在这时,一羽赐命匆匆踏入镜水别筑,见了度修仪便回道:“先生,已安排好了。”
什么安排?
言随抬眼看向度修仪,眸中尽是疑惑,度修仪却朝他摆摆手:“我今日外出,你们的功课待我回来检查。”语罢便带着一羽赐命匆匆离去。
“言随师兄?”言随自顾自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剑之初抬手扯了扯言随的衣角,言随方猛然回神,他看了看身侧的剑之初,嘴唇蠕动,许久方道:“我陪你再走走罢!”
“嗯!”剑之初见他神色不大对,抿了抿唇,松了手,乖乖地跟着言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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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尹情况如何?”
如今师尹在慈光之塔威信大跌,为免多生事端,度修仪特意派了一羽赐命前去通传,现下一羽赐命却一脸凝重,不是已安排好了吗?
“……师尹……”一羽赐命回眸看向度修仪,度修仪紧皱着眉,只闻一羽赐命担忧道,“师尹受伤了。”
“受伤?怎会?”虽然听闻有袭击,但无衣师尹到底登位已久,手段岂会简单?谁会那么没脑子来袭击无衣师尹?还让人得手了?
一羽赐命没说话,待到了流光晚榭门口,他止了脚步,为度修仪推了门:“先生自己进去一观便知。”
度修仪扭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一羽赐命低下的头,启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抬脚便进了流光晚榭。流光晚榭一如往日,浓郁的熏香味萦绕鼻间,他轻叹,由撒手慈悲引着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度修仪便皱了皱眉,书房里暗的不像话,只剩下一盏小烛,这与无衣师尹往常的习惯可不同。他喜极了白昼,便是夜晚,也定会想方设法照亮流光晚榭,然后再点上那盏小烛。然而今日,房内却被遮的这么暗。
“来了?”
清凉的声音入耳,度修仪上前几步,随便坐在无衣师尹的对面。隔着微弱的烛光,只见无衣师尹依然端坐着,手上紧紧握着自己的如意香斗,额上却有一处显而易见的伤口,显然,主人不曾好好处理过伤势,伤口仍在汩汩冒血。
“怎么回事?怎会有人贸然动手?”
“不受点儿伤,怎么平息众愤?”
无衣师尹倒是淡然,撒手慈悲却是隐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将白日的事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却是无衣师尹照常巡视国士林,国士林中却有人煽风点火,引了学子暴动。混乱之中,有的学子气不过便上手,无衣师尹便遭了殃,额上的伤口正是被书砸的。
“你这又是何苦?”度修仪想都不用想便知这是无衣师尹的杰作,无衣师尹虽不擅武力,没道理几本书也躲不过,不得不说,这个方法着实算不得太好,毕竟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得出来。
“人太多,躲不过去在情理之中,而且……”无衣师尹垂下眸,掩去一切心思,正是要所有人都能轻易看出来这是故意受的伤才好。
度修仪霎时沉默,无衣师尹也不再开口,任由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这便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差别。
曾经,度修仪,无衣师尹与楔子确实有一段高兴的日子,彼时逸轻舒尚未失踪,澈寒师尹也尚未离世,无论无衣师尹与楔子做什么,前面总还有逸轻舒和澈寒挡着。
那时,是真正的性情相交。
无衣师尹温和,却对慈光怀着一腔热忱,对于慈光弊病甚是在意,度修仪曾看过他写的策论,一字一句俱是为了慈光之塔。他天生便是要踏入官场的。
楔子疏离,却是将自己所有的热情都埋在了清冷的外表之下。若说无衣师尹在意的是慈光之塔,那楔子更在乎的便是黎民百姓。不过度修仪不得不说,比起无衣师尹,楔子的理念总是有些理想化的,或许他自己也清楚,所以从来不曾表现出分毫。
至于度修仪,他的过往一片空白,他的心中没有慈光之塔,没有黎民百姓,一切只为了自己。譬如今日这事,若是度修仪,他是决计不会为了这种事让自己受伤的,凭什么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换那些愚昧之人的理解?度修仪不屑于那些人的理解,自然也就不在乎。
而无衣师尹,他再怎么说自己不在乎,终究还是将这些放在了心上。
度修仪轻叹,朝着门外唤了一句:“撒儿。”
从前他轻易不出门,便是有事也是无衣师尹单独寻他,是以只知无衣师尹有这两个徒弟,却从未见过。如今他也算与撒手慈悲和一羽赐命熟悉了,至少他跟着师尹喊两个人撒儿和羽儿的时候,两个人即使别扭也能接受了。一听呼唤,撒手慈悲推门而入,但闻度修仪道:“你家师尹受了伤,还不快将药箱拿来?”
