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非常深了，珑玉只知道她趁着最后一抹亮光走到了一条特别特别颠簸难走的路上，泥路结痂，让人磕磕绊绊，她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她倒在路面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看到了火光以及脚步声，偶尔听到其中有个声音特别难听的男人的说道：“大哥，这丫头可真标致，带回去享受……”

她撑着最后一点力睁开眼皮子，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的大脸朝她探过来，她想要立刻躲开，但双眼一闭，陷入沉沉的深渊当中。

十四爷骑着马在夜色中飞奔，找遍了京都中她或许会出现的地方，但是都没有找到人，他调转马头，来到十三爷的府邸门口，奋力敲门。

十三爷府里管事的人骂骂咧咧的起身穿衣打开门缝，看到夜色里十四爷，立刻开了门说道：“给爷问安。”

“府里的封姑娘呢，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她？”十四爷仓促的说道。

府里管事的也看不清晰他的脸，听着声音急促无比，立刻放了他进来，带着他进了前厅，说道：“十四爷，你先在这儿等着，奴才去叫人去。”

十四爷点头。

管事的先跑了十三爷房间门口通知了自家爷，得到十三爷的首肯叫了府里大丫鬟春花，春花叫了好久才出来，头发也没梳，揉着眼睛去了封灵鹜的房间门口叫了好几声，房门开了。

封灵鹜问道：“何事？”

“姑娘，十四爷来府里了，说是有事情找你，急得很！”春花说道。

封灵鹜点头，随后他们朝前厅去了。

到了前厅，看到十三也起来了。

十四爷匆忙来到她的面前，她望着此刻他的眼神，又听到他问道：“封姑娘，十三跟我说今天珑玉并没有过来找你，那她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些奇怪的话？”

封灵鹜平静清淡的问道：“何为奇怪的话？珑玉怎么了？”

“她不见了，她留下一封书信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十四爷言语焦急，一点也不再像之前的那个毒舌冷酷的他。

封灵鹜摇头，回答道：“对不起十四爷，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没跟我说什么奇怪的话。”

十四爷听到这话转身离开了，十三望着十四爷的背影，悠悠的说道：“老十四心里肯定很难过，珑玉是她养了将近十年的姑娘，上一次差点没了，这一次又离家出走了。”

封灵鹜望着十四爷离去的背影，并没有跟十三说话。

十三靠近她，说道：“再去睡会儿吧，天快亮了，明天可是元宵佳节，养足精神，明天夜里我带你去看花灯会。”

“明天是元宵节，是个好日子，爷，那我继续休眠去了，晚安。”封灵鹜侧头望了他一眼，离开。

原地留下十三思考晚安二字的含义。

正月十五，举家团圆阖家欢乐的日子，阿哥府里，皇宫里甚至寻常百姓家都忙活起来，清晨的饺子汤圆自然都不会错过。

十四爷却在大街上晃荡，早饭一口都没吃，除了在寅时睡了一会儿，睡的也不是特别的踏实，昏昏沉沉的之后苏醒，四顾茫然。

习惯真是一种特别不好的东西，尤其是习惯了生活中疼爱了一个人，那个人只要消失就立刻受不了，抓心挠肺的思念。他以前总觉得珑玉是他的小尾巴，无论他去了哪儿，她都跟着他，总说要照顾他，每次都变成了他照顾她，他次次都不满。

直到上次那姑娘失踪，他急的不得了，那种急他记忆深刻，觉得自己的东西失踪了，最宝贵的宝物失踪了，他那时才明白，根本不是她对他依赖，如果她要是对他依赖的话就不会留书信离家出走，那是一种他对她的依赖。

她是他冷酷外表下的一颗心，这颗心在别人面前冷峻毒舌，在她面前就活泼悸动，鲜活自在。

他来到以往带着她来过的听书的茶馆，刚坐下，伙计照常送了一壶茶，端来了瓜子与花生，热情的说道：“爷，你慢用。”

他倒了一杯茶，并没有喝，一直望着，直到那茶水的热气儿全部消失，茶馆里的客人都不在了，说书的先生也离场了，伙计过来，在他耳边说道：“爷，我们茶馆老规矩，逢年过节只营业半天，你看……”

伙计的话不言而喻，十四爷从袖子里取出一些碎银子搁在了桌子上，然后起身缓缓离开。

那伙计收了桌子上的碎银子，觉得这位爷可真是奇怪，元宵佳节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怎么他一脸的哭丧，感觉像家里没了人一样。

