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初定时一样, 和敬公主成婚当日, 乾隆在保和殿赐宴蒙古王公。zuowenbolan皇后则在长春宫设宴款待外命妇,紫禁城内雅乐悠扬、礼仪隆崇, 盛况空前。刑部侍郎钱陈群受乾隆敕命拟作花烛词,记录了和敬公主出嫁之盛典, 正是“禁城桃李着花稂,百辆来迎礼肃雍, 灯引金莲移昼永, 月颁牙管浸春浓。”
和敬素来受乾隆和皇后钟爱,成婚以后也时常进宫,另有永璋的准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时不时被太后召进宫说话。本来永璜的嫡侧福晋也是太后这儿的常客,但二人去年先后脚诊出了喜脉, 如今正安静养胎,便不怎么来凑这个热闹。
就这么热热闹闹的到了夏天,乾隆领着一家子到了承德避暑山庄。七月间, 京里传出消息, 永璜的嫡福晋伊拉里氏生产, 给永璜添了一个儿子。
皇家已是世间富贵之极致,唯一盼望的就是多子多福,千秋万代。小家伙是这一辈的一个孩子,太后抱了玄孙,简直是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回宫亲自抱抱小玄孙。
围着太后的嫔妃们叽叽喳喳地凑趣, “您如今可是四世同堂啦!”
直哄得太后眉开眼笑,皇后笑道:“永璜的侧福晋和嫡福晋是前后脚怀上的,估计也快要生了。”
太后笑道:“若是个格格便圆满了,一子一女,凑个好字!”
过了一个月,永璜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发动,平安诞下一个儿子。太后有点遗憾,“可惜不是个女儿。”说完又觉得自己贪心,忙改口道,“两个儿子也好,长大以后一起给他们玛法分忧。”
一旁皇后笑着应是,嫔妃们自是一片恭喜之声。乾隆总算当了皇祖父,得了两个大孙子,自然也很开心。他亲自给两个孙辈取了名,大的叫绵德,小的叫绵恩,两个小家伙连带着生母都得了厚厚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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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营地里的旌旗随着风声猎猎作响。乾隆下了马,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侍卫,抬脚走向皇后的帐子。
“皇上回来了?”
皇后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前,让人打了水来,用软巾给乾隆擦头脸。乾隆接过软巾,自己抹了一把,长出一口气才对皇后笑道:“今儿猎了头鹿,朕让人处理好之后给你这儿送条鹿腿来。”
“谢皇上,”皇后笑,“看来我今天是有口福了。”
乾隆余光看到篓里的针线,便顺口问她:“刚刚在做针线?”
皇后眼睛一弯,拿出一个刚做好的火镰荷包递给乾隆,“皇上日前读玛法御制的《请文鉴》,说咱们满人还在关外时,金丝取得不易,便有取鹿尾谲毛代替金丝来缘袖的习惯。我听了之后,只觉得咱们祖上打下这万世基业不易,便依旧俗做了这个火镰荷包,以警醒自己和皇上,不忘祖宗创业之艰辛。”
本是游牧民族的满人会在外出打猎或远征时携带火镰和燧石,以便随时随地生火,打火工具便存放在火镰荷包里。只见皇后手上的荷包为四折式袋,袋盖为剑形,外边是靛色缎布,上面绣了银丝卷草朵花纹,又用浅蓝色织带做了框边,简单质朴,针脚细密。打开金属花形的扣环,便见里面衬着红色棉布,有两层口袋,还没有放进火镰和燧石。
乾隆接过荷包,听了皇后的话不由动容,他轻叹道:“夫妻多年,皇后与我同心,共思节俭,更对我时时加以勉励,与我分忧,得妻如此,真是三生有幸啊!”
皇后得此直白夸赞,不由低头轻笑,试图藏起微红的面颊。她眼角已有皱纹,面容不再年轻,但岁月厚待美人,举手投足更添风韵,乾隆心里涌起满足之情,伸出手将人搂在怀里,在皇后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乾隆突然想起宝贝儿子,“也不知永琮如何了。”
提起永琮,皇后满心满眼都是温柔笑意,“咱们来木兰之前,永琮已是会喊阿玛额娘了呢,倒是比永琏还要早些。”
乾隆挑眉,“他是你我的孩子,自然天资聪颖。”
皇后笑道:“也不知道咱们再回去的时候,他还认不认得汗阿玛和皇额娘了。”
乾隆打趣,“若是不认得,可是要罚他一罚?”
皇后忍俊不禁,就在这时,外头人影晃过,吴书来喜气洋洋来报,“恭喜主子爷,恭喜主子娘娘!刚得了信,和敬公主诊出了喜脉!”
帝后闻言各自惊喜,“当真?”
吴书来笑得脸上皱纹都起来了,“是呢,公主身子康健,太医说胎儿已有将近两个月,脉象十分稳妥!”
