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伊拉里氏的话, 云梧这才想起来, 永璜在孝贤丧仪上被乾隆痛斥不懂礼数不知孝悌,之后他便郁郁寡欢, 很快在忧惧之中去世了。mengyuanshucheng
想到这,云梧心里一紧, 她要管这件事吗?
云梧有些犹豫,虽然她跟永璜不亲近, 但也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 她还记得当年刚进宫,拜见福晋时见到的只有六七岁的永璜。而且若是没记错,永璜过世之后,乾隆将他追封为亲王,显然对长子的早早过世, 乾隆应该也是痛心后悔的。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伊拉里氏,伸手想将人拉起来,“好孩子, 我知道了, 明日我便叫永璜进宫, 问问怎么回事。”
伊拉里氏这才破涕为笑,她没起身,而是给云梧磕了个头,“谢娘娘!”
将伊拉里氏送走,云梧琢磨着这事要怎么管。直说肯定是不行的,说得太多也不好, 毕竟事涉孝贤,还波及到储位,以后乾隆许是会后悔,但如今孝贤刚走不过一年,谁知道乾隆是不是还在生永璜的气?
他们父子之间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云梧心里有了主意,第二天便将永璜叫进了宫。
永璜早已成年分府出宫,之前云梧作为庶母自然需要避嫌,故而她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永璜了。如今一见,哪怕有了心理准备,云梧还是不由大吃一惊,“你媳妇儿进宫来与我说我还不信,你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永璜虽然因为要入宫觐见收拾了一番,但他双眼无神,面色青黄,气色极差,辫子里竟有了白丝,身体更是瘦得快要脱相,像是一阵风便能吹跑一般。
云梧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伊拉里氏说得这样严重了,她心惊不已,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这样子糟蹋自己的身子吗!?”
永璜低头不说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他的父亲都厌恶了他……
云梧见他这个样子,不再多说,她早早请来了邵太医候在一旁,此时赶紧让邵太医进来给永璜号脉。永璜不敢违逆以后的嫡母,只好老老实实让邵太医诊脉,配合着回答邵太医的问题。
看完诊,邵太医躬身回话,带着几分和颜悦色对永璜道:“大阿哥身子有些虚弱,须得好生将养才是。”
云梧心中刚有疑惑,便见邵太医暗中给云梧使了个眼色,云梧微一怔,将话咽了下去,对永璜道:“听见没有!?我这就叫邵太医去你府里为你调养身体,你可不许再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见永璜只是讷讷点头,并不说话,云梧知道他这是心结难解,便只好道:“你也为你额娘想想!她没得早,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今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这是让她九泉之下都不安宁吗?”
哲悯皇贵妃走时永璜已经记事,想起记忆中的总是念着他的额娘,心有触动,他嘴唇动了动,终是应了下来,“……是。”
云梧稍松了口气, “行了,你回去吧,若是你媳妇儿再进宫告状你不好好,我可就要带着你到你额娘灵前谢罪了!”
永璜虽是点了头,但云梧知道,拿哲悯皇贵妃说事怕是只顶一时之用,症结还在乾隆。等永璜离开,云梧才转向邵太医,“说吧,大阿哥究竟怎么样?”
永璜一走,邵太医神色才变得严肃,他对云梧说了实话,“若是大阿哥不再将养身体,寿数怕是剩不了一年了。”
饶是云梧早有心理准备,听闻这样的话还是不由心里一沉。她定了定神,“好,我知道了。还请太医写份脉案,跟我去见一趟皇上。”
邵太医应下,“娘娘太客气了。”
养心殿,乾隆正在批折子,听见外头通报说皇贵妃求见,不由有些诧异,这个点儿她来养心殿作甚?
“你这是有事?”等云梧进来,乾隆免了云梧的礼,让她坐下,想起了什么,“对了,养心殿西耳房的装修,朕已经叫人挪到东耳房了,回头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喜欢的。”
嫔妃侍寝时候不能留宿,云梧之前身为贵妃的时候会歇在养心殿西耳房,贵妃之下的妃嫔住后殿的东西围房,东耳房则是皇后的地儿。云梧身份变了,住处自然也要换,她对乾隆笑笑,“多谢皇上,只是我今儿却不是为着这事来的。”
乾隆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好奇,“出什么事了?”
云梧低声答道:“早先永璜福晋进宫来见我,说永璜身子不适,却忌讳行医,托我劝劝永璜。我今儿将永璜逮进宫里,一见着便吓了一跳——人已是瘦得不成样子,看着都叫人害怕。我连忙叫太医瞧了瞧,结果情况着实不太好……”她停顿了一下,“太医就在外头候着,皇上叫人进来问问吧。”
乾隆神情渐渐变得严肃,云梧这样大张旗鼓,定然不是小事,他让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将邵太医召了进来。
看了脉案,又问清楚了永璜寿数将近,乾隆渐渐变得面无表情,好一会儿没说话。云梧琢磨不透乾隆在想什么,不由有些忐忑,“皇上?”
