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筝踏入国家队大门的那天，是周显平牵着她的手走进训练馆的。这场景像极了三年前李喻将少女的手交到他掌心时的画面，此刻林立骅从他手中接过陆筝手腕的动作，恍若完成一场跨越时空的交接仪式。

跟林立骅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国家女二队的教练黄旭。之前方穗禾在二队时便是他带的，把陆筝先放到他那儿也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林立骅无疑想亲自栽培这棵好苗子，但陆筝必须得先升到一队，目前只能先把她交给黄旭了。

国家队的冬训将于12月15日开始，冬训期间一队将同步打响2011鹿特丹世乒赛的直通赛，队内大循环会与直通赛结合。

本次直通赛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轮队内直通选拔赛 国际乒联职业巡回赛五站公开赛 第二轮队内直通选拔赛，共七场比赛，赢得其中一场比赛冠军的运动员获得鹿特丹参赛名额，赢得其中两场比赛冠军的运动员获得鹿特丹单打名额。

第一轮队内直通赛后，一队排名靠后的4位选手会和二队排名靠前的4位选手打交流赛，8选3进行一队和二队的换血。

也就是说只要陆筝升级成功，她还可以抓住第二轮直通赛的机会，冲击一下世乒赛的参赛资格。

别问为什么跳过五站公开赛，因为陆筝压根参不了赛…报名的时候她还在市队，没资格。

从前的陆筝活得散漫，都是周显平为她筹划，老教练会给她分析，告诉她“这场比赛含金量高，你要打”、“这场比赛影响力大，我们也冲吧”。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推着她，指引她，她从来没有主动往前走过。

然而，当她在家中客厅放下那枚奥运金牌，用"我想试试"叩开父母心防后，某个开关便悄然启动。

她知道自己该改变了。

所以这段时间她需要尽快适应国家队的训练节奏，并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残酷战役。

大言不惭的说，全世界最会打乒乓球的人基本都在这儿了。在这样一群人当中，陆筝会排在第几呢？她能杀出一条血路吗？一切都是未知数。

把陆筝送进国家队后，周显平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懈了下来，他将奔赴全新的站场，前往新加坡担任女队主教练。

原本卸任京市女队主教练后他就该直接去新加坡，因为放不下陆筝，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拖着，如今他可以安心再就业了。

在告别的那一刻，陆筝的眼眶微微泛红。

“周指导，赛场再见！”她抱了抱这位老人。

周显平轻轻拍拍陆筝的后背，笑着回：“好，好，赛场再见。”

世乒赛，奥运会，世界杯，希望下次再见是在这三个顶级赛事的决赛场上。

即便那时我们是对手。

——

运动员公寓的房间是三室一厅的结构，每间卧室住两个人。按照队内传统，当运动员取得一定成绩后，才可以申请自己住单间。

这是陆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住校”，她的室友是个来自鲁省的姑娘，叫徐梦，比她大4岁。

得知陆筝才12岁，徐梦顿感姐性泛滥，决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小妹妹。

在徐梦无微不至的关爱下，陆筝很快消除了对陌生环境的不安，跑操吃饭都要挨着徐梦，姐妹感情迅速升温。

"黄指说先让你先练基础。"首日训练结束时，徐梦擦拭着球拍向陆筝解释。

黄旭的笔记本上，关于陆筝的专项训练计划赫然在目：接发球预判、正手攻球稳定性、反手推拨节奏、正手弧圈爆发力，每项都标注着精确到分钟的训练量。

这位经验丰富的教练在页脚批注：球感超龄，宜速战养战。

陆筝在训练局的日子并不长，因为国家队即将出发前往昌平区的解放军某部开始军训。

是的没有错，军训，不是冬训。

本次冬训第一项就是为期一周的军训，磨练运动员的意志品质，是国乒队的老传统了，但也不是每年都有。

冬训年年有，军训不一定，国乒上次军训还是在2007年，为了备战京市奥运会。

陆筝从来没有军训过，好奇心十分旺盛。

12月14日一大早，陆筝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跟在徐梦身后，徐梦则拖着两个行李箱健步如飞，带着孩子前往集合地点登上大巴车。

车窗结着冰晶，陆筝在起雾的玻璃上画奥运五环，指尖划开水痕写下一个“冲”字。

等人差不多到齐时，陆筝看到一个熟人走过。

“小琳姐！！”困意一下子烟消云散，陆筝精神抖擞拉开窗户。她没敢开太大，只开了一点缝隙，毕竟大冬天的挺冷。

钟仪琳是琳姐，邓琳是小琳姐，她是这么区分的。

拖着行李箱的邓琳看到陆筝后露出惊喜的表情：“筝筝！我心里还犯嘀咕呢，说你来了这么些天，我都没看到过你。”

一队和二队的训练场馆是同一个，但一队在五楼，二队在三楼，所以邓琳碰到陆筝的概率还真说不准。

“嘻嘻，现在看到了。”陆筝不笑的时候会让人感到有些距离感，但一笑起来露出两颗门牙，意外傻得可爱。

邓琳没忍住捏了捏陆筝的脸颊。

好在她个子比较高，不然还捏不着。

“我先上车了，待会见。”

“嗯！”

军训期间只分男女队，见面容易许多。

“你认识邓琳啊？”徐梦看着邓琳跑向后面的大巴。

“认识，是我师姐。”陆筝大大方方答道。

都是京市队出身，都被周显平带过，可不就是同门师姐妹嘛。

徐梦闻言点点头，也没多问：“路上要一个小时呢，可以补个觉，到了部队就身不由己了。”

