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月……”网中人凑近来低声道:“这些时日,吾不在奇幻海,白文采便外出给你找新欢……吾好妒忌,好妒忌啊……”
柳扶月尴尬一笑:”别胡说,不是这样。人家正经来教我乐器的。文采一片好心,她只是觉得我闷闷不乐,给我想办法让我开心而已,别吃醋了好不好?”
网中人哼笑一声,“扶月,你太天真了,你不知道你的魅力,只要你愿意,随便勾勾手指,任何人都要为你倾倒!吾怎么可能不心生防备。”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我又不是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大美人,怎么可能随便勾勾手指就让别人爱上我呢?你想太多啦。”
柳扶月自认为不是什么魅魔,网中人这样就像是一种‘吾妻之美我也’的偏爱,但这滤镜也太厚了。
“不,绝不是吾多心,吾总觉得在吾不备之时又有什么人接近了你!”网中人表情严肃:“扶月,答应吾,就算你再有新欢也一定要比吾更强,好吗?比不过吾网中人的人,不配接近你。”
“一定一定!”柳扶月无语的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听人说你去跟魔域切割关系去了,这种事很危险吧!切割干净了吗?要不别去了呢?”
网中人道:“你放心!吾一定会完完全全只属于你,很快了,再做最后一件事,吾便能回来陪你了。”
“唉……”柳扶月不知该说些什么,叹息一声,道:“做什么都好,千万记得,保重己身。”
“吾会,你放心,吾还舍不得将你拱手让人。”网中人抱住柳扶月,她软软的,香香的,跟他说话都轻声细语。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幸福了,为心爱之人做事就是这样的,不管做什么都有成就感。
现在正是他的大好时机。
等他脱离魔域,便扮作侍卫守在扶月身边,届时什么野男人都休想逃过他的眼睛!
柳扶月道:“最近魔域好像在针对什么人,做什么呢?”
“吾不清楚内情,似乎是素还真他们在搞什么时空圣战,魔域有插手,但没参与太多,主要还是太黄君、半尺剑、天蝶盟那些人。”
柳扶月记得天蝶盟,因为翻新版本的灯蝶修万年和花影人贼拉好看,好像还很变态。网中人这种旧角色跟新出角色肯定是比不了的,一碰上肯定就伤,她不禁嘱托道:“别去理正道黑·道那些事,尤其别跟半尺剑那些人来往,不是好人。”
虽然说了,这人也不一定听。
网中人笑得很欢喜:“你放心,吾一定牢记!”
柳扶月瞪他一眼:“我知道,牢记就是记住了,但听不听却两回事。”
她轻哼一声背过身去,唬的网中人急忙抱着她表忠心:“吾发誓,你说做什么,吾就做什么,你要吾往东,吾绝不往西,好不好?从这出去之后,吾绝不跟天蝶盟、半尺剑、太黄君、素还真等人说半句话,全须全尾回来见你。”
柳扶月这才正眼看他,眼波流转:“我知道你的事要紧,你且记着我的话,去吧,去吧……”
他也不想走,可他已不得不走了。
“等吾,等吾啊……”
待到网中人身影彻底消失,柳扶月假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那厢弯月已向曲怀觞传达了她的意思,晚间课表便送到了她的手上。
乐器每日一节课,一次半个时辰,剩下七七八八的文化课安排在每天的不同时段。
说真的,她真的不想再去上学。
但是,一旦被人温和又执着的恳求了就没办法拒绝啊……
曲怀觞把每天一节的乐器课排在了大早上,美名其曰给她醒神用,但醒不醒得过来她还不知道吗?
大清早,柳扶月艰难起床,伴着晨露到了琴室,琴室十分宽敞,大门敞开着,晨曦微露,弦非心已坐着抚琴了,他的前面还焚着一炉檀香。
哒、哒、哒,柳扶月尽量轻的走过去,坐下听琴。
她其实不太懂琴,除非是比较现代的曲子,连贯的音节才能让她听出到底是悲伤还是平静,是欢喜还是痛苦。
弦非心的手没有停,拨动琴弦,美妙的声音缓缓流淌,柳扶月听着,只觉得轻缓开阔,并不是她喜欢的曲调。她还是更喜欢悲伤的,激烈的,磅礴的。
弦非心边抚琴边念诗号,与琴声相和:“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
柳扶月顺嘴就接:“知音绝,弦断有谁听?”
琴声渐停了,弦非心正色道:“夫人说笑了,现在请您选择一样乐器,吾来教授。”
柳扶月道:“你是最擅长琴吗?那就教我琴好了。”
“夫人,要学习一样乐器也是很困难的,若无热爱,便会显得十分枯燥,吾希望您能选择一样你喜欢的乐器。”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拨琴弦需要很用功,练到后期手指充血发紫,甚至手指甲都可能会掉了重新长,弦非心估计柳扶月吃不了这个苦。
“……这样啊。”柳扶月起身看着墙边一圈的乐器架子,什么琴、筝、笛、箫、竽,埙、大鼓、锣、唢呐、竖琴、二胡……能找来的全给她找来了。
柳扶月看着箫,想起了黄药师。桃花落英飞神掌,碧海潮生按玉箫。这要是装逼起来该有多帅啊!就它了!
