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的墓远在胡杨林热烈的陵园,从这里走过去需要颇长一段路程。
官兵到处缉拿盗匪,搜查贼寇,路上街景煞为俨然。
“……你受伤了?”小小声地关心。
“施主如何晓得。”
波澜沉寂,望着跑过去的小孩子,追逐打闹,纸风车天真烂漫地转。
“血腥味儿。”耸了耸鼻子。
北侠皮笑肉不笑。
“这么敏感,徐施主不是自称良民么?”
“还你钱,恩公。”
脏污的腰包里掏来掏去,
“这段时间赚的,三十一个铜子儿,你数数,我脑袋不太灵光了,可能会数错。”
皱纹深深的脸庞仿佛枯尽的灯芯,被岁月的火消逝了油墨 ,毫无光彩。沾满泥污的血汗钱,捧在苍枯的掌心里,老人小心翼翼地捧到面前,愧疚地嗫嚅。
“恩公,你救治我,花了很多银两……但是请你不要着急,好不好……我很卖力地干活,一定会慢慢还完的,不会欠债跑路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总能慢慢还完的。”
“施主觉得自己还能活几年?”寒凉地拿捏。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难受愧疚得抬不起头,“我已经尽力了,可是能赚到的就这么多了……要不,要不我再使劲想想办法,再找份夜里的小工,看看干两份活,能不能在死前全部还上……”
沉默良久。
“你既然如此富有良心,怎干得出杀夫害子的残忍恶行。”
“……啊?”迷惘。
冷厉地诘问。
“你知道你被奸佞蛊惑,猪油蒙蔽了心,帮助他们杀害的清官,是个多么好的男人,多么深爱你的丈夫么?”
“……啊?”迷惘。
啊什么啊,一看她这幅茫然无辜的丑恶嘴脸就火冒三丈。
终于到了陵园,刚正不阿的展青天谥号冰心,由圣上亲笔追封,正三品的尚书令官职,风光大葬,流芳青史,墓冢规模尤其宏伟。
肃穆的灰岩墓碑上,小楷端正密集,深深地铭刻着高|官跌宕传奇的生平。
生于常州府武进县,卒于开封京畿。初为武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后转投入朝廷,精忠报国。及仙打|拐,仓县扫|黑,陈州灭|贪……腥风血雨里涤荡污秽,镇守民生安泰,功勋累累。
被害于贪|官奸佞的黑|恶报复,享年三十九岁。
仅仅三十九岁。
现世里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遗骸。
“跪下。”
“……啊?”
“这是你的丈夫,你是他的女人。”恨得心里滴血,咬牙切齿地威逼,“跪,自己跪。”
杀人犯的眼神简直要吃人,唯唯诺诺,怕得噤若寒蝉,忙不迭地跪下了。
捂着绷带厚厚的胸腔,隐忍着伤痛的闷咳,北侠掏出保存多年的挚友遗嘱。
携带着少量的内力,扔飞镖般,精准地扔到毒妇面前。
“自己拆开看。”
拆开密封防水的黄油纸,打开信件,很熟悉的字迹,熟悉到通体瘆得慌,鸡皮疙瘩层层往外冒。
【欧阳,别来无恙,寺里的素斋吃腻了否?腻了便出来耍耍罢,莫当那秃头和尚了,青灯古佛未免忒过寂寞,修炼得不似活人了都。】
【昭弟已为官数载,践行旧年的抱负,为民做事。然国之将倾,开封府力挽狂澜,执法森严,树敌颇多。自觉危机四伏,恐多变,骑虎已难下。】
【吾妻徐氏,鄙弱微贱,旧日为保其安危,挂在商人蒋府名下。已诞下子女三枚,小儿蒋云实为展云,小女蒋旭实为展旭,幼子蒋浪实为展浪。】
【倘遇害,恳请义兄照拂,展云、展旭、展浪带回常州武进,认祖归宗。其母亦属展氏所有,逝后葬归展氏宗祠,不得留于蒋,……】
一式两份的遗嘱,江湖上的大哥,欧阳春持有一份,老家的展昭亲大哥,也持有一份。
一旦司法高|官在政|,|局里出事,其儿女立刻经黑|,|道|势力送归老家,严密保护起来。
徐氏死后随其夫展昭,同陵寝合葬,不得留给蒋姓商户。官员全部的遗产已做好分割,大部留于徐氏生育的三个儿女,少部用于妾侍柳氏、妾侍朱氏的安置。
由于柳氏、朱氏出身蒋商户的乐坊,已被绝育,另嫁艰难,所以同样送回常州府武进县,由展氏宗族荫蔽着养老,安稳余生,免受欺受苦。
整整三页信纸,满满的责任感与深情厚意,生前身后事安排得稳稳当当,考虑得极尽周全,无微不至。
纸页边缘已有些毛糙破损,墨字亦有些晕染淡化,不知被痛苦的生者翻阅了多少遍。
通讯多年,再相见,阴阳两隔,一个已躺在冰冷的坟墓里,一个悲怆欲绝地跪在坟墓外,往昔潋滟,华年不可追。
道心不稳,几近走火入魔。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都没料到,害自己的,竟就是挚爱保护的妻子。”
猩红,沙哑,利眸如箭。
“你看到了他的真心,你悔了么?改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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