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继续聊天吃菜。
聊鸡毛蒜皮的家常,聊儿时在一起玩耍的童趣,聊过去多年江湖上的风风雨雨,聊西北边疆的战事败讯,聊到了当下民间,聊到了熊熊燃烧的及仙之境……
“及仙供出来的腌臜账目,牵扯到了满朝文武,举国震荡。坏事传千里,邻邦亦闻丑闻。”
“积年累月往上输送的孝敬,红玉脔宠、翠玉脔宠,遍布各大高官权贵、皇亲国戚的府邸深宅。这些绝不是骆氏一族之力,能供应得起的。及仙县有头有脸的豪绅大族,通通与拐|卖|黑|产|暴|利金山相沾染。”
“及仙骆氏,九族俱灭。”
“及仙李氏,满门抄斩。”
“富商邓氏,夷三族。”
“豪绅贺兰氏,满门抄斩。”
“豪绅崔氏,发配岭南……”
“……现在整个天府之国血流成河,近乎炼狱,提起开封府的赫赫凶名,可止小儿夜啼。熊飞老弟,未免做得太过了些吧,难道你们想一把火熊熊燃烧尽所有罪孽么?”
毁了容的司法重器化身反问。
“不应该么?”
翻江鼠沉默。
锦毛鼠叹息。
“哪里烧得尽呢?你我昔年在江湖上快意恩仇,从南到北,从西到东,都纵马踏过。这大好河山,哪一处地方真正干净?”
“纸张里的律法规矩都是死的,踏在实地上的凡人血肉都是活的。天底下,活生生的人世间,茫茫人海,七情六欲缠织,钱、权、物、美色、亲缘,盘根错节。若真按你们开封府这套泯灭人性的绝对正义做法贯彻下去,整个大宋都得熊熊燃烧,没有哪一处能逃得过血流成河的大|清|洗。”
毁了容的司法重器化身,古怪地笑了起来。
“你这套说法,和骆江宁被我的部下押上虎头铡时的嘶嚎很像。”
“如何个像法?”翻江鼠、锦毛鼠问挚友。
“以骆江宁为首的那一帮子贪官污吏疯癫扬言,杀了一个骆江宁,还有千千万万个骆江宁,杀了一片他们,还有千千万万片他们,清洗了一处及仙,还有千千万万处及仙。真要扛着国法正道的大旗,横扫天下,澄清玉宇,这大宋的瓤子也就尽了。”
“……”
“……”
翻江鼠、锦毛鼠皆沉默了。
他们是牟利算计的江湖人、商人,而剑客入了朝堂政局之后,触碰到的已是另一方境界,家国。
“猫儿,你想做的那些东西,我们已经帮不了你了。但如果你想退下来了,陷空岛是你的后盾,我们所有兄弟绝对帮着你、护着你。”
杯盏碰撞,烈酒入喉。
义气万丈,无尽豪情。
毁了容的司法重器化身,醉醺醺嘟哝着,把白玉酒杯放到饭桌上,笑了起来。
“其实……我已经后悔,萌生过退意了。”
“何时萌生的退意?”
侧过身来,用力把我抱在腿上,捏了捏下巴,幽黑沉静的眸子里水光潋滟,笑意盈盈,凑近上来,轻轻地吻了一下唇角。
“几个月前,背靠背作战,被信任至极的战友叛离,抛弃在深林里独自等死的时候。”
“双拳难敌四只手,剑道修为再高,也抵不过紧密协作的刀阵。捱了很多刀,浑身浴血,痛到站都站不稳,跪在了地上,我喊了一声——”
“二狗子——”
“但她头都没回,聋子似的,一瘸一拐平静地离开了。”
“筋疲力尽,摔在地上,无数刀锋朝身上砍来,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并不是什么南侠,并不是什么展大人,我只是个……同样害怕死亡,害怕到颤栗的活人。”
“小没良心的混账东西,”亲昵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毛骨悚然,“你当时怎么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呢?”
“走上这条路就准备好了不得好死。咱也没指望你救咱,可你哪怕把展某给家里准备的遗书带出去也好啊。”
“穿着咱的红袍子就跑了,完了还把咱的红袍子埋在农地里毁尸灭迹。”
“也不赶紧回开封府求救一声,好歹让咱们的官兵赶紧过去给老子收尸啊。埋掉物证袍子,又放任荒林里的野兽吃掉老子的尸骨,毁灭一切痕迹。咋滴,大捕头,打算踩着展某的死上位,以一个清清白白的幸存英雄的身份,重新回归开封府?若干年后,吃透了《入臻》《怀化刀法》两本贿|赂,参加武举,平步青云,前程似锦,位极人臣,富贵荣华,长命百岁???……”
分明已不是原先那个人了,只剩下地狱爬回来的鬼。
“你放开我,好大人,好猫儿,我跟你说对不起,你放开我,放开我……”惊恐万分,死命地挣扎,怎么都挣不开钳子似的铁臂,肝胆俱裂,撕心裂肺,“夫君!相公!我是你的妻啊!你让他放开我!别让他把我按在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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