徐梦2007年进入国家二队，正好赶上那波军训，作为过来人，她真诚建议陆筝珍惜最后的舒坦时光。

陆筝乖乖点头，拉紧羽绒服的拉链，把帽子也戴上，搂住徐梦的一支胳膊，靠在她肩上开睡。

徐梦：…就挺听话的。

国乒队全体队员加起来共77人，四辆大巴车，顶着清晨的阳光，大巴车缓缓启动。

快要到达的时候，黄旭清了清嗓子喊道：“姑娘们，准备下车，开始训练！”

陆筝迷迷糊糊醒来，打着哈欠晃了晃脑袋，然后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部队正门两侧挂满鞭炮，国乒队刚刚抵达，鞭炮声就响彻天空。

陆筝跟着徐梦下车，被刺骨的寒风吹得一哆嗦。

今天的气温达到了京市入冬以来的最低点。

黄旭从缩手缩脚的队员身边走过，打趣道：“上天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环境，每次军训都赶在京市最冷的那天。”

陆筝现在无比清醒，被冻得。

男女分队后，教官各自领着队员入住宿舍，同时换上军装，准备训练。

说是说明天开始，要真信了就是你天真了。

宿舍共有三层，教练及工作人员住在一层，二层是男队，三层是女队。

陆筝的宿舍四人全是二队队员，她刚解开羽绒服的拉链准备换迷彩服，徐梦赶忙制止她：“别脱，直接套在外面，这么冷的天呢。”

不仅陆筝，其他两个女娃娃本来也把羽绒服脱了，闻言忙不迭往身上套。

好在有徐梦这个前辈在。

二队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军训，因为二队人员流动性比较大。

本身二队就是一队的人才储备仓库，有能力升上去的都上去了，没能力的也都退回省队，所以二队队员普遍比较年轻。

一批一批源源不断，有潜力的乒乓苗子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真正留下的都是人上人。

换好衣服后大家齐聚大礼堂参加入营仪式，陆筝看到不少一队的前辈都是穿着羽绒服套迷彩服，不禁庆幸有徐梦指点。

央视的摄像团队已经架好机位候场，他们会全程记录军训的影像，制作成纪录片播出。

台上坐了满满一排的领导，有国乒的，还有军队的，甚至还有什么政治部的部长。

陆筝：好厉害的样子！

整个仪式比较简单，领导训话结束后由男队的汪华作为运动员代表发言，他拿着讲稿逐字逐句的念，恍惚间陆筝还以为是在学校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听同学演讲。

陆筝保持着坐姿，头一动不动，小嘴叭叭用气音问徐梦：“为什么是汪华呀？”

她真好奇“三虎将”是用什么标准择其一的。

“他八一队的呀。”徐梦也坐得端正小声答疑，全身上下就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在动。说完突然用膝盖顶了下陆筝——摄像机正扫过她们，镜头里两个姑娘挺直的背影像绷紧的弓弦。

陆筝恍然大悟。

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体育工作大队乒乓球中队，简称八一队，妥妥的体制内队伍，一向被称为“小国家队”，培养出了非常多优秀的人才，像汪华、李国伦、施皓都是八一队出来的。

全体队员表完决心后，大家排着队在军旗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军旗被摊在桌子上，队员们围成一圈轮流签完就离开，陆筝拿到笔后看了一眼，军旗上满满当当都是字。

陆筝：都写这么大干啥？？？

寻找落笔处时刚好看到两个人名一横一竖架起个直角的空档，她赶忙占位，夹缝留名。

冯戎钟

陆 成

筝 翊

———

训练场上，男女两队面对面站军姿，不少人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身体不由自主地东倒西歪。

边上的教官们一开始还会严格点出来，后来逐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显然不知如何把握尺度。

于是午休的时候，教练组和教官们开了个小会，主题就是“严”字当头。

此时的陆筝正在大口干饭，打了满满当当一盘饭菜。

不知道是饿了吃啥都香，还是部队的伙食真就这么香，反正陆筝食欲大增大快朵颐。徐梦生怕她噎着，一直让她别着急，慢点吃。

她风卷残云扫光饭菜，吃完一盘还不够，在队友惊愕目光中，陆筝再度起身走向饭台。

肉菜的大锅基本都光溜溜的，只有鸡腿肉还剩几块，袁辛正打算清盘吃第二顿，勺尖在最后的鸡腿肉上悬停，就见对面位置站了个人。

陆筝的鼻头还有点红，端着刚打完米饭的餐盘直勾勾盯着鸡腿肉，对面拿着大勺的手一直没动作，她抬起头。

两人就这么对上了眼。

袁辛认出了陆筝。

看着比录像里更可爱些。

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顿了两秒，直到袁辛把大勺往前送了点。

“喏。”

陆筝立刻会意接过大勺，非常真诚的露出俩颗门牙，笑着感恩：“谢谢！”

袁辛微微点头算是回应，随即走向一边打了几个素菜。

他端着第二盘饭菜回到座位后，钟承翊看着盘里的清炒西兰花疑惑问道：“一点肉都没了啊？”

要知道袁辛在吃方面的战斗力一向强劲，能吃肉绝不吃素。

“嗯，没了。”袁辛语气轻松。

冯戎把钟承翊吃完的餐盘和自己的堆在一起：“多吃点蔬菜也挺好的。”

另一边，陆筝咬着鸡腿吃的嘎嘎香，再次被同桌队友行注目礼。

这群未来会光芒万丈的人，在很早的时候就相互埋下缘分，就像命中注定，我觉得很浪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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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军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