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冬河中浮沉,渔夫屏着呼吸朝我摆手,不能带上累赘,带上累赘,渔夫上不了岸,我也上不了岸。
让他沉。
沉进河泽深处,血肉养鱼虾,白骨埋异乡。
一个人死好过三个人死。
既然随身携带着黄油纸密封的家信遗嘱,想来也是有以身殉道的觉悟的。
他自己都做好了准备,并不感到痛苦、恐惧、后悔,旁人又为何要替他在乎。
“……”
我潜进河中,拽住下沉的战友。
渔夫摇了摇头,泥鳅般灵活地摆了摆双足,迅速无踪影了。
水下的世界绮丽诡秘,茂盛的水草随波摇曳,掩映着看得见的生物,看不见的生物。
游鱼有大有小,大的比南瓜更大,小的比拳头更小,青色的,灰色的,银鳞色的,一些成群活动,一些独自漫游……水沫如飘洒开的珍珠,月光穿透水波,反射着粼粼的光影,这里比梦更虚幻。
草青色的螃蟹擦着散开的头发掠了过去,头皮微微地疼,我大约被划拉了一下,要不就是被什么东西给蛰了,希望不是吸血蛭。
下潜。
那双活生生的人眼在底下迷茫怔松地望着上空,渐渐涣散。
他怎么可以如此平静。
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平静,迎接自己的死亡。
我忽然想到些遥远的东西,正史的史书上只有包拯,从没有姓展名昭的清官人物,是不是因为这个青年殉道得太早,还没来得及留下痕迹,便已被害死了。
贪官要奸,清官要比贪官更奸。
包相位极人臣,既是清官,又是大奸之官。
他却只是个清官,非奸官,中了地方的局,被地方的魑魅魍魉吃得骨头渣不剩,似乎也理所应当。
拽住沉重的重量,贴上去,渡气。
怔松的眼睛微微地瞪大了些,从迷惘的死亡中回归神智,推了我一下。
我于是绕到了身后。
自后方架住青年的双肋,往上游,上洑。
不敢乱撞方向,泷水河中可是有鳄鱼的,艰难地辨别出渔夫离去的方向,拖着青年,吃力地跟着游。
“放开我。”
溺水混沌的武官含糊出声。
“放开我,太危险了,会都死掉的……”
“放开我,明文,我沉进去,就没人知道你是个女子之身的辛密了,你的仕途就安全了……”
他可真会劝人,一针见血地指明利害,我几乎已经心动,要把他放手了。
可终究不忍。
这该死的残存良心。
好人做不了,坏人做不彻底,不黑不白地夹在中间,奇形怪状,狰狞扭曲。
……
暗涌袭来,河泽自然巨力携裹,人若蜉蝣,再无法控制方向,随波沉溺。
冰寒砭骨的河水铺天盖地,把人的脑袋拍晕,把人的四肢扭曲,体温汲取。
恐惧攥碎每一寸理智。
我后悔了。
那时便该跟着渔夫离开,把累赘扔掉才对。
道德或良心再重要,能重要得过自身宝贵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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