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篇十九

光在想着棋圣战和种子选手的事，佐为看着光，似乎也意识到了，于是瞧着光微微笑了。

佐为在心里轻叹：小光，也许我比你更期待你能在头衔战中胜出吧……每次看到你坐在头衔战的赛场上，我都在思考，你胜出以后，最需要的是什么？

小光，你应该最想要的，是和我一样，有机会与海外的高手对弈吧——所以，我才主动向棋院提议修改富士通杯的种子选手制度，希望你能借此迎风而上，获得更多的机会。

光从佐为温柔的目光里捕捉到他的想法，心中顿时被深深触动。

不过，亮和伊角显然还没有留意到光和佐为的眼神交流，两人还在看着佐为的邮件。

佐为的工作邮件，真多，可以用“堆积如山”来形容——从日本棋院到地方会馆，从赞助商到政治家府邸，凡是有规模、跟围棋有关系的，都愿出重金邀请佐为过去对局。

亮忽然又想到父亲塔矢名人。

“小光，这个首相府的活动，你看这样好不好？”佐为征询，“我出席上午首相府的典礼、和日韩政治家下指导棋；下午，我去关西棋院，就由你来继续替我下指导棋和举办头衔战的讲座。”

光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下棋可以，可是……讲座我不行吧？我只是赢过几场比赛而已，对头衔战的历史完全一无所知啊！”

伊角听到光这么坦率地承认“一无所知”，顿时笑了出声。佐为也是，不禁举起折扇掩住笑意。

“我家有一些名人战的书，我整理一下给你发个资料。”亮看不下去了，主动说。

“靠你了。”光在心中叫苦不迭。

——为什么，成年后还有这种社会科考试啊！

“小光，我等下和首相府秘书处通电话好了，说你会和我一起去。”佐为拍拍光的肩膀。

光苦着脸，转头看向亮：“塔矢，你那天有事吗？要不然你也和我们一起去。”

“……”亮本能地想说不去，经验告诉他，去首相府没好果子吃，但是，佐为下午要去关西，光一个人面对日韩两国的政客，行不行啊？

“进藤，你一个人出席重要活动的话，我会有点担心你。”伊角径直道。

佐为自己还不担心光的，就看到伊角和亮一副忧心忡忡模样，他又笑了。

其实佐为觉得光还是早日面对这些比较好。“自古棋运皆国运”，根据佐为观察，围棋千年来和皇朝挂钩，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而二十一世纪，又是棋赛全面摆脱皇权的控制，彻底拥抱商业化的时代。

因此，和政客、财阀打交道，佐为认为是顶尖棋士的必修课，佐为也乐于在关键时候推光一把。

而光一扫往日的倔强，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亮。

“……算了，我也去吧。”亮在光的眼神之下投降了。

“太好了！有塔矢在我就不怕了。犯了什么错有塔矢一起担着！”光欢呼一声，整个人像黄毛狗一样松懈下来，倒在棋盘边。

亮忍不住了，就想骂光。不过佐为比他快，“小光！你可不能处处依赖我，在没法依赖我的时候就依赖小亮啊！”佐为用折扇戳着光的脸。

“哎呀，就让我依赖你们一下啦！”光懒洋洋地叫着。

“有塔矢陪着进藤，我也安心很多。”伊角笑着，被光做了个鬼脸。四个人笑成一团。

***

接下来伊角和佐为复盘，亮跪坐在旁边听他们说，一时又静谧下来。

光还有些头痛，暂时没法集中看棋。他心潮澎湃，坐在一边看着笔电，打开日本棋院的官网。

国际棋赛版块占据大篇幅，报道着“富士通杯世界围棋锦标赛即将开幕”。

而国内棋赛的页面，则是棋圣战的S级循环圈——日本棋界最高规格的赛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光滑动页面，看到棋局预测统计。三十岁以下的棋士中，仓田胜率最高，亮紧随其后，而他自己排名第三。

而棋圣战的页面上赫然写着——

“根据1988年第一届富士通杯世锦赛的传统，亦遵循国手藤原佐为的提案，本届棋圣战的冠军将自动成为富士通杯种子选手，代表日本队征战世界。”

