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晚十一点，小芬茶馆六号房。”

一条只显示了电话号码的信息跳出这几个字，萧襄一看，心下了然。

周二，也就是明天晚上。时间有些紧张，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先做些准备工作。

*

第二天晚上十一点，月黑风高，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服务员推着推车来到一扇破旧的门前，叩了三下门。

里面传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什么事？”

服务员的声音低沉沙哑，道：“点的茶水到了。”

门内又道：“我们没点茶水，你搞错了。”

服务员不耐烦道：“先生，预定茶室的时候就要把茶水一块预定，你没定茶水是怎么预定茶室的？”

里面沉默了，萧襄站在门外，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的线人查到今晚在这里A市某干部会单独与一个开发商见面，目的是谈开发区一块黄金地皮竞标内定的事情。

昨天晚上学术造假的新闻已经发出引起轩然大波，临江日报的app在一个小时内激增四十万用户。虽然这对一千万用户的目标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但至少踏出了第一步。

眼下临江需要这条‘官商勾结’的头条再来加把火，好让‘临江独家’的热度持续走高。

而这条头条的事发地点，就是这个位于旧城区的一家老字号茶馆。这茶馆只有一块霓虹招牌横在乱七八糟的电线杆上面闪着，店面还要搭一部老旧的货梯去到六楼，再在杂乱无章的建筑结构中寻找一个小的眨个眼就会跳过去的闸门。

萧襄提前一天来这里入职了服务员，茶馆老板连萧襄的身份证都没要就直接收留了她。

此时此刻，萧襄藏在棒球帽下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门。

良久，那房间里才发出声音：“拿壶铁观音进来。”

萧襄大声应道：“好。”然后从小推车上拿了一个茶壶和几个茶杯放到托盘上，她摸了摸托盘上那本介绍各种茶水的小册子，那里面有一个微型监听器。

确定监听器在里面，她压下门把手，用肩膀推开了房门。

她没有立即抬起头去观察四周，而是老实地走过去把茶壶放到桌子上，然后她才借着直起腰的瞬间从棒球帽低下去打量。

房间里散发着潮湿发霉的味道，沙发却是新的，隔着茶桌一边坐着一个人。

萧襄顺着地板看上去，右边一人手边放了一个公文包，两手放松地搭在扶手上，此人看起来六十多岁，应当就是信息上所说的那个‘干部’。

至于另一边……

萧襄假装不经意地转了下头，登时睁大了眼睛。

闻韫卿？！怎么会是他？！

她和闻韫卿对视了一秒，随后她强迫自己立刻自然地移开视线。闻韫卿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太过注意一个进来送茶水的服务员。

萧襄垂下眼眸，立时在想是不是自己把房间号搞错了，随即又亲自否认了这个可能。

那么就是说，这个行贿的‘开发商’的确就是闻韫卿了。

如果她把这条新闻发出去，临江不是会爆，是会没了，还是她亲手搞没的。

可是不发……萧襄边往门口走边想着——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了她：“等等。”

是那个姓马的干部。

萧襄顿时心上一紧，她慢慢转过身，果然，这马干部手中正拿着那本小册子细细端详着。

她余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闻韫卿此刻也在打量着她。

萧襄若无其事地问道：“还需要什么吗？”

问完，她便眼睁睁地看着马干部开始用大拇指快速地翻动那本小册子，哗哗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萧襄的耳朵。

闻韫卿看着萧襄许久，忽然问道：“您对茶水很感兴趣啊。”

萧襄下意识地就去看他，但同时‘啪’的一声响起，马干部把小册子合上递给萧襄，“把这拿走吧，我们不需要了。”

说完，他便转过头去看向闻韫卿，笑道：“哪里，年纪大了，多喝点茶水有益，喝的多了自然也知道些皮毛。”

萧襄被这‘啪’的一声惊回了头，她伸出手拿过册子，余光中，闻韫卿已经没有在看她，转而与马干部谈笑风生。

萧襄屏着呼吸，揣着小册子走出了房间。

身后，闻韫卿的目光在门缝中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门完全关上，他才垂下眼帘。而他面前的桌子下面，正粘着一枚窃听器。

萧襄一路走出很远才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把小册子丢进垃圾桶，快步走回到前台戴上了耳机。

现在夜深，茶馆里已经没有什么人，萧襄昨天来登记入职的时候就已经看好了前台的监控死角。她迅速坐到角落的椅子上，点开了一个软件。

即刻，耳机里传来两把熟悉的声音在交谈。

他们交流的过程中用了很多黑话，所以乍一听两人只是在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萧襄做过调查，知道他们正是在商量关于开发区地皮的事情。

