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府邸。

胤祥摩挲着桌子上的衣服，意味深长道，“四哥，听说言官上谏言称二哥僭越，却被汗阿玛给驳回了？”

“汗阿玛宠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还没习惯？”胤禛用镇纸压好了宣纸，面上并无什么特别表情。

“我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衣裳”胤祥故意幽幽叹了口长气，“我要是有这么些好衣裳，肯定得自己藏起来，谁像二哥那么大方，刚得了汗阿玛赏赐，就给兄弟们一人分了一件。”

胤禛抿唇未言。

十三当然不是真心觉得衣裳有多好，只是对汗阿玛对老二特别的宠爱泛酸罢了。

可是酸又如何，他们终究谁也取代不了老二啊。

胤祥放了衣裳，语气分外平静：“四哥，我查出来点东西。”

“什么？”胤禛负手而立，一手执笔，在上好的宣纸上笔走龙蛇。苏子瞻的那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很快跃然纸上。

“二哥中毒的事儿，背后有老十的影子。”胤祥专注的看着他四哥，“你说，咱们要不要把这件事捅出来？”

胤禛抽空觑了他一眼，“得罪十弟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没什么好处”胤祥撇撇嘴，“但是弟弟我啊，就爱看个热闹。”

凭什么始作俑者最后还能甩手甩的干净呢？而且当年温僖皇贵妃在后宫那么霸道，没少为难他额娘。以前他力弱就算了，现在有机会报复，干嘛不趁机踩上一脚呢？

胤禛看着胤祥，“你以为凭汗阿玛的手段，当真查不出是谁做的？”

恐怕老爷子早就查出来了，只是碍于老十身份特殊，不好处置，所以只能假装不知道而已。

胤祥被这一眼看破了心思，顿觉羞赧。他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道：“没意思。”

胤禛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语气严肃道：“十三弟，你在兄弟几个里头人缘最好，除了跟三哥，别的兄弟都没跟你红过眼。就连老九那个刁钻的看见你都愿意挤出点笑来。所以四哥劝你一句，别为了往事，丢了今日的情分。得饶人处且饶人。”

敏妃从前出身一般，但她又素来受宠，遭人嫉妒也属正常。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她没封嫔位之前，被为难也是有的。

老十三心里膈应，所以一直堵着一口气。这事儿他理解，但是老十不是别人，根本不可能一脚踩死。

而报仇之事，若不能一次弄成，反倒容易连累自己。他这个十三弟，看着最是洒脱磊落，但一直是兄弟里最重感情的一个。

尤其从前事事关生母，他最担心十三弟因此冲动行事。所以有的话，他必须跟十三说清楚了。

胤祥摆了摆手，“四哥我懂了，旁的你不用说了。”

见他这个表情，胤禛止住了话茬。

却不想他不开口，胤祥又很快笑嘻嘻追问道：“四哥，要是汗阿玛又动了心思，把他复立为太子，你我又该如何？”

“不如何。本本分分当差就是。”

“四哥甘心吗？”胤祥追着胤禛的视线。

这一次，胤禛没有立刻回答。

甘心与不甘心又能怎样？他做不了汗阿玛的主。许多事，也不是凭他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的。

但胤祥却在这沉默里读懂了很多东西。他咧嘴笑了笑，“其实，只要不是八哥坐上那个位置，凭他是谁，咱们兄弟的日子都不会太难过就是了。”

他是跟老三最不对付。但是凭老三的才干，也坐不到那个位置上去就是了。

四哥的本事他是清楚的。他嘛，虽然不及四哥，但是就像四哥所说，明面上他跟几个兄弟都没有交恶。

所以无论是谁最后得天下，看在兄弟情分上都会放他一马，他们也都不会对四哥弃之不用。除了老八。

胤禛勾起唇角，“你倒是一贯乐观。”

胤祥笑得更加惬意，“弟弟我也就这点好处了，心胸开阔，乐天知命。”

兄弟两个笑了一阵，胤祥忽的开口又道：“年末了，十四弟该回来了吧？”

“快了。”

准噶尔近来愈发猖狂，胤禵在青海带兵，已经驻扎在外半年。年末了，他也要回来述职了。

“四哥，你说十四弟知道汗阿玛又把二哥放出来了，会是什么表情啊？”胤祥兴致勃勃。

什么表情？

胤禛想了想，唇角不自觉勾起，“我也挺期待的。”

胤祥哈哈大笑，“可有乐子看了啊。”

...