“不错,不错。”乾隆喜出望外,连声道好。
女儿个头才到膝盖的模样还在眼前,一眨眼,当初牙牙学语的小童都要当额娘了。刚刚得了两个孙儿,马上又能得一位外孙,乾隆喜不自胜的同时,也不由感慨时光飞逝。
皇后心头喜悦更不必提,然而作为母亲,高兴之余也添了一层担忧。女儿家怀孕生产是大事,即便和敬当初出嫁时带了陪嫁嬷嬷,皇后还是不放心,又指派了两位经事的老嬷嬷照顾和敬才算完。
这一年对皇家来说可谓喜事连连,但百姓们似乎没有沾染到皇家的福气。入了秋冬,天气越来越冷,伴着呼啸的寒风,一种比恶虎更凶猛、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开始在城中肆虐——
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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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是人类历史上传染性最强的疾病之一,死亡率可以达到三分之一,而对自古以来生活在关外、从没有接触过天花的满人来说,天花的死亡率更是高得可怕,近乎可谓绝症。入关后的满清统治者无一不是谈天花而色变,天花更是直接影响了爱新觉罗一家的皇位更替——顺治便是在痛失董鄂妃之后染上天花,不治而亡;康熙儿时被抚养在宫外,只为避痘,即便如此,他两岁时依旧没能逃脱病魔侵袭,患上痘疫,幸而福大命大,最终痊愈,只在脸上留下了瘢痕。患过天花痊愈后的人终生对天花免疫,当顺治突然重病,仓促指定传位人选时,排行第三、时年七岁的康熙被选中,只因当时政局初定的满清需要一位长久的统治者,而皇子中康熙患过天花,不会因为此疾早亡。
康熙年间,民间的痘疫苗法逐渐传入京城,这些接种方法各有不同,但大体原理都是让人得一次轻微的痘疫,如此一来,余下此生便不会再得。在康熙的推广下,太医院成立痘诊科,北京城也设有“查痘章京”,专门负责天花防治事宜。也正是从此时起,皇子皇女们开始种痘,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仍有皇嗣在种痘中夭亡,但皇嗣的存活率已是大大提高,康熙晚年自己就曾对诸皇子言道,“国初,人多畏出痘,至朕得种痘方,诸子女及尔等子女皆以种痘得无恙。”
宫里的皇子龙孙自出生起便受最精心的养育、有最好的御医护持,即使这样,依旧避免不了种痘夭亡,没有这样优越条件的平民百姓更是如此。更何况很多百姓根本没有种过痘,当天花汹汹袭来,一批又一批的人病倒后再也没能起来。时值腊月,京中没有一点过年的喜气,时不时能从门户中听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悲鸣。
遇上疫情,又正逢年关,朝中自然更加忙碌,乾隆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更糟糕的是,紫禁城中也有人染了痘疫。宫里人人自危,全部闭门不出,宫里宫外严防死守,以求躲过这一劫。
然而病魔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去,终于,让乾隆最担忧的消息传来,七阿哥高烧不退,身出皮疹,已是患了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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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沉沉的,哪怕在白日间,屋里都要点上灯火。外头下着大雪,北风呼啸,裹挟着雪花和冰片,砸在窗子上发出阵阵声响,让人心烦气躁。乾隆丢下手里的折子,闭上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吴书来赶紧添了热茶,乾隆抿了一口,将茶杯放了回去,嗓音喑哑开口道:“去换杯更浓的茶来。”
连日辛劳,乾隆声音疲倦,双目干涩,眼里满是红色的血丝。吴书来有些心惊,“主子爷还是先歇一歇吧,龙体安康最是要紧啊!”
“废话怎地这样多,”乾隆不悦,“叫你去你就去!”
吴书来无奈,只得依言照办,上了浓茶。乾隆大口饮下大半杯,抹了把脸,问吴书来道:“七阿哥如何了?”
吴书来一直关注着七阿哥的情况,此时闻言便小心翼翼地回道:“上次来报时,依旧是烧着……”见乾隆脸色难看,吴书来连忙补道,“奴才斗胆一言,没消息便是好消息,七阿哥天潢贵胄,定能化险为夷。”
乾隆狠揉了一下眉心,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可他再心急如焚,也不能抛下一切去守着永琮。
他不仅是父亲,也是肩负社稷的皇帝。
好在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五,明日封玺之后,他便能和皇后一起去照顾永琮了。
“皇后还在守着吗?”乾隆问。
吴书来躬身答,“皇后娘娘早先在宫中设了祭坛,如今正和太后娘娘一起祭拜痘神娘娘。”
乾隆吐出一口气,也好,有些事情做,哪怕是寄希望于神佛,也比只干着急强。
他对吴书来道:“叫人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立马来报。”
吴书来连忙应下,“嗻。”
然而想来世间事大多不尽人意,漫天神佛也护不住芸芸众生。乾隆十二年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刚刚二十个月大的永琮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间,便因为痘疫永远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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