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小孩很多,迪士尼很好玩。
逛了一整天之后的傍晚,连晚风都格外清凉舒爽。秀英哗的一下摊到了草坪上,一边看着紫红的晚霞,孩子气地一把甩开了自己的鸭舌帽:“累死了……”
光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坐下,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笑嘻嘻的:“这就累啦,小朋友?当心以后打头衔赛撑不住哦。”
“谁是小朋友啊!”洪秀英垂死病中惊坐起,一张小脸涨得微红,激烈地反驳,“才不会打比赛撑不住呢!”
光咬了一口手里的牛乳冰激凌蛋筒:“秀英你真的不吃吗?一口都不要?我一个人吃不完那么多诶。”
“不、不要啦,”洪秀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没有勺子,我怎么吃啊。”
“?就这样吃啊。没关系的吧?”
12岁的洪秀英涨红了脸,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到底,为什么你明明吃不掉,还要买两个球啊!”
“因为两个口味看上去都很好吃啊!”进藤光振振有词。
洪秀英重新瘫回了草坪上,一团孩子气地嘟囔:“真是的,我不要管你了……”
“……说到底,为什么进藤你会这么强啊?”
秀英的疑问,进藤光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没法好好回答的。
因为,不可能把全部的事情和盘托出;而且‘下棋的时间比较长’其实已经是真实的理由了,但这样简单地说出口的话,任谁也不会相信。自己的情况是特例中的特例,从最初学棋开始,就不是经过正统的系统性训练上来的。
不过,与秀英的闲聊却令光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其实她对日本以外中韩棋士的训练模式,细节所知极少。自己现在正在瓶颈期,也许听听韩国那边的经验,可以有所参考呢?
就事实而言,中日韩三国的训练方式,都是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的。中国的举国体制先不谈,单单是韩国,却能够从十几年前日本称霸的局面下强势崛起,就必有其独到的一面。
“说到底,是你们日本人太优哉游哉了吧!”秀英撇着嘴,评论道,“你听好了,进藤,我们韩国这边竞争可是很激烈的。日本国内的头衔赛奖金很高,每一局不管怎么样还都有对局费可以拿——我们就不同了,韩国这边只有赢棋才有钱拿。虽然你们日本人总喜欢说我们韩国人死缠烂打,可又不是我们喜欢才这样的!”
“只要还没到终盘,就不可以放弃。说到底我们的求胜心都是被这样逼出来的,才没有时间优哉游哉地考虑棋形这种问题呢!研究生那边人很多,竞争非常激烈,所以不努力的话就会被抛下,更不要说真正的职业棋坛上了。你知道吗,进藤,我们小时候在道场里都是怎么练习的?死活题没日没夜地做,每周都有检查,除了老师布置的部分之外,还必须自己额外增加手筋的练习。那个时候很流行你们日本棋院出的手筋辞典,我们道场里几乎人手一本,我8岁的时候,来回刷过4遍,每天晚上都要学到10点之后。因为我不是永夏那样的绝顶天才,想要在人人都很努力的情况下成功定段,在付出上就必须得不输给任何人才行!”
“我的老师朴石俊九段,你听说过吗?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有一段时间状态低迷,陷入了瓶颈,甚至掉出了几大头衔循环圈。恰逢到了服兵役的年纪,就暂时隐退,去了部队。然而,他走的时候,从书店里买来了韩国出版过的所有死活题、手筋书以及中日两国1990年以前的棋谱,装了满满五箱子,一起带去了军营。兵役结束复出之时,他已经将这些书全部都看过三遍了。”
“全部?!”进藤光咋舌不已。
“是的,全部!”洪秀英骄傲地点了点头,“老师他真的是非常刻苦的人。时常对我说,围棋的技巧,很多时候是常看常新的,即使千百年前的对局,也能给千百年后的世人带来新的领悟。所以在他遇见瓶颈的时候,就选择了这个最笨的办法。”
进藤光一怔:“最笨的办法……”
“没错。因为最笨的办法,同样也是唯一一个一定会有回报的办法啊。不是说努力了就一定能够跨越瓶颈——因为天花板这种东西,有的时候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不过,积累和经验这种东西却是实打实的,只要认真打过的谱、做过的死活,一定会留在大脑之中,成为未来的养分。虽然说量变不一定会积累成为质变,不过,没有量变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有质变呢?”