十三爷府邸。

午时十三爷不让封灵鹜吃饭，原因是让她留着肚子吃夜里的那一顿丰盛的晚饭。封灵鹜死活不干，极其冷静的对十三爷说她中午的饭要吃，夜里的饭也可以吃很多，十三爷也是深深无奈。

夜幕的晚饭十三也没有跟她一起吃，他得进宫先见过皇帝，等到他回到府邸时候，封灵鹜正坐在桌子上等着他一起吃饭，她已经习惯跟他一起吃饭了。

十三爷换了一身暗红色的便服来桌子面前，看到桌子边坐着的姑娘正盯着他看，他立刻说道：“快吃快吃，吃完了咱们上街看花灯。”

封灵鹜点头，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十三爷笑了，抓起筷子也一块儿吃了起来。

大街上，灯火阑珊，人声嘈杂。

封灵鹜立在十三身侧走着，十三道：“上次你被绑架有些事情我没有仔细跟你说。”

“你说？”她特意声音略微大，怕人声掩盖了她的声音，十三爷听不到她说什么。

“在你们失踪的时候，我们就把目标锁定在了芦定笙的身上，为此我们可是跟他斗智斗勇了一番。”十三说道。

“说说？”

“我……”十三张嘴又有点说不下去了，主要是想起了他穿女装的经历。

封灵鹜侧头盯着他，说道：“爷，你刚才心跳漏了半拍，你……”

“好了好了，你别猜了，我来告诉你吧，巴图大人想了个办法引出芦定笙，他不是专门对姑娘家下手吗，于是，巴图大人就说让我们找两个既漂亮武艺又得高强的姑娘来抓住他，哪有这样的姑娘，所以……”他吞吞吐吐。

“所以十三爷男扮女装了。”封灵鹜极其平静的说道。

十三爷立刻说道：“爷这还不是为了救你，爷牺牲可大了，你可不要笑话我！”

封灵鹜侧头望他，认真的说道：“怎么会呢，爷为了灵鹜牺牲这么大，灵鹜怎么可能笑话爷，只是……爷，值得吗？”

如果他要是知道他做这么多，对方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对方只是个AI，按照他们这里的叫法，叫木偶，他不过是对一个木偶献了殷勤，他心里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她骗了他？

“当然值得，灵鹜是爷府里的姑娘，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十三爷不假思索的说道。

“真的吗？”她淡淡的问道。

她的手已经被他一把拉住，抓着她指着不远处的花灯处说道：“我们去猜灯谜，瞧我给你挣个灯灯回来。”

他拉着她越过人群来到了花灯处，封灵鹜抬头看着她侧手边那一排精美的花灯，灯里烛火通明，灯面上描画着人物花鸟，山川草木，叫人望上一眼，竟然有点流连忘返之感。

十三爷看着姑娘瞧着花灯，慢慢靠近她，在她耳边问道：“有喜欢的吗？”

姑娘身上倒是没有姑娘家的芬芳的味道，更多的味道竟然是衣服上面的皂角的味道，清新自然。

她指着面前的一个花灯说道：“有。”

十三爷又问道：“是那个人物灯灯吗？”

姑娘平静的摇摇头，说道：“不，所有。”

十三爷略微有点汗颜，但其实一直是知道这姑娘胃口大，吃饭，吃点心，还是今天要花灯，果然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啊！

那卖货老爷听到他们的话，笑着说道：“公子小姐，想要这些花灯也可以，每个花灯上都有灯谜，如果你们能够猜出来的话，这些灯灯全部归你们，不要钱，如果猜不出来，可就要给我钱了，怎么样，猜不猜？”

十三爷一向自诩文韬武略，天下无双，十足风流，这些市井小民的灯谜自然不带怕的，大言一喝道：“猜，拿来笔。”

卖货老爷喜悦的递过来一只细细的毛笔，说道：“公子，总共十个灯谜。”

十三爷接下毛笔，缓缓走到花灯面前，他一身暗红色的衣衫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艳魅瑰丽，而他脸庞刚毅俊俏，他是那种特别青葱俏丽的公子……烛火，十三郎……真是一副美妙的画册。

“一落千丈？”十三爷念道。

在场围着的人纷纷彼此交头接耳，十三爷侧头朝封灵鹜看了眼，唇角勾勒一抹清俊的弧度，想也没想的写下一字。

那卖货老爷拿着答案过去与十三爷写下的那字对一对，果然是个仗字。卖货老爷取下花灯递给封灵鹜，道：“收好。”

