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鹿过走出旅店,有些无聊的坐在外面的石头台阶上,拿着竹竿在地上戳戳画画的。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她闻言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想要寻找那声音的源头。
“这里。”嬴政在她旁边坐下。
她这才反应过来。
她的眼睛上没有戴着白布,所以嬴政能够看到这双因为受伤而有些变得灰白的琥珀色眼瞳正在空洞的看着漆黑无光的夜空。
“天上有星辰吗?”她忽然问。
嬴政愣了愣,看了鹿过半天,最后答:“……有。”
“你骗我。”她摇摇头。
随即又像是在感叹一般的,说:“真可惜,我看不见了。”
她的长相是带着点西域人常有的深邃,但更多的还是像她的母妃。
微弯的长眉,美艳的眉眼,精致的鼻梁以及下颚,还有似乎总是带着笑意的微笑唇。
“你是怎么瞎的?”嬴政移开了视线,换了个话题。
鹿过的思绪被打断,她回过神来,如实告知,“我往自己的眼睛上划了一剑。”
“为什么?”
她刚要回答,就听到了一些细微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声响。
地上的沙土略微的动了些,她听到了些许的马蹄声以及刀剑碰撞声。
鹿过忽然站了起来,她拧起了眉头,手指慢慢的握紧了手中的竹竿。
“怎么了?”
嬴政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忽然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远远的那一个山坡之上,赵国的军士们已经开始逐渐包围了这里,火把上猩红的火焰已经冲上了漆黑的天空。
赵国来了不少人,鹿过猜测,那应该有几百的人。
“他们……”鹿过有些疑惑的看着嬴政。
“秦国曾对赵国征伐不断。长平之战使赵国大伤元气,一蹶不振。”嬴政阴沉着脸,淡淡的说:“我父在吕不韦的策划下逃回了秦国,如今被立为太子,召我回秦国,赵国人自然是百般阻挠……”
“赵国人不可能知道我走的是那条路,我只告诉了……”他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住了。
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脑中。
——与他同为质子且是好友的燕国太子姬丹。
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嬴政的眉头越皱越深,但他来不及想这么多了,他忽然拉住鹿过的手,“快!快去找我的母亲!”
嬴政拉着她向客栈里跑,这个少年不过12岁的年纪,鹿过比他年长4岁。倘若她没瞎,一低头,就能看见那男孩乌黑的发顶。
客栈内着起了火,无论是店家还是那些旅客们似乎都没有了生机,火光漫天,浓烟滚滚,嬴政终于在一口空着的大水缸里找到了赵姬。
嘭!
一支箭矢忽然穿透了窗户,直直的朝着嬴政的方向射来,鹿过下意识的拿起手中的东西去挡。
但她的手中只有一根竹竿。
——噗嗤。
箭矢穿透了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赵姬被吓的倒在了地上。血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面上,还有几滴溅在了嬴政的脸上。
嬴政微微睁大的眼睛,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得干涩的吐出一句,“你……为什么……”
“我答应过你要送你去秦国。”她顿了顿,“我从不食言。”
她说着,猛的拔出箭矢,然后对这个12岁的孩子道,“没事,我不疼。”
那根竹竿已经摔在了地上的火堆里,被烧的开始变黑、变脆。鹿过有些遗憾的自言自语,“可惜了,它陪伴了我几年了。”
领军田单身披甲胄,身后跟来越来越多的士兵,比起先前的几百人,现在已经接近了千人。
她的竹竿已经坏了,鹿过微微动了动眼睫,一只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剑刃出鞘。
那柄剑看起来并不锋利,剑锋显得歪歪扭扭的,看起来怪异至极,刀面上还刻写了密密麻麻的诡异符文,剑柄上更是挂着串珠与流苏。
——哗啦!