“量变与质变……吗。”
洪秀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其实这个是我老师的好友,中国的华松力九段说的。我的老师总是对我说的话,则是这样的:不要想着寻找什么捷径,捷径是留给有机缘的人的,期待那种东西,根本没有用途。就这样笔直地朝着一个方向走,才是唯一最不可能迷路的方法。”
“不要总是想着某个遥远的目标,只要不停下脚步就可以了。这样也许某一天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翻过那个遥不可及的高峰了。”
在漫天紫色的晚霞之下,进藤光听完此言,沉思良久。
回去之后的第二天,她就把上次在亮那里看到的棋谱借了来,又去棋院买来了全套的定式辞典和手筋辞典。在那之后,在去森下门下研究会的时候,也拜托了森下老师,在棋士们的联名推荐下,借来了吴清源名局大全以及藤泽秀行的《飞天之谱》。
秀英说得没错。就算瓶颈当前,急也是无济于事的。手谈一道本是苦修,通往顶峰的路,越往上,就越难走。老老实实地学,把基础和积累都稳上去,纵使脚步慢了一些,总归是稳赚不亏。
“进藤,好好看,要加油啊!”森下茂男敲着扇子勉励她,一转头又去敲打和谷,“和谷你也是!不要再优哉游哉地了,赶快给我考进职业棋坛里来!再不定段,你还想超过你老师我?”
“哇啊!知道了啦老师!!”和谷在线求饶,抛投鼠窜躲扇子,“可是森下老师你平时不是总说让我们打倒塔矢门下吗,为什么忽然又换标准啊!”
森下气得朝他丢扇子:“连我都超不过,你还想打败行洋?做梦呢吧!”
“没有没有没有!这种梦我想都不敢想的!”和谷欲哭无泪,“不要说塔矢名人了,塔矢亮都已经够难搞了好不好……”
“所以说,老师才让你先要努力超过他呀。”最后还是白川笑着替他解了围,“对吧,森下老师?”
“总之,给我好好努力,追求上进!”森下九段一句话总结,“进藤你也是,至少要以超过老师的目标要求自己,否则算什么合格的学生,听到了没有?”
“啊?……呃,啊?”话题忽然又转回自己的身上,进藤光措手不及,一脸懵逼,一不小心就把实话说出口了,“那个,如果要把塔矢名人当成目标的话,那倒还好说,但是我自己的老师,就算我想超越,也是做不到的啊……”
森下把脸一板:“那怎么行?我记得你的老师是网上那个叫SAI的?的确棋艺高超。不过,仅仅因为这个,你就丧失志气了吗!”
“诶?!不、不是这样的森下老师,只是……”光一个激灵,连忙摇头,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解释,“对了,和谷你和SAI他下过很多局的吧,你应该知道他有多厉害的对不对?要超过他那样的人,虽然可以这样勉励自己,但实际上怎么可能做得到啊,对吧……和谷?”
可是和谷义高却没有立时回答,反而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反问:“为什么,你觉得你不可能超越他呢?”
“???当然是因为他是个万年不遇的天才啊!”
“可是,”和谷一脸理所应当地望着他,“进藤你也是个天才,不是吗?”
“……”
这句话,进藤光没有办法反驳。不是说她认同这个说法,而是在旁人眼里,无论她怎么反驳,都不会有任何说服力——她毕竟生理年龄14岁,无论以多么挑剔的标准来看,在这个年纪达到如此的棋力,都是会被视为不可思议的。
可是啊,那是因为你们都不知道SAI是谁,才会对我这么有信心的……
回家的路上,进藤光思索着片刻之前在森下门下研习会上发生的一切,叹了口气。
佐为他可不是什么普通棋士,而是棋圣本因坊秀策啊。
实际上,如果他们知道SAI就是本因坊秀策本人的话,谁会做出一个初中女生能超过秀策这样的判断啊?
虽然很理解森下老师希望自己能自我激励的想法,不过超过佐为,这真的是个天方夜谭好不好?
在心中这样无奈地嘟囔着,进藤光一边喝光了一罐可乐,一边把这段小小的插曲如同喝光的易拉罐一般,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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