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兰园,春兰。只看这园子的名和丫头的名就知道林家是什么风气习惯。
等贾琏吃过一盏茶,春兰几乎是掐着时间回来:“屋子整理好了,床下新放了除湿的木炭和草木灰,可要给二爷点上香歇息片刻?晚饭还有些时候。”
江南潮湿,自有很多习惯是京城没有的,贾琏入乡随俗并未质疑:“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小厮兴儿,外头还有个旺儿。姑母既然将你指过来,往后园子里的事就归你管,若寻不到我就找他们两个。”
“是。”春兰福身应下,语调轻柔颇有江南女子风韵,虽还未完全长成,但已经可以想见将来必定是个美人。
“你去吧,我自去歇息。”想着不能第一天就露出本性,贾琏抄起空茶盏遮掩视线,结果还没端起来,春兰已经转身走到门口,没有丝毫留恋。
兴儿有点懵:“这,二爷,这……”
贾琏也没想到春兰居然走的这么干脆,端着茶盏忘了动作。
“二爷,要不……”
“行了。”习惯贾赦屋里的莺莺燕燕,乍然见到正常丫头,他反倒有些不适应。甩下茶盏到正屋躺下,翻了两回身都没回过味来。
小憩期间,一个小厮进来添了些香,而春兰直到日头西斜才露面,也不进里屋,隔着屏风站在外间:“二爷,老爷回来了,请您往书房去。”
“知道了。”外面虽然潮湿,但屋内除湿的木炭、熏香等一应俱全,贾琏休息得不错。
他自己起来套上内衫,春兰才从外进来,手上拿着干净外衫。
“方才太太也往书房方向去了,二爷到了书房外稍等片刻。”春兰边说边目不斜视帮贾琏穿上外衫,配上玉珏、禁步等物。丫头该做的她丝毫不错,旁的看都不看。
贾琏伸着胳膊任由她穿戴,觉得稀奇又可爱:“你多大了?”
“回二爷,奴婢十一岁,原是太太身边的丫头。”一句话成功将贾琏没说出口的话统统堵回去。
长者赐不敢辞,长者没赐的,不能动。
春兰没改名字,也不是贾敏亲自指派过来的,所以她是秋兰园的人,是林家的人,是贾敏的人,唯独不是贾琏的人。
秋兰园共三个女人,一个刚过十岁,两个年近四十,贾敏这是早有防备。
贾琏泄气泄了个彻底:“算了,去书房吧。”
林如海的书房与贾赦的不同,墙上没有摆着古董,案上也没有哪个侍妾留下的胭脂水粉,只有两排书架满满当当,看起来简陋寒酸不少。
不过到底是出身国公府的贵公子,贾琏眼尖地发现在书架某个角落里放着的书籍页面发暗,只从外观便可粗略判断不是本朝的东西。
粗粗扫过两眼,他就连忙收回视线,规规矩矩行礼问好。
在他正前方林如海坐在书桌后,手中拿着封信:“京城的事二舅兄已经在信上与我说明,你且在江南多走动走动,不急着安排什么,若赶上贾家有事,你也好去办。”
“是,一切听姑丈安排。”
荣国府这一辈大事小事都看贾琏,倒不是说他多好多强,而是除他之外没有别人。现如今贾赦、贾政还能办事,再过些年他们老了,后辈能指望的就只有个贾琏。
林如海很清楚这一点,再综合其他考虑不好立刻给他安排差事,安抚几句后只与他浅浅分析些江南形式,嘱咐他多跟着去府衙学习,不过一时三刻两人就从书房出来。
饭厅里贾敏已经带三个孩子在等着。见他们两人过来,三人一起起身问好。
“爹爹。”
“哎,在京城玩得可好?”
“姐姐妹妹们都很好,就是京城的气候太干燥,妹妹总咳嗽。”林茈玉故意将后半句说得很小声,仿佛告状似的。
林瑾立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每天喝枇杷膏,不好喝。”
“不好喝?是喝了枇杷膏不许你吃蜜饯,记仇了吧?”林如海哈哈大笑,在林瑾脸上捏两下。“长了些肉。”
“他年纪最小,姐姐们都把好吃的给他留着,可不就长肉了?在船上茈玉还说要给他找个武师父,把这些肉都化成力气。”贾敏捻着帕子笑,相比在贾府时更多几分独属于当家主母的自然随意。
林如海独自吃住了一个多月,终于老婆孩子都回来,也不端着文人家长的架子,在三个孩子脸上挨个捏过:“茈玉长开了些,黛玉瘦了。果然咳嗽的厉害?”