这么说，闻韫卿竟然真的参与了进来。

萧襄心里不是滋味儿。她是做记者的，自然也知道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可是对于几次救她于水火的闻韫卿，这个告诉她‘想为别人撑伞，就要先站在云端’的闻韫卿，她总是对他抱有‘滤镜’。

觉得他儒雅随和，善良正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商人。

可是她忘记了商人的本质，仍然是利益至上。

监听器和耳机的质量都不好，总是有滋滋的电流声，让人听着难受。但萧襄习惯了这些，她全神贯注地听着，同时用另一只录音笔对着耳机录下他们对话的内容。

萧襄听着听着，耳机又断断续续传来电流声，但三秒前，自从最后一阵电流声响过后，耳机就没了动静。

怎么没人说话了？

骤然，萧襄想起了什么。

0.01秒的时间，大脑迅速将指令传递给她的四肢，她马上站起来，一边把耳机和手机一股脑塞进工装外套硕大的衣服口袋里，马不停蹄地朝闸门外的货梯走去。

她记得声音消失前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杯子掉了。”

这很可能是一句提醒对方朝地上看的话，如果不是杯子掉了，就是他们可能已经发现了桌子底下的监听器。

顾不得这么多了，跑！

她按下电梯键，数字显示屏慢慢吞吞地由5变到6，她急得不得了，电梯才稍稍开了一条缝她就迫不及待地要钻进去了。

萧襄侧身钻入电梯里，然后立刻不停地去敲击关门键，她屏息凝神地看着货梯斑驳的门缓缓关上……

突然，一只手横插进了仅有几厘米空隙的电梯缝里！

萧襄登时一惊，只见本来已经要关上的电梯门再度打开，而门外，闻韫卿正站在那里。电梯打开的一瞬间，他抬眸，正好对上了萧襄的眼睛。

萧襄想起自己的帽子和口罩都没摘，立即低下头去站到电梯的角落里。

闻韫卿走了进来，电梯门这次完全关上了。他按下负一层的按键，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到电梯中间。

萧襄在他身后默默地观察着他，同时不时地去瞄那个数字显示屏。

电梯老得不成样子，下一层楼比她爬楼梯也差不了多少，这时正慢悠悠地下到四楼。萧襄真的想现在出去爬楼梯，但是又不敢轻举妄动做点什么动作，生怕引起闻韫卿的注意。

虽然她裹成这个样子已经够引人注意了。

“萧襄，平时都打两份工吗？”

萧襄猛地一抬头，闻韫卿依然面朝前方，并没转过身。

她想再殊死挣扎一下，没答话。

她的沉默换来了闻韫卿整个人走到她面前，“萧襄？怎么不说话？”

萧襄打死也不摘帽子和口罩，她伪装自己感冒，整了点鼻音出来，有些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闻韫卿，道：“先生，您是在跟我说话吗？”她摇摇头，“您认错人了，我不叫萧襄。”

闻韫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萧襄倒是快憋不住了。闻韫卿长得太高，挡住了身后的显示屏，萧襄看不到现在已经是第几层，急得心里直冒火，腹诽道世界上就不能有难度低点的头条吗？

他怎么不说话啊？萧襄看着他，心里有点毛毛的。她就露了双眼睛，应该认不出来吧？

半晌，闻韫卿突然笑了。

“抱歉，是我认错了。”说完，他就又转过身去，直到电梯下到一层，他再也没跟萧襄说过话，似乎是认为自己真的认错人了。

萧襄暗喜，一楼到了，电梯门马上就会打开，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她正这么想着，电梯的灯忽然一闪一闪的，灭了。

她抬头一看，数显也消失了，整部电梯变得漆黑一片。更糟糕的是，电梯开始摇晃起来。

最初只是轻微摇晃，逐渐的，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

朦胧中，萧襄只感觉面前有一道影子一闪而过，紧接着她自己就立刻被剧烈的摆动甩到电梯的另一边墙壁上，狠狠地撞了上去。

闻韫卿冷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蹲下。”

但电梯没给她蹲下的时间，货梯没有扶手，她一时失去支撑，眼看着就要摔倒

——但意想之中的撞击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熟悉的香味和光滑的西服质感的温暖怀抱。

她感觉到自己的头被一双手按在那人的颈间，但她来不及过多体验这一温情时刻，因为电梯竟然开始快速地下坠而去！

剧烈的失重感使她紧闭双眼，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手中仅有的救命稻草，与她身体外面的那个怀抱一起相互依偎着从半空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