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圣贤庄的日子虽然没有了之前逃亡时的提心吊胆,但是对于天明来说,还是谈不上喜欢。披着儒家弟子的身份,每天都要随着其他人一起早早起来念那一套“之乎者也”,还要应对先生们的各种提问,不胜其烦。不仅如此,每日必要择君子六艺之一学习,天知道他长这么大连书都没完整地读过几本。
唉,人生艰难啊。天明仰天长叹。
相比于天明的不适应,少羽在儒家可谓如鱼得水,在一众弟子中极其吃得开。仔细听的话,还能隐隐听到自远处传来的众人高声喝彩的声音。今日正在进行六六艺中的“御”之学,少羽估计还正被众人围着拉着求教。
哼,以为会骑马会在马上表演各种动作了不起啊,让你炫耀,看他们烦死你,哼!天明心中烦躁苦闷,又愤愤地脚步加快离那处远了些,却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林子深处。
这是小圣贤庄后方的一处林子,边缘处由于离小圣贤庄近,也是弟子们的露天学习场所,倒是定期有人清理杂草规整树木,但是越往里,草木荆棘天生天长,自由散漫。
林深木茂,杂草丛生,目之所及最会迷人眼目,滞人双足。天明慢慢缓下脚步,终于感觉心里的邪火下去了许多。他拨打着周围的乱草,看了下四周,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反正耳边终于没有了那些烦人的声音,倒是自在。
脚下的枯枝败叶也不知历了多少岁月,干燥的地方一脚踩上去,轻易便碎成了点点粉末,随后了无生息地融入泥土。所谓一荣一枯,最后还是尘归尘,土归土。天明看着倒是有趣,又蹦跶着踩了踩,偶尔还碾上两下,自顾自地幼稚地玩了好一会儿才作罢,然后随意择了个方向继续无聊地走着。估计那群人还要好一阵吹捧,天明可不想回去看那些场面。
咦?前方好像是个山洞?
天明伸长了脖子望过去,那洞口藏得隐秘,密集的草木几乎要掩住洞口,不仔细看绝对不会发现。随着离洞口越近,天明却发现了一些异常:一些草木非自然地屈折,趴伏的方向正朝着山洞。他沿着行走,竟发现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痕迹。天明用手指捻了捻放在鼻间,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涌入鼻腔。
他猛地抬头望向山洞,难不成里面有人受伤?
他顾不得多想,快速向山洞靠近。路上碍事的草木被他的冲势搞得七零八落的,蔫蔫地匍匐下枝干。
进了洞穴,他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山洞里面黑漆一片,日光只能照进洞口的一点儿。过了那道光暗的分割,忽然的黑暗令天明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好一会儿才恢复视野。他摸着洞壁,一步一步朝里面挪,不时有尖利的石头磕着他的指尖,令他一阵刺痛。
他看得不甚清晰,走走停停朝前摸索着。山洞空间狭小,不怎么通风,他的鼻间始终飘忽着一股血味,且行进中那味道越来越浓,直到他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他不觉间放缓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人的印象是很奇怪的一种东西,它会刻下你第一眼在意的地方,即使多年过去,你的脑海深处难以磨灭的仍是当年的第一眼。于天明而言,那一眼,勾连了多年的悲喜。
天明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心跳加速,血气上涌,像着了魔一般,越凑越近。直到温热的呼吸打在那人的皮肤上,又裹挟着那人的气息被自己吸入肺腑,他才倏尔反应过来自己的鼻尖堪堪将要触上那人的脸。那苍白的脸上,焰色深深,如同夜空幽邃。
他忙不迭地离远了些,尴尬地轻咳两声。那声音被山洞放大,在这安静的环境里甚是突兀。他的眼睛左顾右盼骨碌乱转,就是不敢看那人。
然而,过了好半晌,那人却毫无反应。
天明疑惑看去,却发现原来那人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唇角隐隐有未拭尽的血丝。那人面目奇异非常,魔魅般的紫色火焰在其左脸肆意燃烧,直直蔓延至眉心。于这黑暗中,这暗沉的焰火仿若化作了黑暗的种子,妖异地吞没了所有的光亮。
而那紫焰灼灼,几乎爬满整张左脸,衬着那没有血色的面孔,像是放肆地汲取生命为养料。
天明恍惚胸腔中也被火焰炙地一痛。他是受伤了吗?他想。
然而天明不敢妄动。他曾经见过盖聂受伤后静坐行功疗伤,却因自己莽撞上前被打断而加重伤势呕血不止,从此他便牢牢记住再不敢犯相同的错误。
他在旁边静静地等着,希望那人早点醒过来。他没有想过会等多久,他只是见到了一个受伤的人需要帮助,所以,不能离去。
凝滞的意识如同一潭死水,星魂无法动作,除了静静等着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像是被注入了一滴活水,一切又都流动了起来。
那脚步虚浮又杂乱无章,不像是之前那些埋伏的敌人。他暗自戒备。
来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到他身边时,似乎停了一下,之后又渐渐靠近。他感觉到那人的气息打在自己的脸上,越来越近,近到星魂再不能忍时,那人似乎惊了一下迅速远离了,只留下他的皮肤上残留着那人气息的余温。
那人接下来却没有了什么动作,似乎只是坐在他旁边。星魂稍稍放下心来,至少那人暂时对他无害。
山洞里面照不到日光,又不通风,自然是阴冷潮湿,稍微待久点就有点受不住。天明哈了口气,搓了搓手想让自己暖和起来。他又看了看坐着的人,那人也只不过是普通的薄衫,一直坐那不动,也不知在这待了多久,该是有多冷啊。他掏了掏随身的小袋,还好有火石。于是迅速跑出去,没过多久便抱着些枯枝枯草回来,准备生火。
星魂听着那人突然动作瞬间紧张起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了一会儿,那人又突然跑远了。莫不是去寻援手对自己不利?