“我学箫,怎么样?”
“自然是很好。箫以竹管编排而成,分为两种,排箫以蜡蜜封底,无封底者称洞箫。夫人拿的这一支是洞箫。箫以九节为贵。因为在一定长度之内,节越多,竹越是接近根部。接近根部的竹,密度较大,且两端有较大的管径差,极有利于共鸣。现今有些人选材,为慕九节之名,将箫身留得很长。这不仅给吹奏带来不便,也有损美观。但夫人这一支很好,用料、长短、工艺都是上佳,可见准备者之用心。”
是吗?柳扶月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箫,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弦非心道:”吾今日先教夫人如何发声,能吹出声音便好。夫人请先看箫,竖列排七个洞的是正面,从下往上依次为一孔、二孔……至七孔,八孔在箫的背面,另有四孔在箫之下,为助音之用。”
“夫人正手持箫,左上右下,持箫时,双臂向前,两手持箫,手指呈自然的弧形,自然放松,切忌僵硬,这样才能做到手指动作灵活、均匀、迅速、持久。手指的抬起、按闭幅度不宜过大。”
“按孔时,用手指指肚或指节按孔,这样才能把孔按严密,不留缝隙。孔按实了,才能吹出声音,漏气则不然。”
柳扶月按住每一个孔,呋呋呋吹不出声音。
“夫人,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就好。”
弦非心站的很直,靠近门边的光,柳扶月坐在那有一搭没一搭随意的吹着,听他讲课,忍不住便要打哈欠。态度实在不算端正。
她很努力保持清醒了,但是真的好困啊。
弦非心反而反思起来,也许是他经验不够,讲的太过无聊。
“吾先为夫人吹奏一首作为参考吧,夫人仔细看吾手指的动作。”
弦非心拿出自己的箫,刚试了试音,柳扶月便站起身道:“可以一边走一边吹吗?我总觉得上课这种事克我,一会儿你真吹起来,我说不定还要睡着。不如咱们出去走走,一边看风景一边听你吹,正好也醒醒神。”
“也好,那便请夫人先行,请。”
路上走着还怎么看手指?不过也无妨,总归第一节课,调动兴趣更重要一些。弦非心做了个请的手势,柳扶月冲他点点头,率先走在了前面。
弦非心跟着她走,缓缓吹奏起来。
华阴山,自以为大。高百丈,浮云为之盖。
仙人欲来,出随风,列之雨。
吹我洞箫,鼓瑟琴,何訚訚!
酒与歌戏,今日相乐诚为乐。
玉女起,起舞移数时。鼓吹一何嘈嘈。
从西北来时,仙道多驾烟,乘云驾龙,郁何蓩蓩。
遨游八极,乃到昆仑之山,西王母侧,神仙金止玉亭。
来者为谁?赤松王乔,乃德旋之门。
乐共饮食到黄昏。多驾合坐,万岁长,宜子孙。
箫声不似琴筝那般,每个音节都铮铮有力,它是悠长的,像风吹过耳畔,又像起伏不定的水波,似是深林里的绿野仙踪,但柳扶月听了更多的反而是想到民俗,以前她看过的老片里常用这样的背景音乐。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箫声渐渐停了下来,柳扶月笑道:”这是什么曲子,这么好听。”
弦非心缓了缓气息,片刻后答道:“这首是春江花月夜,吾想,这首的曲调夫人应该会喜欢。”
“是不是‘春江花朝秋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她一脸求知,青年便忍不住轻笑:“夫人记混了,应该是‘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与‘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啊……”柳扶月面上不见羞恼,只噢了一声,坦然道:“我读书不多,总是记混。”
她如此坦然,反叫弦非心不知所措了,连忙道:“夫人治民有术,奇幻海百姓安居乐业,普九年、曲怀觞两位相公宵衣旰食,尽心辅佐夫人,各司其职,这正是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柳扶月不禁笑道:“这算是夸奖吗?如今的奇幻海在你眼中看来过得还不错。”
弦非心道:”吾听闻夫人领导此地尚不足十年,能使百姓吃饱穿暖,路上少见乞讨之人,已是胜过这世上许多君主了。”
柳扶月看着他真诚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今这些成果并非我的功劳,这其中奇幻海的每一个人都居功甚伟,因为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才能达成这样的结果。而我……并没有做出什么大的贡献,何况仅仅眼前这些还不够好,他们应该可以过的更好的……”
“夫人是君,亦是首领。君只需做两件事,任命与领导。夫人任命皆是德才兼备之人,所领导的大方向亦无偏差,何尝不是居功甚伟?还请夫人不要妄自菲薄,否则岂不叫忠心赤胆之人寒心?夫人再继续自谦下去,君辱臣死,只怕到时普九年与曲怀觞二人才真要以头抢地了。”
“哈哈……”柳扶月自觉脑补了普九年铁青着脸,还瘸着一条腿以头抢地的场景,又自觉把笑容憋回去。
弦非心表情很正经,但说出的话却莫名喜感,令她发笑。
“果然儒生最懂口舌功夫,说话令人如入芝兰之室。不过咱们俩的话题太偏了,还是聊回乐器吧。我幼时也曾经向往过做一名文武双全之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可惜彼时家贫如洗,无法达愿。今日听君一曲,如闻仙乐,喜不自胜。”少年时得不到的东西,一生都会被困住,她不禁叹息一声。
弦非心道:“夫人谬赞了。日后夫人有想学的乐器,吾皆会倾囊传授,必不叫夫人抱憾。”
“先生此来可曾看过街上风景?”