光看着就握紧了折扇。要不是佐为回来，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国内的头衔战和海外赛事也有这样紧密的联系。

而官网上除了棋谱之外，还有“头衔战历史“的页面。

——“棋圣战，由《读卖新闻》社主办，在1976年诞生之初便成为棋界最高级别赛事。江户时代的围棋四大家：本因坊、井上、安井、林每隔十年由幕府评选出最强者，赐予‘棋圣’称号。棋圣战这一赛事名称也是沿袭了这一传统，象征着日本围棋界的最高荣誉。”

光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资料，忽然感到头晕目眩。

原以为下好围棋就够了，如今却发现，顶尖棋士还需要掌握这些知识。而佐为这个古人，居然毫无阻碍地适应了新时代的一切；反倒是光，现代棋士，被这些信息轰得头痛不已。

以前只觉得围棋是两个人的事，佐为回来后，光才意识到职业棋士的世界是多么的广阔和庞杂啊。

光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伸手拆开亮送的轻井泽工坊巧克力。

拆开白色的包装纸，看到一颗一颗五颜六色的巧克力装在透明的正方形盒子里。

“咦，这么缤纷，这不太像塔矢亮的审美哎。”光拿了一颗来吃，感觉这巧克力入口即溶，甜得就像小孩子的糖果，让光想起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和电脑屏幕上繁复的赛事知识、疲倦的自己都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光不由得抬头看了亮一眼。

跪坐在佐为旁边，望着佐为的棋局，塔矢亮显得那么安静，秀气的侧脸被清晨的阳光映衬得光洁如玉。这是光熟悉的亮。

光又顺势打开了另一个礼物盒，看到里面装了好些个彩色的和纸玻璃风铃，上面垂挂的和纸上用汉字和平假名分别写着不同的祝福词，例如：“平安”、“丰乐”、“安宁”……是适合悬挂在屋檐的风铃，色泽鲜丽，笔迹稳健，一看就知道是亮写的。

“哇，好漂亮！这该不会是塔矢亮亲手做的吧！”光举起风铃。

佐为和伊角还在复盘讨论着，而亮不禁抬头看了光一眼。看到光在阳光下举着风铃惊叹的样子，亮淡淡地笑了笑。

“这家伙，也太有才华了吧。”光嘟囔着，在思考要把这些风铃分别悬挂在哪个房间。

***

四人下了一上午的棋，伊角中午说他要回家了，下午还要去九星会，于是光和亮和佐为三个人留在棋盘前。

光看着佐为下的棋局，觉得上面熟悉的棋战此时那么难以理解，他又感到头昏脑涨。

佐为发觉了，担心地看着。“小光，我看你昨晚发烧还没有好，不如我陪你去看医生吧！”

“我才不要在急诊室等好几个小时。”光固执地说。

“不行，你的脸红得不正常！”佐为着急了，扯过光的手臂，就要往门外走。

“我才不要像小孩子一样被你强迫着去看病！”光一把挣脱佐为的手，“我警告你，你给我收敛一点，我现在是大人了！”

光和佐为在前面推推搡搡的，亮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和佐为一样都无奈。

“小光，你为什么要逞强，为什么不愿意看医生？！”佐为流露出罕见的焦躁的神情。

“医院门诊的号要提前预约，我又不是重症！”光叫道，“而且，医生肯定会让我做一堆检查，到时候你还要在旁边絮絮叨叨，烦死了！”

其实光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医生见到他会问些古怪的问题，例如压力之类的。然后佐为就会在旁边哭成包子状，缠着光说有的没的。

“我联络我和父母亲的家庭医生，给你在他诊所里挂个号。”这时一直沉默着的亮不耐烦了，他拿出手机，“你一去就能看了，不用排队。”

“好，就这么办！”佐为斩钉截铁地说。亮就不由分说地起身来，走去外面的庭园里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光说：“你要我去看医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不准跟着我！”

佐为妥协了：“只要你肯去看，好。”

