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闻韫卿基本上除了吃饭的时间眼睛就没有从电脑上离开过，萧襄觉得她不能再打扰总裁为他们长盛做大做强鞠躬尽瘁了，可是觉得自己吃饱喝足就关在房间里不理领导又很不礼貌，只得尾随在闻韫卿身后，安静地把自己在闻韫卿旁边的沙发上缩小缩小再缩小。

可是萧襄此人，不说话就跟身上长了痱子一样哪哪都不舒服。

于是真正安静的时光就跟信号不好时放的电视剧一样一段一段的，萧襄很快整理好自己带来的材料后，一会儿溜去冲包咖啡，把自己苦得呲牙咧嘴，一会儿跑到玻璃窗旁边的贵妃椅上坐下数楼下经过了几辆车，闻韫卿不用余光都能感觉到她像只看见老鼠的猫一样窜来窜去。

又一会儿，萧襄偷摸拿起个橙子切好递给闻韫卿：“老板吃水果。”

老板表示你独自品尝即可，刚要拒绝，一抬头看见女孩眼里溢出来的光又不忍心了。

她的眼睛里总有一种天真的真诚，不知道她骗人的时候是不是眼睛也这么亮，闻韫卿想，还真有点好奇。

其实那光可能只是因为客厅里的灯开太多了。

不过再跳脱的兔子也有累的时候，萧襄觉得今天的活动量够了，于是坐在茶几下的地毯上，打开手机掏出笔记本写写画画。

“你在写什么？”闻韫卿忽然问。

“在分析各大门户网站的头条和数据。”

闻韫卿看着萧襄盘腿坐在自己斜前面的地毯上，翻开到最后几页的笔记本上列了很多表格，密密麻麻都是字，前面的纸张也都是被墨水晕染的痕迹。

“习惯的话用电脑做表格效率会提高很多，看你喜欢。”

萧襄笑道：“我也在学用电脑做，马上就存够买电脑的钱了，等买回来我就把这些导到我的电脑上去。”

闻韫卿的手指顿了顿，“好。”

这时，门铃响了。萧襄非常有眼力见地跑去开门，只见一个男人手里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恭敬地站在门口：“萧襄小姐您好，这是您的行李箱，闻总吩咐我拿上来的。”

关上门，看着自己的行李箱，萧襄一动不动地站在玄关处想，她刚才在房间里看到浴室了吗？要是公共的……萧襄的脸隐约红了起来，倒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正常面对无法应对的两性距离时出现的生理反应。

“每个房间里都有配套浴室，你可以先去洗漱一下。”闻韫卿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萧襄如释重负，拎着行李箱上楼了。

洗完澡后萧襄又回到楼下，她是个熬鹰高手，能熬，但是容易困，夜深人静的时候，楼下连车都没几辆了，闻韫卿还没有放下他心爱的电脑，萧襄已经很想倒头就睡了。

合同有些问题，闻韫卿已经习惯大半夜处理烂摊子处理到很晚，直到萧襄的头重重地歪了一下，闻韫卿才想起来有个人在旁边等他。

他做任何事情都会准时到，因为不喜欢等待和被等待的感觉，因为等待的时候不会想做自己的事情，全心全意都挂念着别人，像把自己的生命随意附加在他人身上，这对自己和他人都是负担。

他咳了一声：“困了就先去睡吧，不用等我。”

突然听到敲键盘以外的声音，萧襄的眼皮如临大敌般猛然掀开，“啊，哦，好的好的。”说着，就摇摇晃晃站起来行尸走肉地荡过去。

她还记得自己梦游，专门把门锁和窗户都锁了起来，想着能安心睡个觉，然后就麻溜地钻进被窝里不省人事了。

闻韫卿处理完工作又到了凌晨，他草草洗漱完，最后看了一眼电脑后关上灯，以一种安详的平躺姿势躺好，却怎么也睡不着。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门外传来了诡异的响动。

有东西在不断地撞击着他的房门。声音很有规律，不轻也不重，一下一下扣在门板上。闻韫卿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翻身下床走到门边。

门底的缝隙中，显然有一块地方被覆上了阴影。

又一次撞击声传来后，闻韫卿向内拉开房门，在萧襄再次身体倾斜把头撞上来眼看着就要站不稳了的时候，他一只手揽过她的腰一只手护住萧襄的后脑勺把她顺势带到了自己怀里。

萧襄的发丝有些散落在闻韫卿的颈侧，皮肤向他的大脑输送着时深时浅，若即若离的触觉。

萧襄对当下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还在使劲往后倾好用力进行下一次撞击。闻韫卿感受到她的动作，护住她后脑勺的手稍稍加了点力，防止她往后倒，揽住她腰的手放在了她后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安抚着她的躁动。

闻韫卿很有耐心地做着，良久，他感受到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才一点点放开她。

萧襄已经闭上了眼睛，这代表她已经从梦游中的状态脱离了出来，恢复了正常睡眠，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闻韫卿身上。

