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这么直挺挺地躺尸也是浪费,索性起来练功。
深宅大院,高墙阔府,武进县安排的展族奴仆培育精良,训练有素。官|僚在寝屋里点燃了一盏油灯以后,以官|僚的寝屋为核心,沿着长廊,顺过东西两厢,接力般,全部亮堂了起来。
灯火通明,辉煌璀璨。
铺张了,展昭不舒服地想。
利眉深深地拧起:“我起来耍剑,你们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遥远的梆子声穿过漫漫长街,打更人悠长的嗓音仿佛千百年从未变改变过,沙哑、粗砺,中气十足,尽忠职守地提醒着莽莽星夜下的千家万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黎明之前,现在连卯时都还未到,
“回大人的话,”老管家展忠颤巍巍地统率着众奴仆,严肃地坚持,“依族里的老规矩,主人家醒了,下人们就该跟着起来伺候。”
“哪里有主人醒了,婢子小厮仍懒怠如猪的理。”与荣俱焉,努力地挺直伛偻的老腰杆儿,“更何况二公子如今已经位列朝班了,上上下下,更得格外注重体统,万不可被其他贵阔人家看轻了去……”
祖宗章程,天地礼法。
三纲五常,繁文缛节。
长篇大论,迂腐地嘟囔个没完没了。
“我去衙门里吃,犯不着扯上你们一帮子跟着受罪。”黑灯瞎火,一个个都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呢,叫什么事儿。
展昭转身就走,懒得跟这个爷爷辈的长者掰扯谁对谁错。
“哎!哎!……大人!二公子!……熊飞小子……”
老管家急了,蹒跚摇晃,跟在后面追。
哪里追得上呢,猫一样轻灵的身影融化进了墨色,再也消失不见,
只留这么一句命令,不容置喙。
“所有灯都熄了。”
“……”
“……”
不情不愿。
“……是。”
……
寒秋里,冷风如割,乌漆墨黑。
现在实在太早了,比他往常来京衙早很多很多,值班侍卫拄着长|枪,倚靠着冰冷的石狮子,昏昏欲睡。
迷迷瞪瞪,冷不丁看到武官统领大步如飞,耷拉的眼缝骤然瞪大,整个兵吓清醒了。
赶紧暗暗捅肘子,把隔壁战友捣醒。
“快站直,展大人,咱们展大人过来了……”
六个明岗唰地全部站直,昂首挺胸,精神抖擞。依法门,刁钻地隐藏在各个黑地儿的,十几个暗哨也纷纷清醒了许多。
“好兄弟,”用力拍拍肩膀,体恤下属,肯定地称赞,“你们干得很好,辛苦大家了,马上就到换班的时候了,再坚持坚持 。”
“是!!!”
众人声若洪钟。
他以为他应该是最早的了,结果还有更早的。呼哧呼哧,围绕着校场跑圈,没用轻功,只是纯蛮力拼命地跑,也不知道在修炼武学上的哪一块儿。
噩梦里鲜血淋漓的厉鬼化作了活生生的人儿。
专注、刻苦、沉浸。
幽暗的雾霭笼罩着茂密的松林,给武者形成完美的遮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再一次,年青的官员没有显身,藏在阴影中,长久静默地窥视。
二狗子。
狗儿姐。
狗儿姐飞快地攀梅花桩,在高低错落,凶险的梅花桩林里腾旋、挪移,龙精虎猛地练习刀法。
一个失误踩空,直接从丈高的危险高度掉了下去,武官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儿。
滚翻卸掉可致残的冲击力,安全着陆,黑黢黢的狗儿姐呸呸地吐出嘴里啃的泥,拍掉头发上、衣物间沾染的脏污草叶,混不在意地重新爬上高耸的木人桩,主打一个皮糙肉厚,继续练。
“……”
官员收回探出的半只脚,重新隐入了林翳中。
广袤的校场中央,孤零零的狗儿姐遗世独立,专心致志地练石锁,粗长的武者双臂抡着六七十斤的沉重石锁,耍各种高难度的花活儿,累得面目狰狞,黑中发红。
最轻的四十斤,她自始至终都没去碰,
从六十斤的中等重量开始,一直练到三百五十斤的极大重量,很多精锐都难以做到。
到四百斤的石锁,她根本抡不起来了,便改作了提,扎马步,保持腰背挺直,防止闪了腰,两臂同时发力,龇牙咧嘴,咬牙切齿,艰难地提着往前走。
