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少年之思

此时,天色微亮,草木微凉,正是将暖还寒时候。

林间的路甚是难走,杂草又深又密,本就没有可走的小径,只得硬生生趟着草穿过去。特别是有不少草叶上还生着毛刺,别看那刺又细又软,若是擦过皮肤,登时便是一片绯红,伴着绵密难忍的刺痛。

天明吃力地架着星魂走了大半天,还是没有走出去这片林子。他气喘吁吁地迈着脚,即使是沁凉的清晨,挨着一个冷冰冰的人,天明还是走得浑身冒着热气。

走动间,靠着这暖烘烘的身体,星魂无意识地挨近了些。

“阿星,你还好么?我们能不能歇会儿啊!”又走了一段路,天明累得实在不行,开口问道。

“不行,继续走。”尽管自身本就体力不支,已经将大半个身子压到了天明身上,星魂还是直接否决了天明的提议。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摆脱蜀山的追踪,每耽搁一会儿,就多一份危险。

他侧目看到天明额角淌下的汗珠,抿了抿干燥的唇,说:“再坚持一会儿。走出这片林子。”

天明看星魂脚下软的几乎使不上力,却还是靠在他身上踉跄着往前,他也不再言语,咬着牙架起星魂继续前行。

还没走多长,星魂却突然停下,警觉地看向四周。

天明不明白怎么了,他同样看过去,却只看到和平常无异的草木枯叶。耳边是空洞洞的寂静,偶尔有细微的风声轻轻滑过,除此之外,似乎别无其他。

“怎么了?”天明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星魂没有回答,他垂下眼帘,微微侧过下颌,似乎在凝神听着什么。片刻后,他睁开双眼迅速扫视了四周,紧接着示意天明,二人迅速钻进了旁边一处荆棘荒草丛生交结之处。

伏低身子隐匿好之后,天明朝外看去。没过多久,他首先听见一阵脚步声,天明紧张地看了一眼星魂,见他神色凝重,于是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似乎马上就到这边了。此时东方渐白,黑暗渐渐消隐,原本阴翳掩盖下的所有东西都开始无所遁形。透过缝隙,天明看到正在接近的黑色的衣角,似乎有三四个人,正在边搜寻什么边向这里移动。

星魂眉头紧皱,原本搭在天明肩膀上的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天明的背后。一旦被那伙人发现,他随时准备将天明推出去,至少能拖延些时间,挣得一线生机。

万不得已之时,他的衣襟里还藏着最后几粒云中君炼制的丹丸。只是,若短短时间再次服用,即使杀死对方成功逃走,后来的反噬怕是会令他经脉尽毁。就算阴阳家有不少珍贵药材,但伤及根本,往后修为还回不回得来,只能是未知。

所以,这几粒丹丸,只能用在生死之际,和对方鱼死网破。

那群人越走越近,不时用随身的剑鞘往乱草中捅来捅去,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达他们藏身的地方。

天色越来越亮,被发现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

眼看一人离这里只剩几步距离,星魂手上蓄力,就要准备推出去,却突然听到一声突兀的鸟叫。对方的注意力被吸引,转身迅速纵身而去。

待那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星魂悄悄放下位于天明背后的手,说道:“走吧。”

天明任劳任怨地搀扶起星魂,担起压在身上的大部分重量,按照星魂的指示沿着避开那些人的方向尽可能快地离去。

他完全不知道,他幸运地逃过了一次,逃过了一次令人心冷的背叛。

有些事情,未能发生,何其有幸。

他们途中几次又遇到同样搜寻的黑衣人,在星魂的指示下,及时改道而行,远远地就避开了,没有出现像上次一样的险境。

最终,在天明累得几乎再也迈不动脚的时候,二人终于走出了林子,并幸运地看到了一处房屋的影子。

仿佛看到了希望,天明顿时重新有了力气,一鼓作气扶着星魂跌跌撞撞走到了门前。

“砰砰——,砰砰——。有人吗?”

这里似乎很是残破,门上秽迹斑斑,也不知一层层覆了多少秽物,许是经历了长年累月,已经积成了深褐色。门边横七竖八生长着许多杂草,一看便是许久没有人打理过,有的甚至钻到了门槛边,朝着门内生长而去。

天明大力拍着门,边拍边大声喊,而星魂则靠在门边的墙上捂着胸口喘息着,他也是极累了。

过了许久,门内终于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女子的骂骂咧咧的声音:“来啦来啦,别敲了,一大早上的扰人清梦。”

门啪地一声被打开,天明急忙收手,脸上露出谄媚的笑。

门内出来一名粗布衣衫散着青丝的消瘦女子,衣服上打着一块块不同颜色的补丁,收拾得倒是干净。即使年岁看起来稍大,脸面微黄,一双好看的凤眼却硬生生给她添了几分难言的风韵,让人第一眼便被吸引到她好看的眉眼上。

只见她凤眼一转,扫过眼前憨笑的天明又落到星魂身上,顿时眼前一亮,笑着道:“哟,两位是哪家的小公子,怎的到奴家这里来啦?”