“就是喉咙有些痒,回家就好了。”林黛玉仰着头,眼睛里都是高兴,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好了就好,回头叫厨房炖上雪梨,比枇杷膏好喝。”
一家人可算是久别重逢,说了半晌话才坐下摆饭。这样和睦亲近的家庭氛围,贾琏却觉得稀奇,坐在林如海下首动筷都不自在。
别扭地吃完一顿饭,众人到饭厅后面歇息说话,才听林如海道:“今日琏儿刚到,咱们不必讲那些规矩,家常便饭罢了。瑾哥儿三岁生日赶在船上,如今到了家,往后该叫他们在自己房里吃饭。”
“我也要说这事呢。他们都到了年纪,咱们该请个正经先生来,茈玉、黛玉好读书,不能拘了。琏儿住在秋兰园,也给他收拾个小书房。”
作为当家主母,这些话贾敏顺口便接上,还说起京诚之行。
“我往张家去了,表弟念着你,回头你该写封信去。几家公府我都略坐了坐,不过说些闲话,倒是几家王府说了些事。”
王府里能说什么事?还不是朝堂上那些,虽然不能明说,但各种暗示必定不少。
贾琏坐在下首听得手心冒汗,这话是能这样说的吗?往常在荣国府,贾政都是悄悄将他带到书房说,门前派人守着谁都不能靠近,怎么在林家竟然似乎是闲话家常?
再看旁边坐着的三姐弟,他们竟然面无表情听着,显然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
忽然林茈玉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转头过来,露出个可爱笑容。
贾琏连忙回过头坐正,却听贾敏说到荣国府。
“元姐儿准备小选入宫,甄家那边约莫是得了信儿,方才你还没进门,他们倒先派人来。”
“江南本就是甄家的地界,也寻常。琏儿,若甄家使人寻你过去,不必推拒。”
忽然被点名,贾琏连忙站起身拱手:“是。”初来乍到,他和这边是有信息差的,多听多看少做才是正经。
几人坐着说了约莫一刻钟的话,又吃了一盏茶,才起身。
春兰在门口等着将贾琏接回秋兰园,奶娘们将各自的小主子带走,只剩下贾敏和林如海。
“此番回京我瞧着茈玉和瑾哥儿还好,黛玉却不大能适应,老爷,你说会不会与那疯和尚说过的不能见外姓人有关?”
林家不想将孩子养成不谙世事的性子,再加上两个姑娘早慧,大事小事总会斟酌着叫他们一起听,此刻夫妻俩私下说话,却是为了避开贾琏。
林如海呵呵一笑:“夫人说哪里话,贾家何来外姓?你是她母亲,若连贾都是外姓,你们母女岂不是不能见面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黛玉到京城后先是水土不服起了些小红疹,茈玉的疹子都落了她还没落,后又时不时咳嗽,奶娘也说她起夜次数变多,总叫人心里不踏实。”
贾敏虽然忙着外面交际往来,可也不会落下女儿,三个孩子的日常情况她清清楚楚。正是因为清楚才更惊奇,林黛玉在京城的反应竟然比年纪最小的林瑾还大些。
话说到此林如海也有片刻沉默,但很快回过神安慰:“自小她身子就比茈玉弱些,到陌生地方不适应也是有的,如今回到江南又好了,说明不是什么根本上的大病,往后咱们不叫她长居京城也就是了。”
“老爷的意思是?”
“前些日子,甄家和甄员外连了宗。”
一句话答非所问,贾敏却恍然。
都是被疯和尚讨过的人,康熙不会放任自流,哪怕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威胁,终归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最安全。虽说甄士隐从前做过官,但毕竟现在身份不够,与甄家连宗,甄英莲就从甄士隐家的姑娘,变成甄太妃娘家的姑娘。
宫中已有了个甄太妃,元春也即将进宫,若是林茈玉、林黛玉、甄英莲全数进宫,那后宫岂不是成了他们这一系的天下?
夫妻二人对视,心下忍不住升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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