十三爷将剩下的九个灯谜全部看了一眼，又扫了眼卖货老爷那有些紧张的脸，转身来到封灵鹜的身边，略微歉意的说道：“灵鹜，真是对不住了，那里面还真的有两个我不会，猜不出来……”

她看了眼面前的爷，又看了看旁边的卖货老爷，明白他为何这般说，道：“我虽然所有都喜欢，但是拿一个就够了。”

十三爷从怀里掏出碎银子，说道：“老板，你的灯很好看，灯谜也很精巧。”

卖货老爷接住碎银子，开心的咧嘴笑了。

两人沿着繁华的街道往深处走去，护城河边到处都是人，许多人都在河边买河灯。

十三爷牵着她凑了过去，买了两个小河灯，来到河边，两人坐在水边的台阶处将各自手里的河灯朝水里推过去，看着小小的河灯朝河中心飘过去，十三爷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世界和平，希望回去能够见到我主人。”

十三爷听到她说主人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有细微变化，问道：“你主人是谁？”

“我主人……是一个科学家，是我世界的神灵。”她道。

“什么是科学家？”十三爷问道。

“科学家是对已知自然现象或者未知生命，物质，环境，现象进行客观探索，实践，求知的一群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他们是推动人类进步的车轮，他们……是我觉得最亲切的一群人。”她说道。

“那你又为何说你主人是你世界的神灵？”十三爷越发不解。

她缓缓侧过头来，说道：“我主人就是科学家，他伟大且细心，严肃且认真，温暖且有责任心……”

她两行热泪簌簌流下来，十三爷看着她忽然想起来他曾经有一次看到她睡着的时候热切的流泪过，那时候问她为什么流泪，她说没什么，其实那时候，她只不过是想她的主人了，那个伟大而又细心，严肃且认真，温暖有责任心的科学家了。

她心里原来一直藏着另外一个男人，一个她认为最亲切最可爱的人，那么他又算得了什么？

“他真的有那么好吗？比之我呢？”他问道。

封灵鹜转过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说道：“你们没有办法相比。”

“如果我硬要让你比较呢？”十三爷望她执着认真。

“我主人真的那么好，十三爷也好，我说过了，十三爷率真洒脱，俊俏非凡，是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有魅力的男儿，偏生这么好的男儿又待我这般好，只不过……”

他不想再听，快速靠近她，在她的唇上印上一个重重的吻，在她的唇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离开，望着她，问道：“只不过现在呢？”

她的背后远处一束五颜六色的烟花于空中绽放开来，然而，这么美丽的事物在他眼中已经沦为了这姑娘的背景板，因为此刻从来不会笑的姑娘，已然笑的眼睛成了月牙儿，雪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她便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静肃然，她灿烂而又可爱。

他伸出手摸了她的脸，这微笑就是最好的回答。

清俊的男儿温柔的望着她，嘴角露出淡淡如同薄雪的微笑，这一刻世界都是微笑的。

“十三爷，你尝尝我的眼泪？”姑娘不再笑的说道。

他望着她洁白脸上的还没有低落下来的泪水，缓缓靠近，唇印在她的脸上，亲了她脸上的泪水，眉头蹙起，又顺上她的眼睛，他停了下来，离开，脸上露出好奇与疑惑。

姑娘脸上又露出灿然的微笑，如日如星，如镜中花如水中月，慢慢停住，问道：“十三爷，发现了吧？我的眼泪根本就是人类的眼泪，世人眼泪皆咸如盐水，而我的眼泪却淡如白水。”

“你……你生病了吗？”十三爷问道。

封灵鹜摇头，说道：“十三爷，你不是问我为何将我主人看成我世界的神灵吗？因为我就是我主人创造出来的，他为我设定规则，赋予我力量，教我诸多能力，我是代号为封灵鹜的AI，也就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木偶，而我只不过比你们这个世界的木偶高级一些而已，可，仍旧是木偶。”

她说完十三爷已经惊呆了，满眼的惊恐，就像现代人见到了外星人一样，因为陌生与未知而生出来的好奇疑惑与震惊还有排斥与害怕。

“爷，值得吗？为了一个木偶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值得吗？”她问道。

在人类社会中，人们讨厌欺骗，讨厌虚假，讨厌不真实的东西，花言巧语，带着的假面具，而无疑，她就是那些东西，她挑战了人的规则，底线与三观。

他起身，缓缓朝人海里走去……

她抱着腿，看着河里的灯。

这就是他与主人的区别，主人接受与创造新生事物，而他……她并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着什么，他离开是什么意思，他或许已经讨厌她了，她惹他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