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你根本就不适合工作。

已经2025年了，为什么人工智能还没能替代人类上班。

一想到领导将品读你在deadline前通宵呕吐的文字垃圾，你的内心便充盈着淡淡的喜悦。

工位是世界上最小的监狱。

不懈学习、争取跳级、疯狂加练、碾压同期，最终就是为了坐这种牢，啊，好爽，你就是喜欢这种自掘坟墓的感觉。

回到家已经深夜1点，你没有吃晚饭却丝毫感觉不到饥饿。

不确定直播间还有几个人在线，你没有睡意，心里无比憋闷又无处发泄。

如果直播间没有人，你想，那就发会儿呆下播。

懒得化妆，你带上了漫展买的小猫面具，和你现在穿的黑猫睡衣真是相得益彰。

由于过度疲惫，感官变得迟钝，你甚至忘记打开滤镜和变声器。上线之后，果然没几个人，仅存的粉丝和你打完招呼就说明天还要上班（上课）准备下线洗洗睡了。

真好，你想。你也该践行一下世俗的规矩，该睡觉睡觉，该上班就上班，放弃对难以掌控的自由的幻想，成为安全的麻木的大人。

你不再说话，直播间的人便更少了。

“心情不好？”

准备关掉直播，你看到一条新弹幕。

是一个叫Crow109的账号发出的，不是你眼熟的ID，你点进他的个人信息，甚至还是一个等级为1的新账号。

“对呀。”你用惯常的语气笑着应付，“心情不好，不影响直播。毕竟有网友说看我的直播可以增强能量。负能量，也是种能量嘛。”

Crow109：“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被拆穿以后你连应付都懒得，干脆坐在摄像头前发起呆来。

“还不去睡觉？”Crow109又在弹幕上问。

你说：“不想。”甚至开始胡言乱语：“我要在此处修行，吸收月之精华，直至明早清晨，观赏日出。”

狗屁日出，你的窗前只有对面电梯楼的空调外机。

直播电脑前的电竞椅非常舒适，你整个人完全镶嵌其中，被完美托举。

在漫无边际的冗杂的思绪之中，你的身体越来越沉。

你在无知觉中闭上了眼睛。

……

你被一阵烟花声惊醒。面具摇摇欲坠地罩在脸上，口水流了一脸。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你发现电脑屏幕前的直播间里，代表大额打赏的烟花特效一个接着一个绽开，发出咻咻的笛声和噼里啪啦的炸开声。

怎么回事？

你的头昏沉沉的，颈椎作痛，魂还在九霄云外。

揉掉眼屎，你的视线终于清晰了一些。

Crow109在直播间给你打赏了5个1000块。烟花特效铺满屏幕经久不散。

“日出了。”

你看到他在弹幕上说。

06

你吓得发财，差点在直播间露出了自己的脸。

虽然你只是一个粉丝量和观看量都不多的未签约小主播。

虽然那时候直播间只有那个叫Crow109的人。

你的包袱比百万大粉还要沉重，在网络的世界里你可以是变态，但是现实生活你万万不能马甲碎裂，道心崩塌。

你匆忙地在直播间道谢，慌里慌张地关掉摄像头，甚至还被缠在脚上的网线绊倒在地。

你在电脑前睡的这一夜，双腿没少和桌下的线路搏斗。

斗有什么用，怎么没拔掉哪根线？

你悔恨。

但是工作的忙碌很快将一切抛之脑后，你脑子里只剩下难缠的客户和纷至沓来的任务。

07

从那之后，你每次直播都能看到Crow109，他很少说话，只闷头打赏。

可怕得很。你直播间从没出现过这么多钱。就算是平台扣除掉提成，Crow109打赏的钱仍比你半年的工资还多。

在那群一次就打赏1块10块的金主榜单里，Crow109一绝千尘伫立在榜一大哥之首。

你直播不是为了钱。

但是有钱你也要啊！

你学习了一下网络热门主播的服务流程，在直播间询问榜一大哥有什么想看的类型吗可以点菜的。

大哥说都可以。

你私信后台问Crow109可以加v信吗？

大哥说好，大哥加了你也从不主动发信息。

他好爱你。他甚至不会骚扰你。

大哥不语，大哥只是打赏。

你哭发财。

有钱人疯了真的会普度众生。

你拜菩萨的时候也背下了Crow109的账号ID，单独为他买了一炷香，求菩萨保佑他不要清醒，不要清醒，不要清醒。

08

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你也没能闲下来，只是能按时下班。

点开Crow109的v信头像，他的头像实在是高端，你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是个什么黑底红烟的艺术作品，但是你从中体会出一丝人生如逝，爱乱花钱的慨叹。