那女子虽然站在门口对着天明,眼睛却是定在了星魂脸上动也不动。天明似乎毫无察觉,硬是笑嘻嘻凑上去,插在她和星魂之间:“这位姐姐,我们兄弟昨晚出来玩在林子里迷路了,我弟弟不小心摔了受了点伤,能不能在姐姐这休息一会儿?”

那女子听得天明一口一个姐姐,心花怒放,眼神终于转回天明身上,她呵呵直笑,道:“哎哟,小公子真会说话。奴家可是一个人,要是让你们进来……”她正要继续往下说,屋里面却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惠娘,我衣服你给我放哪了?”

“李大牛你喊什么喊,你衣服我哪知道,屋里就那么大你自己找找。”女子高声喊回去,扭回头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说着“就你那破衣服穿上跟套块碎布似的穿不穿都一样”。她回过来看向天明星魂,面容带着有些尖酸的不耐烦。

不一会儿,一个皮肤黝黑的壮硕男人衣衫不整地从屋里出来,边走边在套着外衣。说是外衣,那衣袖和下摆不少地方都裂开了,成了一个个布条,倒真是和女子说的碎布没什么两样。

男人走到门口,弯腰侧身从女子身边钻出门,看到天明和星魂二人同样笑了两下,道了声:“小公子们好。”随即他又回身对着女子说:“惠娘,我先走了,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做饭,我得早点回去,过几天得空了再来找你。”

“行,你快回去吧,省的回去晚了下次你娘看见我又阴阳怪气地念叨。对了,这次的钱呢?”女子伸手。

“放你床头了。”男人挠着头憨笑着说,黝黑粗黄的皮肤透着一股子傻气。

“行啦,那没事你赶紧走吧。”女子摆了摆手,示意男子赶紧走,接着便当男子不存在一样转身和天明开始说话。

那男子也不甚在意,笑着对天明和星魂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两位小公子想歇息啊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两位小公子也看到了,奴家这里可是破败的很啊……”女子堵在门口,言语间似是应许了,却又似乎话中有话,眼睛在天明和星魂之间来回流转。

只不过天明这傻小子什么也没听出来,只听到女子应允了他们进去休息,一个劲地说着“我们不嫌弃,不嫌弃”、“谢谢姐姐”之类的话,还要直接去搀靠在门边的星魂进去。

星魂可不像天明一样不通世故,那女子分明是想要钱财。他站在门口,止住天明想要搀他直接进门的行为,取下腰间的玉质带钩递给女子。

来时为了不招人眼目,他早早在路上将浸血的外裳脱下扔掉,现在只着白色中衣,上面只有透过外裳沾到的一点儿血迹,刚刚好与天明的借口相合。也幸好经过之前激烈的打斗,身上还有些值钱的东西在,这个时候也能方便些。

作为阴阳家左护法,星魂不缺钱财,随身的配饰也自是不错的。女子接过带钩,拿到眼前看了看,脸上浮现出笑意:“这位小公子真明事理,知道怜惜奴家,奴家在此谢过了,公子们请进。”说罢便侧身招呼两人进门。

若说天明之前还不懂为什么星魂进门前还要给那女子东西,现在却是明白了。

他们坐在屋里,女子热情地给他们倒着热水,听他说肚子饿了还拿出东西请他吃,态度和进门前的疏离判若两人。天明有些挫败,闷闷地吃着女子特意热过的稷饭。

稷饭带着谷壳,吞咽时难免会咯得喉咙发疼。穷苦人家早就习惯了,但是天明自从遇到大叔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种粗饭了。

至于星魂,只在起先夹了几箸水煮的野菜,完全没有动过碗中的饭。

期间女子还关心地问起天明脖子间缠的布条和星魂的伤势,星魂却是不能指望的,全靠天明东扯西扯糊弄了过去。

“咳咳。”

天明忽然又听到一阵闷咳,他转头看去,发现星魂脸色依旧是没有血色的惨白,一手捂着嘴巴在咳嗽,声音闷闷的,怕是又在忍着了。来的一路上,天明见他都在不时地咳嗽,严重时还会吐出星星点点的血沫,看来受伤不轻。

咽下一口粗糙的饭,天明喝了口旁边的水缓解了下喉咙的刺痛,这才开口对女子说:“姐姐,我弟弟身体不好,又不小心受了点伤,能不能请姐姐帮忙找个大夫看一下?”

