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一天,桑雨伴着倾盆大雨推开了会客室的门,沧海抬起头时,看见屋外茫茫雨幕以及阴暗的天色,桑雨撑着伞,还是淋了一身湿。
沧海心有所感,站起身来:“怎么了?”
桑雨望着她,神色哀凄:“师姐,岱渊师兄醒了…可是他很不好。”
沧海闻言,匆匆几步出了门,临走时对桑雨道:“你去请四坊坊主和弦首过来,就说门主醒了。”
桑雨失声:“门主?”
“对,门主。”她淡淡重复一遍:“快去。”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冲进雨中,桑雨急声:“师姐,伞!”
她好似没听到一般,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雨幕里。
桑雨跺跺脚,咬咬牙也冲进了雨中。
房间里点起了烛火,在风雨中摇曳,岱渊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屋外风雨交加。
他已极度虚弱,没有坐起来的力气,时不时因为呼吸紊乱而剧烈咳嗽几声。
风雨声中夹杂着急促的脚步,有人匆匆跑来,会是谁?会是她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浑身湿透的她,一双眼睛映着烛火,是鲜少见到的焦灼之色。
“怎么下雨出门也不带把伞。”他弯起一个柔和的笑。
她定了定神,关了门,缓缓走过来:“忘了。”
走到床边,她半蹲下/身,语气波澜不惊:“不过也确实着急。”
他侧头看她,笑道:“这么着急做什么,上天让我醒来,也不至于一时半会儿就要收了我。”
擦干净了手,借着烛火烤着,她神色认真:“我来找你道歉,千年之前,是我误会了你,还在你重伤不醒时,说了一些不得当的话。”
他淡淡笑着:“我应该有点印象,大约是说要公平竞争门主罢。”
她垂眸,默认了。
“其实没有什么,你首先想的是我醒来,其次才是竞争门主。”他不以为忤,语气宽容。
她的手烤热了,搭上他的脉搏,仔细诊断。
他咳嗽起来,面色带了病态的嫣红。
“不用诊断了,躺了一千年,身体已经彻底败坏。”他已看开,眼下醒来或许是上天对他最后的恩慈,也或许是对她的恩慈,让他知道她的歉意,了无牵挂仙去,也免让她一生憾恨。
她没有回答,松了手,倒了一杯水给他润润嘴唇。
他沾了一点水,又咳嗽起来。
沧海放下水杯,轻声道:“师兄,对不起。”
岱渊缓了许久,一口气才顺过来,道:“没关系。”
两人陷入了沉默,她一直以来便是寡言冷淡的性子,而他亦一时不知道要同她说什么,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像临终遗言。
最终他苦笑一声:“我也该说声对不起,千年前,也误会了你的意,还有不能同你公平竞争门主了。”
她看着他,淡淡笑着:“你没有会错意,我的确是想做门主,只是想做门主,是与我的过往有关,我来自一个权势倾轧的地方,父亲便是死于权势之下,所以…”
岱渊一声轻叹:“沧海,在玄宗,不必如此辛苦。”
她并不否认:“这一路走来,回头看看,的确是以己之心度人之意,将玄宗想得如从前那般复杂,原以为众人皆是权欲熏心,最后发现权欲熏心的是自己。”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我追求权力,关键时刻也让道境快速恢复,不是么?”她笑得淡然,言语之中一派云淡风轻。
岱渊笑:“如果不觉得辛苦,按照你的心意去做便好。”
她轻轻颔首:“谢谢你,师兄。”
就在这时,四坊坊主与苍也到了,眼中皆是惊喜。
沧海站起身,神色平静:“诸位,来见过门主罢。”
四坊坊主神色稍有惊疑,沧海语气淡漠:“门主已千年未与诸位相见,请向前一些罢,让门主好记得千年的同修。”
四坊坊主端肃仪容,向前行礼:“门主。”
岱渊笑起来:“你要将门主之位让给我这将死之人,好让我体面仙去么?”
她面如止水:“我从来便是代门主,何来让之一说。”
岱渊看着她,轻声笑叹:“好罢,我承你这份情,沧海你先回去罢,让我与弦首和各位坊主谈一谈。”
沧海行了一礼:“沧海告退,请。”
临出门时,苍将伞递给她:“带上吧,忽冷忽热,容易风寒。”
沧海看他一眼,接过伞,淡淡颔首:“多谢。”
撑开伞便离开了。
岱渊和他们谈了什么,沧海不得而知。
第二天,岱渊停止了呼吸。
入秋的天气,秋雨淅沥,微微的凉意,桑雨墓前垂泪,更添戚戚,岱渊留给她的,也只有一句多谢和抱歉。
墓碑刻的是“百工门门主岱渊之墓”。
沧海一袭素衣,时隔千年,从旁人口中,她看见了他的情意,也为这份她从未知晓的情意表达了歉意。
直到下一任门主接任,她将永远以代门主的身份自处。
苍亦静默立于一旁,心中轻叹,为她撑起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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