他的朋友圈也是空空荡荡。

你十分理解。成年人不爱发朋友圈。你发朋友圈也是秒删。

在你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位穿着量身定做休闲立领夹克的男士，夹克下是内敛百搭的藏蓝v领背心，身下一条板正直筒裤，脚下一双徒步运动鞋，抽着cigar，手腕上戴着expensive watch，伫立在摩天大楼顶层的Windows前，look look city夜景，心爱的罗威纳dog安静地匍匐在他的脚下，他摸了摸人中微翘的eight字胡……

stop stop

你及时打住了猜想。

重新端正好心态，你开始发挥作为榜一大哥微v信闹钟这个唯一作用：“你好，我准备开播啦(??????)~”

Crow109：“??。”

最近的你主要在直播间和粉丝聊天打诨，一起看电影或者玩一下小游戏，粉丝都说你peace but可怖。

大概是因为Crow109的打赏，直播间的流量开始好起来，粉丝都在劝你签约，可以拿更多提成。

你不是专职主播，你就是玩，但是你张口就来：“签约？签什么约？我是体制内，每天都是背着单位和各位私底下来往。小声些，被领导知道我在干这一行，这难道光彩吗？”

【哪一行啊~~】

【你做得出你不敢认吗~】

【渣女~~】

“噤声。口舌者，祸福之门，灭身之斧。”你双手合十，眉目低垂。

【哇靠，擦边佛女。】

【你最近好怪】

看到这条弹幕，你又美滋滋起来：“是啊，我最近怪有钱的，点外卖都能加鸡腿了呢。”

Crow109又在给你刷礼物，比你直播都还敬业。

你虔诚起身鞠躬：“谢谢Crow施主，摩多摩多，善哉善哉。”

【大哥你不要被她骗了啊，这个女人坏滴很】

【我长得也挺抽象的，还会擦桌子边，大哥看看我】

【大哥怎会钟情如此邪典的女子，大哥你XP好怪】

你不屑：“相互攻讦，吸引我注意力的小手段罢了。爱上我是人之常情，在座的各位都无需自卑。”

【世间甚是吵闹，你且在此处，我去为你买两个炸药包。】

照例仍是第一个询问Crow109要不要点菜，Crow109依然毫无要求。于是接下来轮到榜二的宝宝，宝宝超级激动，希望你今晚聊天点评一下网络热门“老公”。

你正色说：“背后点评他人，非君子所为。”

弹幕还没来得及无语，你又说：“但我是君子兰，我可以私底下悄悄议论别人，你们不要告诉他们哦。”

你点开了电脑屏幕共享，滑到直播主页分类，弹出魅力排行榜前50的颜值主播。

从第50名开始，你对女主播只会无脑赞叹——

“老婆，我的老婆。”

“仙女，真的仙女。”

“结婚，立刻结婚。”

同时，对男主播指指点点——

“诶哪里来的油，诶诶诶我的鼠标怎么突然打滑，唉唉唉怎么不听使唤点到了退出键了不好意思姐妹们。”

“谁的老公，来认领一下，带回家锁死，不要出来连累其他人。”

“哇这翘臀，哇这腹肌，哇这腰，哇这胸，哇这脸……算了哈，虾头虾头，下雨不愁，别人淋雨，他大难淋头。”

“哪位大人有这位男孩的V信，可以推一个给我吗，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就是好奇帅哥的日常生活。”

“头牌，此为头牌，朕赐为贵妃。”

“妈呀，我好晕，这就是帅哥的魅力吗……太好了，不用晕了，他的对象也是帅哥。”

“覆面的神，斯拉夫尤物，绝对领域控制者，伟大的慈悲的天主，双眸如深谭我愿沉醉其中……”

【她在说什么……】

【我们女人爱上的时候是这样的，你少管】

【主播取向大揭晓，束缚！蒙面！混血！她竟然……】

你迅速矜持起来，让弹幕克制一点，等会被封号你一个也救不了。嘴巴上说着，悄无声息滑动点了关注立刻退出。

【你干嘛你干嘛！】

【点什么关注，你直接上呀，用你的抽象抽晕他】

【你不是最近好怪，你就是怪，XP也怪】

【你第一天认识她啊，笑死】

【我想报警，我粉了一个什么人啊这是】

【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和弹幕敷衍了几句，你忍不住摸了一下脸上的口罩，确认之后忍不住松了口气。

人可以，但至少不能，但谁也不知道，那你就无所畏惧嘿嘿。

今天是周末，榜二的菜过完，时间还早，你也聊嗨了，又敲敲榜三，问他有没有想玩的。

榜三说想要视频，你好呀好呀一口答应，榜三拿着手机前置摄像头连线，糊糊的也能看出大学生那张清澈的单纯的脸。

榜三看上去十分害羞，你觉得你好像过年回家饭桌上的大姨，拉着小辈东拉西扯些学习生活吃饭睡觉的，你问榜三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呀，没有的话你准备下播了。

