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爱听壁角,这世上很少有值得我挂心的事情,在成为强者的路上,身负的包袱越多越难以抵达终点。
只是这两人碰巧都那样惹厌,我不想看到罢了。
夜晚的寒气将那两人的身影罩上淡白的雾,飘飘然有点仙境的感觉,就连景色也在故意映衬。
这条小道很窄,白凤走在前面,油桃时不时和他交谈着,我看得见,他在轻轻给她拨开拦路的树枝。
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他在和每个人说话时,也是这样的放松吗?
我能感觉到,他与油桃的相处自然到如同溪水流淌。
那双眼睛里,看向她的时候,是满满的信任与期待,这会是朋友的心态吗?还是说,像别的,诸如墨鸦对鹦歌时,那副细腻的心思。
但仔细想来,他不这样信任她,又能信任谁呢?
曾经在江月楼,是油桃给了他藏匿的机会,不顾危险的保护他,而我……哈,我是那个砸碎他所有幻想的人,还重伤了他的朋友。
在将军府也是,是油桃一次次保护白凤不受我的欺负。
我啊,是被两个人共同仇视的讨厌家伙呢。
细微的咔嚓声响起。
完全不被人注意到,一点点的裂缝逐渐扩大。
寒雾一路追随远去,伴随着暗处里粘腻的视线,他们俩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距离远到了即使我现在从草里钻出,也不会发现的程度。
我将内力聚在脚底,一路轻飘飘跟上去。
月光辗转过灰色的草树。
留下原地浅浅蹲过的草坑里,被蹂躏得满地狼藉的树枝。
这一路上,不少鲜血蜿蜒流淌,来不及凝固,现场也来不及清扫。
明明整个府邸完好无缺,属于府中的生命却早已逝去多时,我擅长这样,悄无声息的夺取性命,而不造成大的破坏,如幽夜里的鬼魅梦魇。
“有人来过这里了。”油桃圆滚滚的身子检查过温热尸首后,站起说,“手法这么很干净利索……让我想到了一个很烦的家伙。”
“你是说……”
“嗯,”油桃点头,“白凤你还没听说过吧,她在将军府被传得很神,说什么完成任务从不拖泥带水,呵呵,依我看,就是冷血无情而已,那么个杀人机器,有什么好吹捧的。”
“春桃,”白凤浅浅止了她的话题,“我们也是一样的。”
他低头时,眼中像有疏桐滴落。
春桃静止片刻,道:“不一样,不一样的。”她重复,目光认真,“现在你跟我搭档,我不会像她一样逼迫你去杀人,如果你不想,我可以永远替你……”
“春桃,谢谢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血腥的空气,脸上泛起想吐的白。半晌也只说了这一句,显然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我躲在又一处檐角下,冷淡地看着他们。
一直以来,都是春桃帮他完成任务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如果连我都知道,那么,其他人,包括墨鸦,也一定会知道。
将军府不会吸纳没用的人,如果白凤一直这样下去。
他的最终结果就是被淘汰。
在这样一个日渐崩乱的世界里,不适应的人,都不配活下去。
我原还以为他能在那次难民事件中有所长进,毕竟当时突围强盗时,他不也动手了么。
强盗坏又如何,难道不是活人么。
他的坚持在我看来可笑滑稽。
就如同春桃一样,她也不过是有些武斗天赋,经历上次忤逆将军的态度之后,不也从近卫被调作杀手了么。
近卫是可以见光的存在。
很少被当做弃子。
但杀手暗卫就不一样了,这些都是消耗品,随时大量补充,也随时都有磨损与牺牲。
她是傻子,放着光明的前途不要,为了替白凤求情而被将军厌弃。
若换了我,我定当会比她做的更好。
比她爬得更高。
至于他人死活与我何干,这乱世之中,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保住自己的命吗?
这两个人,自以为瞒过所有人,殊不知行为早在别人的关注之下了。
否则,墨鸦也不会将今日的任务安排给我。
我总算是明白,他在傍晚时欲言又止的事情是什么了。
这座园子里的所有出口都被我检查过了,我甚至落到了最高的建筑物上,如鹰隼一般,扫视下方有没有什么活物离开这里。
但是没有,那个孩子像消失融化在黑夜里。
完全蒸发了。
我并不抱期待他们两个会将人找出来。
但那孩子真的被找到了。
被白凤从水缸中找出。那水缸里原是满水的,因为一个半扎在缸里的尸体,水满溢出来。
那个尸体是与我反抗最厉害的,不知是丫鬟还是奶娘,明明什么武功底子都没有,却还在拼死抵抗。
甚至妄图用簪子刺死我。
简直可笑至极。
原来,她是在保护府里唯一的小公子。
只是不知道……当丫鬟的尸体浸入水中,鲜血一丝丝漾开,涂满水下那双眼睛。
那位幸存的小孩,会是什么心情。
他一直一直躲在缸里,与曾经保护自己的人尸体面面相对,会不会崩溃。
人说来还是脆弱的生物。
假使他真能活下来,这会成为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已经在水里沉得够久了,脸色都苍白发青到可怕,纵然有着呼吸,也只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手脚也在冷水中泡得不听使唤,被白凤拽出时甚至忘了反抗。
过了好一会儿,才挣脱了白凤的手,第一时间,却是扑向那个倒地的女尸,“娘——”
哦,原来不是丫鬟也不是奶娘。
是娘。
娘……
我眯了眯眼,似乎有什么久远的东西要翻腾上来,记忆的白光后,有个笑吟吟的女孩子的下巴,咧着没几颗牙的嘴,将彩色风车举前,“母后,你看我做的好看吗?”
孩童的俏音,如梦魇般,从四面八方袭来。
头突然变得好疼。
我捂着脑袋,那里像是要炸裂一样。
小孩一直伏在他娘的尸身上哭泣,一抽一抽的,他的娘或许生前叮嘱过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
然而这一刻,他将所有都抛去九霄云外。
眼前只有离去的亲人。
白凤半蹲下来,朝他的肩膀落下手掌,那孩子并没有表现出抗拒,而是用哀默的语气说:“我知道你们是来杀我的,杀了我吧,娘不在了,大家都死了。”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在水里躲那么久?
人有时候就是拼一口气,当希望破灭,那一口气散了,也就再聚不起坚强了。
或许之前的他要拼尽全力藏下去,可如今被发现了。
也就没了所有希望。
白凤放在他肩上的手没压实,闻言,更是轻轻抬起。
声音里也像落满沉重的雾霭。
“我们不是来杀你的,我们是……”
突兀的咔嚓声响起,落地的败枝被踩断。
他的声音也肃然起来,“谁——”
两把暗器朝我这边飞来,我眼前的画面像被生生撕裂开来,化作相同的两片,又在虚无中缓慢重合。
而重合的一刹那,暗器的利尖锐已然逼近。
叮叮两声过后。
暗器坠地,我百无聊赖地转着匕首,从藏身的檐下走出。
“小冷……”
“高冷!”
讶然与愤怒的声音同时响起,我目光一厉,扫向愤怒的那个,“油桃,你是听不懂人话么,我不叫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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