“可……可是师尹……”师尹似乎不愿处理伤口啊……
“可是什么可是?师尹好颜色,可不能因为这破了相。”度修仪睨了无衣师尹一眼,刻意放大了声音,无衣师尹眸色浅淡,丝毫不曾因此动怒。
反倒是撒手慈悲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度修仪说的话是在调侃无衣师尹,登时涨红了脸,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能说自家师尹不好看吗?要知道师尹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呢,但是他能当着师尹的面说师尹好看吗?怕是师尹也会不悦,最终只能匆匆跑去拿了药箱。刚想为无衣师尹上药,无衣师尹却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不必,我无碍。”
撒手慈悲无助地看向度修仪,他是知道无衣师尹的,无衣师尹虽然温和,但有时候却固执非常,决定了的事就绝不会更改,偏偏楔子和即鹿都不在,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度修仪了。
度修仪自然是接收到了撒手慈悲求助的眼神,他一手托腮,冲无衣师尹挑了挑眉:“左右撒儿是徒弟,怎么?是怕在徒弟面前喊疼掉了师父的面子吗?”
无衣师尹挥手令撒手慈悲退下,这才回道:“不过小伤,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那什么才值得一提?
度修仪叹了口气,上前几步,开了药箱,二话不说便为无衣师尹处理伤势:“顶着这一头血,你是打算吓坏义妹吗?”
他突然的动作令无衣师尹一惊,不得不说,他们两人虽相识已久,却从来都是隔着距离,不似无衣师尹与楔子一般亲密,这般靠近多少令无衣师尹有些不适。尤其是鼻间萦绕着一股药香,很浅,远不及熏香浓烈,却令无衣师尹一阵不自在。
只是度修仪一提起即鹿,无衣师尹顿时沉默,连那些许不自在也放下了,由得度修仪为自己处理伤势。度修仪一边为他上药一边向他说着近来镜水别筑的情况,其实他说的无衣师尹未必不知晓,只是现下说出来,却让无衣师尹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初儿很好,是个温顺的孩子,就是现在还不大爱说话,许是与我们还太过生疏……”
“义妹这些日子已不再哭了,我让言随天天给她喝着补药,再过不久就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妹妹……”
“她最近心情好了些许,天天琢磨着做衣裳,你有时间也去一回,别回头做了衣裳出来,没你的份……”
“有劳好友。”
无衣师尹如何不知度修仪的心思?也就是借此让他缓解缓解心情罢了……
“既言好友,何须言谢?”度修仪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药箱,同时又轻笑一声,他的心思到底不如无衣师尹转的快,无衣师尹这伤,却是伤得恰到好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无衣师尹是故意受的伤,一界师尹当众让书砸了头却不躲不闪,这是何故?
想必现在已有人愧疚难当了,无衣师尹的小妹如何,与无衣师尹又有什么关系?无衣师尹愿为此受了这种伤,可见其心里也是惭愧的。
不愧是无衣师尹,将人心算的够妙。
“待此事一结,我再去看她。”
“我便知晓。”度修仪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所有人都说无衣师尹,可他分明还是从前的无衣师尹。最起码,对即鹿的爱护一如从前,他又如何忍心将风波带至即鹿面前?
“那我便扫榻以待了。”度修仪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起了身,“今日天色已晚,有伤在身,你也莫再处理公务了,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嗯。”无衣师尹低应一声,谁知度修仪又突然转身,在无衣师尹惊诧的眼光下,自怀中掏出了一颗糖:“试试吧!”
这……拿他无衣师尹当小孩子吗?
待到度修仪身影消失在流光晚榭之中,他抬手取出几份奏报,指尖划过上面的墨痕,又取了一旁狼毫,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张口唤了撒手慈悲进来。
撒手慈悲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糖,心里有些惊讶,面上也不禁流露了些许。无衣师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并不开口解释,只是又看了一眼那张纸,便将纸递给了撒手慈悲,清淡道:“查。”
撒手慈悲领了命便匆匆离去,徒留无衣师尹坐在一方光影之中,盯着那颗糖久久不语,他是不喜这些甜腻的东西的……
许久,他伸出手拿起了那块糖,填进嘴里,说不出的甜味在嘴里蔓延,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但他只是微微阖眸,最终仍是起了身,走至卧房歇下了。
度修仪:你不是不吃糖的吗!
无衣师尹:嗯
度修仪:那你还吃?!
无衣师尹:怎么?有问题?
度修仪:……没
楔子:老实说,你不觉得你们俩现在的相处很诡异吗?
度修仪/无衣师尹:不觉得
楔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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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师尹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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