榜三鼓足勇气似的说：“我一直看你的视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我……”

“我可以加你的V信吗？”榜三问道。

弹幕噢噢噢起哄个不停。

你无语，这孩子怕不是谁请来害你的。

你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你听说过一句话吗？‘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

他一脸茫然。

你继续道：“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

他两眼疑惑。

你又补充：“——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无语这你也能抽象得起来？？】

【我是医生，没救了，患者是抽象晚期，晚期！】

【你单身吧我佛了】

送走了大学生，你身心俱疲，你正想招呼一声就下播，Crow109突然弹出弹幕：“我也想连线视频。”

你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今晚缺了点什么。Crow109今晚没有像往常一样隔会儿就砸礼物隔会儿就砸礼物，屏幕上的礼物特效很久没有出现了。

你也没有在意，可能他也在忙其他事情。

“好呀好呀。”你正准备和Crow109连线，他又在弹幕上说：“我不想在直播间，我们可以v信视频。”

啊？你疑惑不解，这有什么区别？

【你俩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加了v信我也要加！】

【这个家怎么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不允许！】

【你们视频啥呀我也要看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如若不让我看到，我将在今夜顺着网线爬到你们的床底[刀]】

你看着飞速翻篇的弹幕，顺口问Crow109：“可以开着直播间和你v信视频吗？”

“可以。”他说。

你才拿起手机，Crow109的视频通话邀请就发送了过来。

说了一晚，你嘴巴干得起皮，一边拿起水杯，一边点接受视频申请。

Crow109那边的屏幕弹出来，奢华的家具和暗色调的软装风格从你眼前一晃而过，你没有在意，仰头把杯子里的水慢慢喝完，这时候才把视线移向手机。

想看热闹的弹幕叫嚷个不停，直播间的所有人都眼睁睁看到你拿着手机，如遭重击般魂没了似的僵在原地，通红的颜色从额头到眼圈到口罩下看不到的地方，随后迅速蔓延至耳朵，最后整双耳朵红得发亮。

【不是吧——！！】

【造孽啊——！！】

09

你一整天上班都魂不守舍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那个Crow109那个完美的脸。

领导把你叫到办公室大发雷霆，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擦了擦领导喷在你脸上的唾沫星子，眼神认真地望着领导，但是带着几分清澈的愚蠢，你的嘴角露出乖顺的笑容，“嘿嘿。”你说。

领导气急败坏。

领导血压飙升。

领导仰面昏厥。

领导送进ICU。（此为虚构，仅代表一些个人臆想）

回到家，你不敢上直播，也不敢点开微信。

你首先就是后悔，没有截屏。

其次你发现，震撼之下你连Crow109的每条唇纹的位置都记忆犹新。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记忆力如果如此之优秀，也不至于摸不到清华北大的分数线。

美貌有刺激脑细胞二次发育的作用吗？

这可能就是神迹吧。你虔诚地想。

你愿意散尽家财将他迎回家中，将他供奉在床上，日夜擦拭……啊不是不是。

这不正常，你痛苦地想，你都二十好几了，居然开始长恋爱脑。

10

Crow109第一次主动给你发了v信消息：“在干什么？”

在想你。啊不不不。

你告诫自己，你清醒一点。如此丧失体面、活泼躁动、积极向上，难道是最近加班加少了吗？果然一想到工作，你天然地恢复了平静，世俗的**从你的脑海中淡去。

“上班。”你回复。

“我最近想要看一些俄国文学，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加班》。”你恍惚地打字。

“？”

你在干啥啊，你再次警告你自己不要再搞抽象了。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社会人，需要压抑住抽象的本能。

体面。体面。体面。

你默念。

你点开了AI：“问：CRUSH向我询问俄国文学，我如何优雅智慧得体地回复，要求体现我在俄国文学上的独立思考并满含真情实感。”

AI：“服务器繁忙，请稍后再试。”

啊啊啊啊黑客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攻击后台[刀][爆炸]！

你开始绞尽脑汁：“冬天是最适合阅读俄国文学的季节，凛冽的天气，更容易感到冷峻文字中饱经的风霜，深沉的哲思也在黑夜中越发深邃。”

对面很快回复：“有什么推荐吗？”

推荐？你的脑海里此刻只有阿列克谢耶维奇和契诃夫的轮番骂仗，一会儿是“世界都是臭狗屎”，一会儿又是“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

你深吸一口气，啪啪打字：“可以去书店里看看，你最近有时间吗？”

啊啊啊啊啊，你甩开手机钻进被子里，把床捶得咚咚响。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过了一会儿。

你的一只胳膊伸出被窝，摸到手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从被子里探头出来。

Crow109说：“我一直都有时间，以你的时间为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床都快被你捶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