这时亮回来了，朝佐为点点头。“我跟医生说过了，我会带进藤去诊所的。”

***

“啧，你们好烦，遇到一点事情大惊小怪。”光和亮并肩走在外面的路上，两人打算搭出租车过去诊所。

“生病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身体状况不佳很影响棋士的实绩，你昨天吃了败仗，还没学到教训吗？”亮截了一台出租车。

光语塞。两人坐在出租车后排，亮说了诊所的位置，然后两人一度陷入沉默。

一般两人独处时都是谈论围棋，光在想，要不要说棋圣战和种子选手的事，但是转瞬又想到亮也在棋圣战里，最强劲的对手就是亮，光顿时又说不出来了。

想打赢棋圣战晋级七番赛，也是相当不容易了。未来在棋局上的挑战，还有很多——

唉，每到这种时候，就想一头撞在棋盘上。

出租车开着，风景流动起来，这时亮转头看向光，光赶快另找话题：“塔矢，谢谢你帮我预约医生，谢谢你送的礼物……咳、你送的轻井泽工坊巧克力很好吃。”

“我经过轻井泽，见到喜欢便买了——不过，你生病就不要多吃了。”亮板着脸说。

“够了啊，你别教训我了。”

***

亮和光很快到了诊所，护士说明让他们等十分钟，又给光拿体温计。

量体温的时候，两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雪白的长廊上，看着诊所墙壁上的一幅画。那像是一幅儿童患者的画，色彩缤纷的。

“你看那上面彩虹的颜色，像不像你送给我们的搬家礼物？”光又没话找话。

亮一副觉得光很无聊的样子。他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是有点像。”

“你现在的喜好，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光用没在量体温的手，玩着衣服上的线球，漫不经心地说，“你以前喜欢一些纯色的东西，比如黑白；现在，你送给我和佐为的礼物都是五彩缤纷的，像狩衣上的花纹。”

亮怔住，彻彻底底地怔住，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又来了。

为什么，粗枝大叶的光总在这种不经意的时候说出这种细腻的话来？

“你连送我们的巧克力也变了，你以前送给我们的北海道巧克力都是白色的，现在是各种图案颜色都有。”光继续，“你做的玻璃风铃也是。”

其实亮自己什么都没想，只是在知道他们要搬家时，就准备好了礼物。

只是没想到光很用心，发现了一些连亮自己都没发现到的小细节。

“我……”亮抿了抿嘴唇，“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最近心境变了吧。我下的围棋也变了很多。父亲说我的围棋变得越来越大气了。”

“塔矢，你说你心境和围棋都变了，那你现在的内心世界是怎么样的？”光的态度看似随意，其实他也是真心想知道的。

亮没有发话。如果用颜色比喻的话，遇到光以前，亮的世界一直是黑白色的，那是围棋的颜色。遇到光后，世界上便多了一些温暖的明黄色的期待，然后，十八岁遇到佐为……

挡在前面看不见的“高墙”，此刻彻底来到亮面前，就像迎来了日出，被太阳照射，亮的世界一下子多了许多明媚斑斓的色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塔矢，你现在的内心世界色彩很丰富吧。”光在旁边笑了笑，“佐为回来后，你变了，又或者你本来是这样丰富的，是对我更信任了。”

亮闻言，心中就触动不已。在亮身边，只有光会对他说这种话。

亮忽然好奇地反问道：“进藤，你呢？藤原老师回来后，你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我？”光骤然陷入沉默。

你的世界，也是温暖的吗？亮那一刻在想，还是……

这时医生走了出来，喊了光的名字，两人都站了起来。

谢谢你们的留言！我被治愈了！

而且，托你们的福，我专栏随笔《给病人的信》里面来了一个小天使医生，和她在文下吐槽过医院的事后，我好了很多！

果然是治愈吸引治愈，我还是要保持开心的心情才行，这样才会吸引来对的人。

诚邀大家也来给我写信，不管大家是医务人员或者你们是曾经的、现在的病人都可以，写什么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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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冬日篇十九 塔矢的彩色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