“太医先下去吧。”乾隆等邵太医离开,对云梧道,“这事你不必再管,朕心里有数。”
云梧顿时松了口气,“那太后娘娘那儿?”
乾隆微一沉吟,“先不必提,”顿了顿又道,“以后叫皇额娘吧,她老人家最是喜欢你,定不会介意的。”
云梧一怔,想起太后不由心里一暖,笑着应下,“嗻。”
等云梧告退离开,乾隆笑意淡了下来,出了一会儿神,他长叹了一口气,叫来吴书来,“明儿叫永璜进宫来见朕。”
去年六月,刚出孝贤皇后丧百日,朝中便有大臣上书请立皇太子,联想到永璜和永璋在孝贤丧仪上的表现,乾隆大发雷霆,他又是惊怒又是心寒,说出了“皇长子、皇三子断不可继承大统”之语,不仅免了永璜的差事,还叫他在府里思过,过年时永璜想要来给乾隆拜年都没许。
故而等见到永璜人,乾隆比云梧还要惊讶——云梧最起码还有心理准备,乾隆却是真的没想到,永璜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瞧着竟不比乾隆年轻多少似的。看着跪伏在地脊背骨突出的永璜,乾隆半晌才叹气问:“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永璜心里战战兢兢,暴怒之下的乾隆给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此时再听到乾隆温言细语,永璜心中一酸,竟是掉了泪,“自被汗阿玛训斥,儿子心中羞愧,不敢忘记汗阿玛的教诲,时时刻刻自省忏悔……儿子叫汗阿玛失望了!”
乾隆不置可否,淡淡问道:“你可知错?”
“儿子知错!”永璜哭着磕头道:“汗阿玛,对嫡母不敬,儿子有罪,但儿子断不敢觊觎储君之位,还请汗阿玛明鉴啊!”
乾隆回想起永璜小时候的模样,再看到眼前人的狼狈,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他是生儿子们的气,但没想过要他们的命。
“行了,朕知道了。”乾隆道,“你好好将养身子,以后给朕分忧。”
永璜一愣,随即心中狂喜,汗阿玛这是原谅他了?
他喜极而泣,磕头谢恩,“谢汗阿玛!”
“记得教训便好。”乾隆深深看他一眼,经过这一遭,哪怕曾经永璜有过什么想法,肯定也不敢再有这些念头。
永璜还没来及放松便又是心头一紧,连忙表达心意道:“儿子谨遵汗阿玛教诲!”
心结一解,永璜眼中有了光亮,连气色都不再像以前那样颓废。邵太医去过永璜府上之后回来给云梧回话,说永璜只要好好调养着,哪怕不到常人的寿数,也不会太早过逝了。后来听说乾隆还见过永璋,云梧不知道父子俩说了些什么,但参照永璜,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云梧松了口气,总算是力所能及地改变了什么。永璜后来再回想,心中也对此时伸手拉了他一把的嫡母生了感激,这是后话不提。
永璜的事情刚完,宫中便又出了事情,启祥宫九阿哥薨了。
*
九阿哥因为早产,自出生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这次终究没能挺过去。嘉贵妃神色木然,第一次尝到失子之痛,她疼得心都要碎了,可痛到极致,思维都钝了,眼泪反倒流不下来。
怪不得孝贤皇后芳魂早逝,嘉贵妃想,这样的痛,哪个母亲遭受得住呢?
云梧第一时间到了启祥宫看她,嘉贵妃礼貌周全地接待了云梧,比起平常,她似乎只有话多了一点。
“小九生下来就不好,哭声跟猫儿一样,长得也比旁人慢些,动不动就要喝药,一病起来,就哭得撕心裂肺,我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嘉贵妃絮絮叨叨地说,“是我这个做额娘的对不起他,没能把他健健康康的生下来,旁人到这世间都是享福,只有小九,活着便是受苦。”
“也罢,早早走了,对他来说或许也是解脱罢……”
“希望他来世投个好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云梧听得戚然,不由鼻子发酸,她伸手将人环住,轻轻拍着嘉贵妃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她。嘉贵妃将头靠在云梧肩膀上,不过片刻,云梧便感觉到肩头一片湿润。
天边一声闷响,外头骤然下起了大雨,猝不及防被淋的宫女太监匆匆加快步伐,寻找遮蔽。
夏天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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