屋里就那么大,吃饭和睡觉的地方挨得极近,惠娘就在床边整理着床铺。闻言,她头也不抬地回道:“小公子说笑了,我这地方可是城郊,偏的很,怎会有大夫在。再说了,穷人家哪有钱看大夫。”

惠娘整理好床铺,用一块布包裹好自己的绣品后走到饭桌边,也不避讳天明二人,端起自己那碗饭坐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哎,小公子们,我待会儿要出门了去趟城中,怕是傍晚才能回来,小公子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天明看了看星魂,他模样实在不好,天明不知如何决定。

倒是星魂开了口。他放下手,一张脸因为刚才的咳嗽染上了浅浅的绯色。已经出了那个林子,算是暂时安全了,虽然体内的毒拖延不得,但他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了,再行动的话怕是撑不回去。

“姑娘,我身有不适,怕是要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方可离去。我见姑娘屋旁有个小棚子,我二人在那里休息一晚便可,打扰姑娘多有不便,请姑娘见谅。” 说罢,他又扯下发带,取出正中嵌着的水玉递了过去。

惠娘毫不客气地接过去,允了星魂的请求。

“公子既然这样说,奴家收了小公子的东西,自然要招待周全才是。那公子们自便,我这便出去了。”说罢,惠娘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抱上备好的包裹便出门了。

若说为何她一个女子,不仅敢将突然出现的外人招进门,还胆大随便留他们在家中?她一人家徒四壁,只有一间破草屋,吃住都在里边,积攒的一些钱财早就被她好好地藏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别人就算进了她家门也扒不到什么。

更别提这两个小公子穿着不错,看起来就非富即贵,尤其是那位苍白俊美的公子,虽然脸上不知为何有个的火焰状的印记,但是那样貌,啧啧。惠娘凤目微眯,翘起的眼尾似脉脉含情,让她略微蜡黄的脸色都增亮了不少。她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真是,这么大年纪了还被一个小年轻撩动。这年头啊,什么都不如钱来得实在。

是夜,又是星辰漫天。

这个时候寻常人家早就吃过饭睡下了,天黑尽量不燃灯,只能早早休息,毕竟灯油也是极为耗钱的,穷苦人家当然是能省则省。

屋里虽然残破,好歹是个屋子,能挡风避寒,这个小棚子就不行了。茅草搭葺的低低的棚盖,周围竖起几块板子,秋凉,风从细细的缝隙中溜过来,吹得人身上发寒。

唯一好点的,就是这个小棚子本来是用来存放柴草的地方,身下还能铺些枯草垫着,困住一点暖意。

“哦……哦啊——,死鬼,你慢点。唔……嗯……”

女子的吟哦在风中隐约飘忽荡开,给黑夜倾入绵绵的暧昧。一男子低声道:“嘘,你小点声,想让人听到吗?”

“听到就听到,就我这破房子有点声音就传出去了。再说,你倒是舒服了,还不许老娘叫两下?嘶……轻点……”女子气息不稳地娇斥,间或还夹杂着几声暧昧的喘息。

“嘿嘿,轻点怎么能让你舒服呢。”

天明从梦中惊醒,一上来就听到女子嗯嗯啊啊的叫声,混着男子的粗喘,莫名让人脸颊发烫。

他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却直觉是让人羞赧的事情。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惠娘回来了,带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猥琐男人。那男人说话流里流气,看起来像个混混,一起吃饭时眼神一直在惠娘身上游走,一看就不是个好人,全然不像早上见的男人老实敦厚。有时候那眼神转到天明身上,激得他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天明不懂为什么惠娘会带了那个猥琐男人回来,而且还让那个男人在屋子里过夜,都是客人,他们都没有住进去哎。

不过,他们在干什么啊?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地……莫名让人脸红心跳。

细细的风擦过脸颊,带来一股微凉,却丝毫未带去他脸上的热意。

耳边都是传来的细细碎碎的喘息,高低错落,婉转低吟,曲曲折折如同连绵的藤蔓缠绕周身。他不由得口舌发干,浑身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燥人的热,蒸腾得他浑身酸软无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绯红一点一点地爬上他的耳侧、脸颊,悄无声息地晕开。他听着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好似要撞破胸腔,他全身都热的厉害。

天明的目光无意识地游移,最后落到旁边的星魂身上。

少年闭着眼睛似乎还在梦中,月光渗过棚顶的茅草洒落在他的脸上,好似给他渡上一层清透的玉色,煞是好看。

今晚的月色真美。

天明如是想,痴痴地看着星魂,眼中满溢着化不开的情绪。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一个他。

渐渐地,夜色浓重,声息渐歇。

天地间只剩悄然一片,天明没有发觉耳边的声音已经消失了,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月下的少年,瘫着不受掌控的虚软无力的身体,渐渐地沉入新一轮的梦境。

只是,今晚,他的梦里怕是会住进这般的撩人的月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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