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石桌上静静摊着一叠潇云差人送来的戏文抄本。小寒纤指轻点其中一页,墨迹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温润光泽:"这段甚好!"
小瑾凑近细看,眉尖微蹙:“可是之前他俩写字已经写过了呀。”
“你不懂,此番大不相同!"小寒将纸页轻轻扬起,晨风拂动她鬓边青丝,“先前是你找他们帮忙,时间紧任务重的,如今嘛……”她眼波流转,唇角泛起意味深长的浅笑,“正是闲情雅致……偷得浮生半日闲~”
小瑾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眸中闪过狡黠的光:“噢——原来~如~此~”
早膳的香气还未散尽,天踦爵正将最后一勺清粥送入口中,便见两个姑娘捧着红纸,又一次翩然而至。
天踦爵忽然感觉不太妙,但又想不出能是什么事。
大抵是又来相邀玩耍?
小寒将裁好的洒金红纸在石桌上铺开,笑意盈盈:“上次见二位字迹十分有劲,想再劳烦写几副对联。”
天踦爵执帕拭净指尖,目光掠过那抹艳红,狐疑道:“年节尚早,怎的想起写对联?”十分有劲的对联?
“对对对,预备着总是不错的。”小瑾将墨锭在砚台中徐徐研磨,墨香渐渐弥漫:“我想要几幅画,可以挂在天涯客栈的正厅!有劳有劳!”
“呃……可以。”天踦爵虽觉蹊跷,仍是应承下来。
“对联最好是一个人写上联,一个人写下联,然后横批共同执笔!”小寒提出了个更诡异的要求。
“这是何故?”霁无瑕有时候真的不懂她。
“如此方能显出不对称的意趣,但又要对的工整!”小寒信口搪塞,拉着小瑾转身便走,“突然感觉可能会写不出来我要的,得多写几次看看,我们再去拿一些纸来!”
待二人离去,霁无瑕轻转手中笔管:“吾于书法略通一二,丹青之道却是不擅。”
“正巧。”天踦爵展纸研墨,唇边含笑,“吾于绘事尚可应付,无瑕便负责题字如何?”
商议片刻,二人选定以“寒梅映雪”为题。天踦爵执笔蘸墨,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勾勒出梅枝遒劲的形态。
霁无瑕静立案侧研墨,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他运笔的手势。宽袖轻拂间,松墨的清苦与她衣袂间的冷梅幽香悄然交融。
笔锋转折之际,天踦爵察觉她凝神观画,便侧首轻声相询:“觉得如何?”
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睫羽上投下细碎金辉,执笔的指节因着力微微泛白。这般景致映入眼帘,竟令她一时怔忡。
霁无瑕正望着他专注的侧颜出神。
“甚好,很是好看。”
话一出口,她便察觉失言。
天踦爵笔尖微顿,一滴墨在纸上泅开浅浅痕迹。他抬眼望来,眸光温润:“吾是问……”
她耳尖微红,强自镇定地指向画纸:“是说这梅枝……形态苍劲,很是好看。”
他低笑不语,继续添画梅蕊。朱砂点染处,红梅在枝头次第绽放。每当俯身时,他的发丝总会不经意掠过她的衣袖,带来若有似无的痒意。
小寒捧着新纸回来时,恰见天踦爵执笔作画,霁无瑕在旁研墨。二人衣袖相叠,在晨光中构成一幅静谧画卷。她悄悄退后,对着小瑾轻摇手指。
此时天踦爵正要勾勒最后一段梅枝,笔锋忽顿——霁无瑕的手正轻搭砚台,他的小指不经意触到她的指尖。两人俱是一怔,却谁都没有移开。
“此处……”她的声音较平日柔和许多,“可要添些雪花?”
他微微颔首,笔尖蘸取银粉,在梅枝间洒落细雪。点点银粉飘落在她的月白袖口,宛若真雪栖于寒梅。
待最后一笔落下,她俯身题字。垂落的发丝轻拂过他的手背,墨香与梅香愈发缠绵。他凝视着她专注的侧颜,忽愿这幅画永远也画不完。
“哎呀~”小寒望着这一幕,掩唇轻笑,“我就说未必能画得称心呢。”她轻轻推了推小瑾,两人相视而笑。
晨曦正好,将满院照得通明。
笔锋离纸,墨香犹在。
天踦爵搁下笔时,指尖尚存方才那一触的微温。他目光掠过霁无瑕泛红的耳尖,心头仿佛被羽尖轻轻扫过,泛起一阵陌生的涟漪。
从前赞她剑法精妙、夸她见解独到时,言辞坦荡如评山论水,此刻这“好看”二字,分明是赞画,却不知怎的,在晨光的梅香中,酿出了别样的滋味。
天踦爵觉察到自己竟在期待她的回答,又在听到她略显慌乱的补充后,心底漾开一丝连自己都未预料到的、清浅的愉悦。
霁无瑕垂眸看着纸上新落的银雪,指尖在袖中微微收拢。
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撞破了她素日心湖的平静。她并非未曾赞过他——赞过他智计周全,赞过他风仪清举,皆是发乎欣赏,止乎礼节。
可方才那一瞬,看的不是画,是作画的人。
是那凝神时微蹙的眉心,是那阳光下几近透明的指尖。
这份专注的偏移,让她心下蓦然一惊,随即又被一层薄薄的羞赧笼罩。她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似乎也浸染了这晨光的暖意,变得有些……不同。
“画已成。”天踦爵的声音打破短暂的静默,比往常更为柔和。
他并未退开,反而稍稍侧身,与她并肩同观这幅两人合作的《寒梅映雪》。画上朱梅傲雪,银装素裹,她的题字清瘦劲拔,与画意浑然一体。“无瑕的字,”他顿了顿,寻着一个更为妥帖的词,“与这梅骨雪魂,相得益彰。”
霁无瑕目光落在画上,却觉他气息近在咫尺,那松墨与冷梅交融的暗香,此刻分外明晰。
“是天踦你的画,先有风骨。”她低声应道,视线胶着于画纸一隅,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极为要紧的玄机。
心跳却比平日快了些许,在这静谧的晨光里,几乎疑心会被他听见。
天踦爵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那上面也沾染了窗外透进来的细碎金芒,随着她轻浅的呼吸微微颤动。
他亦不再多言,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从案上移开些许,以免未干的墨迹沾染她的衣袖。动作间,衣袖再次相叠,指尖似触非触。这一次,两人都未曾讶异,也未刻意避开。
窗外,阳光又明亮了几分,满院光华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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