八阿哥胤禩府邸。

胤禟一脸生气，怒的将手中茶盏狠狠摔在地上，“汗阿玛非但没有处置他，反而将他拽到了自己眼巴前看着！爷就不信了，他凭什么次次都能逃过！”

胤锇脸色复杂，“九哥，你消消火。八哥这里不比宫里，你弄出的动静太大，叫外人知道了笑话。”

这话一出，胤禟的火气硬生生被迫压下去了一半，他转头对着胤禩歉意道：“对不住八哥，是我没一时没忍住。”

他也不想这么大动干戈。但是一想到老二那张嚣张的脸，就觉得火气上头。

胤禩抬眸看了胤禟一眼，“只是上书被驳回了，你就这么坐立不安。改日汗阿玛要重新立他为太子了，你难道要抽刀子去宰了他不成？”

“只要八哥一句话，我就是去抽刀子宰了他又如何！”胤禟掷地有声。

“哼！”胤禩脸色铁青，“你越来越荒唐了！”

“我还不是...”胤禟想为自己辩驳两句，但才张嘴，就被胤锇给拦下来了。

胤锇两只手用力把他摁在椅子上，“九哥，你消消气，少说两句，也别再惹八哥生气了。”

胤禟抬头看他，被他又往下压了压。胤禟接受了这两下暗示，气呼呼将身子扭到了一边。他壮硕的很，挤的那椅子跟着嘎吱了一声。

安抚好一个，胤锇满眼歉疚的看着胤禩，“八哥，上次的事儿是弟弟没想周到，但老二现在全须全尾的活着，在汗阿玛跟前还蹦哒的欢快。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弟弟都听你的！”

好半天，胤禩都没说话。

看他神情仿佛陷入沉思一般，胤锇没敢打扰，自己寻了把椅子安静坐下，默默等着他开口。

过了许久，胤禩终于道：“汗阿玛留他一个月，无非还是想看着他过年。如果过年的时候十四弟也能在汗阿玛身边，咱们倒是可以靠着十四弟做些布置。”

“怎么说？”

“十四弟如今有军功在身，他开口，汗阿玛一般不会驳了他的面子。若是他以团员的名义，请汗阿玛放了咱们二嫂也出来跟大家团圆，汗阿玛也一定会允准的。”

胤锇听得有点糊涂了，“汗阿玛准了又如何？”

就是把二嫂跟几个侄子放出来又能怎么样？妇孺影响不了大局，更何况二嫂娘家也指望不上了。几个侄子更不用说，十四岁上的只有弘晳一个，出来能怎么样，最多就是在汗阿玛跟前露脸罢了。

八哥把他们都弄出来，好像也起不来什么作用啊。

胤禩眼底闪过一抹狠戾，“既然谏言无用，咱们不如捧杀。”

“捧杀？”胤锇若有所思。

“一家子都放出来了，团团圆圆过了个好年，自然就不想再回去过憋屈日子。再找些人，对着老二多吹捧几句，叫他以为自己在汗阿玛跟前受了大恩宠。”

胤禩走了几步，语气里带着平时从未有过的森然，“老二这个人，得势便张狂。一旦他张狂了，势必会觉得怀念起以前的好日子，二嫂若也能跟着念一念从前，吹点枕边风，他肯定还会把之前翻过的错再犯一次。”

他说完，胤禟眼前一亮，几乎是马上就扭过身来，对着二人兴高采烈道：“八哥，用不着隔夜，年宴上咱们直接摆布他不成吗？”

“哦？”胤禩眯眼看他。

“年宴上，老十四必会敬酒吧，他顺着酒意咱们直接感概几句从前，咱们想办法把老二灌醉了，让他听得走了心，说不定不用二嫂的枕边风，他自己就先发狂了？”

胤锇点了点头，“这还真没准儿，他酒量一向不好，喝醉了也没少说过胡话。”

“那就试试吧。”胤禩轻笑，“只是你们别沾手了，叫底下人多敬几杯，他们都官眷也都去捧捧二嫂的场才好呢。”

“八哥你就瞧好吧。”胤禟一下站起身，亢奋的搓了搓手，“老二啊老二，你可千万别让弟弟我失望啊！”

自己在外面过的潇洒，老婆孩子却困在角落里吃糠咽菜，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吧。这猛地一见，之前种种难堪还不都涌上心头了。

再有几杯酒下肚，什么话不敢说？

何况之前老二就从来没有过好耐性。若他能在汗阿玛跟前好好撒一回酒疯，他胤禟保证，等老二死了，回头一定给他风光下葬，大办丧事！

老二啊老二，可千万别让他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