星魂仍旧动弹不得,正当他想要强行运气之时,那人却回来了,还是一个人。星魂暂时松了口气,仍旧警惕着。没过一会儿,他突然感觉身边有暖意传来,伴随着枯枝燃烧的烟味和噼啪声。
原来,是去生火了。
暖意逐渐蔓延至周身,很是舒服,就算是自诩不重享受的星魂在这种情况下也不由得放松了许多。似是被这暖意所影响,他僵痹的全身开始有所松动。星魂努力调动全身的感知,加快真气运行。
终于,如春来日暖冰雪消融,被困缚般的感觉渐渐消失。星魂缓缓睁开了双眼,不出意料,映入眼底的便是之前透过眼帘也能感受到的火光。
“你醒了。”
星魂闻声转头看去,却见到一个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天明见那人睁开了眼,笑得咧开了嘴,说:“你感觉怎么样?”
星魂定定地看了天明半晌,把天明看得莫名其妙的。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是?”
天明顿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怎么给忘了,他们两个素不相识,人家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他道:“我叫荆天明,楚木荆,白天的天,明亮的明。”说完,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对方。
星魂今日一袭深色简衣,没有佩阴阳家的身份坠饰,倒不担心被认出来。他看着天明藏不住期待的眼睛,玩味般接道:“我叫星魂。”
“星魂?好奇怪的名字……”天明侧过去脸,自以为小声地嗫嗫道。
“星魂,星魂,”他默念了两三遍,突然眼前一亮看着星魂,“阿星,叫你阿星如何?这样又好听又亲切。当然喽你也可以叫我天明。”
他自以为得了个好主意,又是点头又是重复念着。可能是被火焰的暖意影响,又或是受伤的原因,星魂感觉倦得很,不欲与他多做争辩。天明的性子活泼,一个人在那碎碎说着话,倒让这气氛不致冷下去。
“对了,我来的时候闻到血腥味,你是不是受伤了?”
星魂回想起受伤的原因,脸色冷了下去,他冷硬回道:“没有。”
“骗人。”天明打断他的话,“你脸上身上分明还有血迹。”他将星魂从上到下完完整整打量一遍,眼尖地发现那人腰侧衣物上有三四道整齐的抓痕,像是被利爪划破,且那里周围衣服的颜色要深上不少。他动了动鼻子,指着那处大声道:“你看,你这里衣服还破着,颜色也更深,肯定是流血了。”
星魂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坐得舒服些。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睨了天明一眼,说:“我本就着深色衣服,你看错了。”
天明原本确信不疑,却又被星魂三番两次驳回,就有些动摇了。他又暗戳戳朝星魂凑近了些,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去看,越看越觉得那里颜色就是不一样。再说了那里的破损明明白白,那人分明是撒谎。
天明有些生气,怎么受伤了还不爱惜自己。他莽撞地冲上去拉起星魂的手臂,指着那处责问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明明受伤了还不承认!”
星魂一直没有放下警惕,早在天明冲上来时就准备将他挡下,谁知一引动真气就气血翻涌。他一时不察被拉住了臂膀,缓了两息后,星魂站起来,厌恶地甩开了天明的手。
天明不懂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甩开了他,看着那人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天明心中不由得有些委屈。他想上前,又怕徒增那人不快,无知觉地在原地踏了两步,惴惴不安地开口道:“你怎么了?”
星魂压下喉头的腥甜,借着石壁的阴影拭了拭嘴角,没人发现他的唇色已经开始泛紫。此时二人无话,只余枯枝燃烧时间或的“噼啪”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分外明显。
“没事。”星魂重复道,阴影下的双瞳里悄然蓄起一抹森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