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胤俄消化着黛玉跟他说的话，做个纯臣。

那便意味着，谁的边都不站了。

回想起去年冬狩时，他确实谁都没有帮。

除了胤禟，倒也没有人说他的不是。

远处传来一阵琴声，旋律是首古曲，《归去来兮》。那琴音深沉又带着些许怅惘，铿锵而荡气回肠。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胤俄捡起书架上的诗集，吟着陶渊明的诗赋《归去来兮》，又道了句，“好琴音。”

包嬷嬷给胤俄端来了加了冰的酸梅汁。一进屋，她便听到胤俄的话。

她低声道：“阿哥爷，那抚琴者是十五阿哥跟十六阿哥的生母，王庶妃。”

胤俄知道包嬷嬷不是个多事之人，此番是在提醒他。王庶妃是他的庶母，他评价庶母的琴音，是不合适的。

“多谢嬷嬷提醒。”胤俄道。

包嬷嬷叹息一声：“只看王庶妃什么时候能熬出头了。”

这王庶妃是江苏织造李煦的舅家表妹。那李煦又是何等人呢？

李煦叔祖的外孙女，李氏，嫁给了曹寅。说起来，曹寅应喊李煦一声表姐夫。

据说，曹雪芹笔下的贾母，便是以李氏为原型写的。

话说回来，王庶妃以李煦嫡母黄夫人内务府包衣的身份入宫，刚刚生下了十六阿哥胤禄。再加上她两年前生了十五阿哥胤禑。王庶妃膝下有两个阿哥了，却还没有被正式册封，难怪琴音中带着哀婉。

德妃乌雅氏也是内务府包衣出生，但是在生下四阿哥的次年就封了嫔，生下六阿哥后封妃。

王庶妃终于在康熙五十七年的最后一次册封中，熬到了嫔位，被封为密嫔。

胤俄记得他在后世曾经看过一种说法，这位王庶妃是贾元春的原型。

不过，现在贾元春跟王庶妃出现在了同一个时空，还同在畅春园，就很玄幻了。

贾元春亦是听到了琴声。不久前，家里通过周太监传话，说又搭上了郭络罗家门路，宜妃会跟她说话的。

众所周知，郭络罗家爱财。此番通过郭络罗家让宜妃拉她一把，只怕又使了不少银子。

当初使银子打通了佟家关系，贾元春便去了先孝懿仁皇后宫里，但是没有得到推荐。孝懿仁皇后病殡天后，贾元春又被要去了太后宫里教九格格汉语，更是难得见到皇上。

之后，佟家又把孝懿仁皇后的妹妹给送进宫来，也就是如今的佟妃。佟妃自己都不得宠，至今没有生育。佟家更不得管贾元春了。

也就是说，原来孝敬佟家的银子，似乎都白使了。

周太监前儿来传话，说宜妃会拉她一把时，贾元春暗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如此浪费银子，家里如何长久？况这宫里又是不见人的去处，她早就不作指望了。但现在她如果放弃了，就意味着，家里的银子，又白花了。

王庶妃的琴音，如泣如诉。清溪书屋里，正准备翻牌子的康熙也听到了。

王庶妃产子不久，康熙本想过阵再去看她。但是人家都拿琴来催了，康熙笑了笑，起身，只当去看刚刚出生的老十六了。

*

安顿下来后，钮祜禄贵妃、德妃带着黛玉、十二格格跟太后请安。

自打十二格格跟黛玉成为朋友后，德妃跟钮祜禄贵妃也走近了。

途中，又遇到同来给太后请安的宜妃、郭贵人跟六格格。

六格格是郭贵人的女儿，郭贵人跟宜妃是姐妹，宜妃是六格格的姨母。

六格格今年十六了，皇上已经给她定了亲，她过两年便要嫁去喀尔喀蒙古。

若论恩宠，宜妃不比德妃少，再加上郭贵人也是个活泛人。便是这般，六格格都要远嫁蒙古。

德妃膝下两个女儿。如今九格格也大了，德妃便慌着搭了佟家的线，看能不能把九格格嫁去佟家，总比远嫁好。

六格格被教得很好，逢人一张笑脸。这会儿正跟钮祜禄贵妃、德妃见礼。

六格格注意到了黛玉，笑着道：“这位漂亮妹妹，我怎么没有见过？”

十二格格道：“六姐姐，这是林姑娘，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女儿，是来伴驾贵妃娘娘的。林姐姐也是我的朋友。”

宜妃笑着道：“原来如此，是说怎么走着走着就闻到书卷香了呢。”

黛玉跟宜妃、郭贵人见礼。

宜妃明艳，郭贵人沉稳。

黛玉听说二舅他们走了郭络罗家的门路，说是要给元春姐姐谋个前途。在此之前，二舅他们先找的钮祜禄家，人家钮祜禄家的家主阿灵阿根本看不上二舅，当场回绝了。二舅这才托人找上了郭络罗家。

黛玉心道，宜妃、郭贵人姐妹俩有子嗣，还能互相作伴儿。那些没有子嗣的嫔妃，可就寂寞了。加上没有册封的，后宫里一百多嫔妃，大部分都熬油似的熬着呢。二舅跟王夫人，对亲生女儿，也是硬得下心来……

一行人到太后跟前请安，太后高兴，说了好些话。

太后说的蒙古语。黛玉来宫里给贵妃讲史已经大半年了，耳濡目染之下，略能听懂一些满语和蒙语。

跟诸人一番寒暄后，太后笑着看向黛玉，道：“来来来，看看这是谁家的小花朵，长得跟小仙女儿似的。”

钮祜禄贵妃笑着道：“是扬州林大人的女儿。”

太后笑得更灿烂了：“原来如此，是说哪家的闺女生得这般动人呢。”

黛玉心道，贵妃竟然跟太后提起过她。

“听说林姑娘善于讲故事。今天给我们大家讲个故事吧。”太后笑着道，“讲什么呢？”

六格格笑着说：“畅春园有山有水。林姑娘不如给我们讲俞伯牙和钟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故事吧。”

黛玉便将俞伯牙跟钟子期这对挚友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最后讲到钟子期病死，俞伯牙摔了琴，表示世上没有了子期，他便再也不弹琴的时候。太后这位蒙古草原来的老太太，动容了，一面赏了黛玉一对蒙古和田玉打造的玉镯子，一面拿着帕子抹眼泪。

六格格对太后道：“伯牙子期都去了长生天，但是他们的曲子在。臣女听说教九格格汉语的元春姑姑，就是个琴艺高手，不如让元春姑姑给太后弹一首吧。”

六格格知道她母舅家里收了贾家不少银子，让在宫里照拂贾元春。六格格是个伶俐人，在太后请林姑娘讲史的时候，她便顺水推舟地推了贾元春一把。

太后看向立在九格格身后的一个宫女。

那宫女遂退下去，又带着一个小侍女抱着一把古琴出来。

只见元春调好琴弦，天籁之音便从她的指尖飞扬出来，似淙淙流水，又似高山上穿林的风声。

室内立刻安静下来，刚刚还在交头接耳的嫔妃、皇女们，也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曲。

康熙昨儿在王庶妃那里过了一夜。不过王庶妃刚刚生产，身子不便。康熙素来喜她的才貌，跟她说了会儿话，便留下了，全当是陪她跟小十六的，就那么过了一夜。

这会儿，康熙刚刚处理完朝政，便被这天籁之音给吸引了，一时起了兴致，便对身边的梁九功道：“问问奏琴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