黑木陈旧的兵器架里,插满了官兵训练用的器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艰难地提到兵器架旁,放归草地,略作片刻歇息,调转方向,又重新把石锁提起,拎回了原位置。
如此往复数次,强化四肢力量。
京畿衙门的校场里,最大的石锁重逾五百斤,前任武状元周卫疆能抡起来,本朝大将军庞统能抡起来,王朝马汉张龙做不到,赵虎能勉强拎动,展昭试过,能拎,但是很难,非常非常难,堪比登天。
果不其然,那黑黢黢的强悍女子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精疲力竭,汗淋淋,气喘如牛,无尽狼藉。
“……我操|你|爹!草|你|妈!操恁家大爷!老子日翻恁十八辈祖宗!扬了丫棺材板!”忽然间崩溃了。
气得发飙大骂,各种难听的污言秽语往外喷,对着硕大的石锁拳打脚踢,又自个儿疼得抱着脚嗷嗷惨叫,满场地滑稽地乱蹦哒。
展昭深感嫌恶。
没读过书就是不行,她应该去上几年私塾,就不会这么一破防就种种……不堪入耳了。
梦里的那个自己究竟哪根筋搭错了,鬼迷心窍,抓着这个棒槌死磕了一辈子。长得又不好看,油滑奸邪,不修女德,不守妇道,性子还那么烈,不识抬举地死脑筋。
从小到大,他心中向往的妻子样子,不一直都是母亲那种,贤惠温婉、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么?……
瘫软在冰冷的场地里歇息许久,胸腔剧烈地起伏,仰着头,一滴眼泪划出眼角。
“我不信。”喃喃,“我肯定能做到,我肯定行。”
“不就是块破石头么?……别人能做到的,我一定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
坐起身,绵长呼吸,稳定下心神,恢复冷静,重归理性。站起身,来回走动,给酸麻的双腿双足回血。
休息许久许久,虚脱的体力终于恢复。
半盏茶的功夫,重新站到了巨大到震撼的石锁前。
稳稳地扎马步,保持腰背挺直,防止闪腰负伤,两臂下垂,牢牢地握住石锁的拉棍,屏息凝神,气沉丹田,全身往一处发力。
脏污的双足深深地陷进了泥土中,精悍的武者短打在此刻彻底湿透,汗如雨下。
天地俱寂,时间在此凝固——
石锁离地了,或许仅仅只有半厘,便砰地落回了地面,溅起飞尘扑朔。
但她确实成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子成功了!老子真他妈牛|逼!!!老子简直牛|逼炸了!!!”得意忘形,吊得日天日地,嚣张得找不着东西南北。
“今天我能把你拎起来一厘,明天我就能把你拎起来一寸,一年我就能把你拎起来走路,五年我就能把你抡起来耍!”
志在必得,发下豪言壮志。
拍拍巨大的青灰色石锁,沉声说。
“老古董,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时间较量。”
“……”
“……”
“……”
“瞅啥呢大人,一动不动,人都快傻了。”退役转职军人,以战场潜行的优秀单兵素养,鬼鬼祟祟摸到了大领导背后,蟒蛇般滑腻,自来熟地揽上了后颈,仿佛要上演哥俩好。
武官猛然回神,防御本能迸发,下意识地扣住脖子上的手腕,把背后偷袭者狠狠过肩摔了出去。
“哎哟卧槽!……”
老兵油子天旋地转,厚厚的熊背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钝痛得视觉发黑,半晌缓不过来。
“……是你?”
展昭愣了愣,赶忙伸出手掌,拉部下起来。
“蒙厉悔,你抄本官后路作甚。”略作思索,咧开虎牙尖尖,似真似假,危险地玩笑道,“嫌命长?还是嫌皮痒?怎么,又该紧紧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4章 21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