“看过,很热闹,让吾忍不住想去游玩。”
柳扶月笑道:“奇幻海共有五海,每一处风景都不相同,先生既然有心观赏,我会让普九年拨出一个人给你带路做导游,有了本地人参与,你应该会逛的更开心一些,也不浪费时间。”
“多谢夫人好意,吾一定会认真去看。“
“明日上课之时,不知能否一听先生琴音呢?”
“当然,这本就是吾应该做的事。”
“哈,先生说‘世上无知音’,我若有幸听闻琴声,也不知能不能听得懂。”
弦非心道:”夫人刚学不久,技巧上也许不太明白,但是吾相信,只要夫人用心去感受琴声内的感情,一定会听明白的。”
“也许吧……不过我倒是记得很多家乡的曲调,真希望有一天,我能把那些曲子都奏出来。”柳扶月想到那些大火虐歌,什么诀别诗、与妻书、半生你我、生死相随、复刻回忆,呜呼,想想以后吹着曲子装逼的日子,她忽然就感觉人生有盼头了。
她跃跃欲试想装逼。
弦非心不知道她想些什么,若有所思道:“夫人现在想听的话,不如把歌哼给吾听,吾可代为记述成谱,亦可奏与夫人听。若能一解夫人思乡之苦,也是好事。”
柳扶月忽然笑道:“我非汝知音,汝却先知我音了。”
弦非心道:“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相遇即是缘分,即便做不成知己,又何妨做朋友呢?”
“说得好,朋友,请你奏琴一曲吧。”柳扶月带他来到亭子里,春色如许,正是好时候。她靠在柱子上,望着庭院内的景色,轻吟雁丘词的曲调。
弦非心摆好琴,静听着她的声音,忽然琴声响起,迅速切入,便与她歌声相和。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她只哼曲调,并未唱词,弦非心随她声音勾勒的些许音节很快便停下了。
“夫人伤情了。”
“只是些许无端愁思,无需在意。”
探究一位夫人的情愁,是很失礼的一件事。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宋锦,外罩朦胧纱衣,仿佛云雾一般,弦非心看不真切,隐隐约约的檀香气息还未散尽,越发点缀了美景,他猛的错开了眼。
“……吾一直认为,曲中可见乐者之心,事实可以矫饰,表情可以伪装,话语可以是谎言,但从声音之中所透露出的心情无法假装。”
“噢?”柳扶月坐下,笑道:“我的心情是怎样呢?先生直说无妨。”
“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之谓迷,迷则不能至于其所欲至矣。吾赠夫人一个‘迷’字。”
“我不明白。”
弦非心解释道:“凡是离开他想走的路而乱走的,就叫做迷失;迷失就不能到达他想到达的地方了,现在众人不能到达想要到达的地方,所以叫“迷’。夫人虽然身居高位,但似乎并没有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路,一直在雾中迷失,随波逐流。”
柳扶月笑了:“是,你说的很对。但我并没有因迷失而感到难过,所以将就活着也可以,随波逐流也可以,怎样都好。”
“夫人迟早要找到那条路的。”弦非心想着,即便口称夫人,实际上,她是奇幻海的无冕之王,王可以不做任何事,但身为领头羊,绝不能没有信念和方向,否则顷刻间便要天翻地覆。
柳扶月不语,只笑着看他,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只一心想着——多好的青年啊。她在弦非心身上看到了些许云尘若明的影子。
她有些期待未来她的孩子也成长为这样好的人。
弦非心不敢看她。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
柳扶月道:”正是‘雁丘词’三字。”
“夫人唱雁丘词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我看到两只大雁,一只被网捕去,另一只却没死。”
铮的一声,弦非心手抖了,他若无其事的收好琴站起来:“今日授课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夫人,吾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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