闻韫卿将她拦腰抱起，回到萧襄的房间，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

他刚把手臂从萧襄的脖子下面抽回来，一抬头，只见萧襄睁着眼睛，正直直地望着他。

闻韫卿的心漏了一拍，平时不睡觉也能高效处理所有工作的大脑突然就反应不过来了。他现在该说什么？

直接说吧，你梦游跑到我房间里了，我作为上司有关心下属的责任，好心把你带回了房间。

就这么说！

闻韫卿正要张嘴，突然，萧襄一下子抬起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往下拽。

小姑娘平时看起来文文瘦瘦的，力气倒还真不小，闻韫卿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脖子是那么的脆弱。

不对！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脸上游走，温热的，香甜的……

她的脸什么时候离自己那么近了？

近到能看见她脸上细小透明的绒毛，细腻的肌肤，睫毛的密度……和她瞳孔里倒映的自己。

闻韫卿终于反应过来，那温热的、香甜的，是她的呼吸。

英明一世的闻总向来平易近人，因为在他眼里这个‘人’根本不分男人和女人，闻总只区分三种‘性别’：能发展的合作伙伴、不能发展的竞争对手，以及陌生人。

在他将近而立之年的人生里，他只跟两个女人有过如此亲密的距离。一个是他母亲，一个就是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

关于母亲的记忆，那大概是他还被妈妈抱在怀里喂奶的时候，已经聊胜于无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不由自主地拼命记住她。他的心理告诉自己他不需要这种感情，但他的身体看不下去，已经在提前为他这棵老树开花而喝彩。

当然，闻总好像跟自己的身体不太熟，所以现在还不能领略它的良苦用心。

闻韫卿回过神来，以为萧襄还在梦游，想把她的手拉下来，又不敢太用力把她吵醒，结果就是努力半天白努力，萧襄的手仍旧一动不动地挂在他脖子上。

萧襄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行为很感兴趣，半晌，笑了起来，又勾着闻韫卿的脖子拉了拉，更过分的是，她还抬起了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摸上了闻韫卿的脸。

她的食指点在闻韫卿的额头，然后一路往下，滑到他的鼻梁、鼻尖、嘴唇，最后来到带着胡茬有些粗粝的下巴，自言自语道：“我发现我记老板的脸记得还挺清楚的，这手感，这皮肤，整的像5D似的。”

她到底醒着还是睡着？闻韫卿也分不出来了，下意识地就把她当神智清醒的人，有些无奈地轻声道：“萧襄？先把手放开。”

“霍？还会说话！盗梦空间？”萧襄眨了眨眼，又摇摇头，“快醒过来，再梦下去感觉不小心说漏嘴都是能失业的程度了。”

闻韫卿听了这话，一下有些奇怪。失业的程度？不至于吧，真要说起来比较尴尬的反而是他，为什么萧襄要这样说？闻韫卿想不出来，总之就是觉得不能再待下去了。他一手扶助萧襄的肩膀，一手握住萧襄的手腕，开始发力要把她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哪知尊敬的下属又发话了：“等一下，来了就再待一会儿吧。这些话也就只能梦里说说了。”

萧襄认真地望着他：“谢谢你，闻总。”

闻韫卿的手陡然停住了，他忽然有些想听萧襄说下去。

得偿所愿，萧襄继续说道：“我第一次去总部交提案的时候，是您帮我解了围，后来那次下大雨我去送文件的时候，你让秘书小姐帮我买了很贵的衣服，还让司机送我回家。昨天也是，要是没有您……没有您我也会报警，我英文还不错的……其实我想说，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了。”

‘砰’一下，闻韫卿的心像漫天纷纷的彩带中的一片，绚烂地一刹那绽放，然后飘落向无底的深渊。

他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萧襄不管不顾地说了这一番话，随即她又笑起来：“好啦，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说着，就不管不顾地闭上了眼睛，手也不自觉地从闻韫卿的肩头滑落。在她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喃喃道：“要不要让你知道这件事，再让我考虑一下。”

那迷蒙的话音落下，萧襄安心地睡了过去。今晚，她能睡一个好觉了。

今晚，有人却睡不着觉了。

闻韫卿帮萧襄把被子盖上，然后坐在她床边很久。他在想，自己对萧襄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好吗？

换做他的任何一个员工在他眼前经历那些事情，他都不会选择袖手旁观的。他非常笃定这一点。他对萧襄所做的每件事都在上司对下属正常的帮助范围内，从未越界。

闻韫卿自认为对这件事进行了非常客观的分析。他觉得他没做什么让萧襄误会的事情，是萧襄错把感激当成喜欢了。

但是到底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萧襄之所以会这样都是自己的错的感觉？

真不是。可能是。

真不是。也许是。

真不是！可以是。

有两个声音同时出现在闻韫卿的脑海里，誓要吵出翻天覆地的架势来，把闻总温润如玉的人设都吵崩了。

帮助员工要特意嘱咐司机看着她上楼再走吗？帮助员工要特意给她换一家豪华的酒店吗？帮助员工要在客厅里说出那些话，要在她撞门的时候轻柔地安抚吗？

听到她有危险会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隐约的开心，看到她在餐厅对自己说出豪言壮志时的欣慰，发现她面对跟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时犹豫的紧张，这些都要怎么解释呢？

他从不会把没解决完的事情留过夜，但今晚，他想把这个问题留给明天吧。

总能解释的，闻韫卿想。

可是，人只会把不能解决的，和不想解决的问题留给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