她一脚踹开客栈的大门,缓缓的走下阶梯,面朝着这些赵国士兵。
田单眯了眯眼,似乎在评估着鹿过的实力,他的视线在鹿过那蒙着白布的眼上移开,开口,“我等与姑娘并无仇怨,还望姑娘——让个道。”说到最后一句时,田单沉着声音,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抱歉。”鹿过伸手做了一个周朝的礼,“让不了。”
田单沉着脸看着她,最后一挥手。
赵国的士兵蜂拥而上,白晃晃的刀剑使人眼花缭乱,而身处纷乱中间的人一袭浅色衣袍,一人破千军,十步便杀一人,嬴政看的心惊,直到最后,那人的周遭早已伏尸千百。
她手中那柄原本看起来老的不行了的剑刃像是有生命般的,与剑的主人配合的极好。
田单抿着嘴,原本整齐的头发已经变得缭乱,他模样狼狈,捂着被鹿过刺伤的右肩,以及身体各处的剑伤。他死死握住手中的长戟,却看到那道浅色的纤细身影独立于火光之中,身上沾满了血,神情却淡漠平静。
最后,田单只能冷着脸命令剩下的人撤退。
鹿过没有想要去追他们的意思,她把剑扔到了地上,然后坐下来。好奇的摁了摁已经快结痂的伤口,感受着那些从手腕上流出来的汩汩鲜血。
“别去摁伤口。”
嬴政安抚好赵姬,跑过来拉过她的手。
少年原本乌黑的头发略微被汗水浸湿,他急匆匆的拿着伤药过来,看到此刻毫不在意的鹿过,眉头微微皱起。
“它自己会痊愈的。”鹿过嗅到了草药的气息,对嬴政道。
“但会疼。”嬴政替她处理伤口。
“我不会疼。”
“没有人不会疼。”嬴政反驳。
“只是你没见过。”鹿过顿了顿,“好吧,现在你见到了——我几乎没有痛觉。”
话落,少年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晚风吹动了少女的衣角,她的脸上还沾着血,手腕上的伤口狰狞可怕,但她本人却毫无察觉。
伤口很深,有很大可能会留疤。
在嬴政的印象里,邯郸城里的大部分女人都是多少有些在意自己的外表的,先不说这道穿透手腕的箭伤,单单是要留疤就会使大部分女人接受不了。
但她却不同。
嬴政停下了动作,忽然道:“你知道吗?我见过不少的人。”
“但你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人。”他顿了顿,“至少没有那些正常人该拥有的。”
鹿过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脸对着他。
“我不是在骂你。”嬴政道。
“哦,我知道。”鹿过答。
手腕上已经缠上了绷带,鹿过起身,打算回到客栈里。
这个客栈当然是不能待太久,除去大部分的房间都被火烧毁外,赵国人今天晚上才来过,保不齐第二天也会过来。
或许今天只是运气好,田单只带了一千不到的人,但是下一次,就不好说了。
他们走到客栈前,嬴政推开了被烧毁了一半的门,鹿过也将那些尸体拖出外面。
“为什么赵国人会知道你往这个方向走?”
鹿过把最后一具尸体拖出来,将所有的尸体堆在一起,打算找个坑一起埋了。
“有人把我的行踪告诉赵国人了。”
嬴政用铲子挖着坑,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月光照在了二人的身上,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淡淡的血腥味。
等埋完了尸体,鹿过和嬴政走进了客栈。
这家客栈的位置在赵国边境,也算得上的半个荒郊野岭。如今的世道除了战火纷飞,野兽也是不少的,再加上要谨防再次有人偷袭,嬴政决定和鹿过轮流守夜。
鹿过很赞同他,于是说:“我可以守一个晚上。”
“不行。”嬴政不赞同道,“你需要足够的休息时间以此来应对之后发生的意外。”
“那好吧。”
她点了点头。
由于客栈的大半房间都被烧毁了,因此他们也就直接待在了客栈的一楼,鹿过靠在墙角边,不知怎么想起了嬴政之前说的一句话,于是她开口问:
“正常人应该是怎么样的?他们该拥有什么?”
寂静的夜里只会偶尔响起几声蛙鸣,嬴政愣了愣,他看向那个靠坐在墙角边的少女。
她仪态很好,衣着简朴,明明长着一张美艳的脸,周身的气质却与之相反。
她不像‘世人’,因为也许她从未入过世。
“至少不该像你这样的。”
他看着鹿过,“你给我的感觉。”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是空的。”
“你骗我。”
鹿过立刻反驳,“人皮之下都不该是空心的。”
嬴政闻言挑了挑眉,“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的师父。”她拿起一块布擦拭着长剑上的血。
这把有些怪异古旧的剑刃是她师父给她的,她还记得,她那时杀得第一个人就是拿着这把剑的。
那时,她的师父是这么告诉她的:
——持剑者,必亡于剑下。
这把剑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鹿过与那些人毫无仇怨,但她却也要杀死他们。
并且她也明白,正如她师父所说,杀死他人的人,也一定会有被人杀死的一天。
她的师父永远不会出错,所以师父便死了。
——是鹿过亲手送他上路的。
女主在作为一个“人”的方面的确有许多的缺失,这大部分都和她的过去有关,她在前十多年可以说几乎每一天都在杀戮,根本不懂得如何作为一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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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命(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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