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之后,温落每隔三天便来皇宫一次,偶尔连续两天,也偶尔半月都不会来宫中,这一切都要看康熙是否有时间。虽然隔段时间才会来乾清宫练字,但在这期间,她并不闲着,因为康熙给她留了作业,每天写三个字,每个字写一页。还是从横竖撇捺写起,这让温落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学生,对此暗自抱怨不止。她觉得自己瞬间比十三,阿羽,青衫等人低了几级,不能再平起平坐。有一次,她约了十三出门,不愿写字,便让青衫代她写。青衫趾高气扬的给她戴了顶大帽子,说这是欺君之罪。温落无语,于是第一次偷懒,少写了一天。然而,她写字的时候却是从来都很认真的,心无旁骛,完全不似自己所说的那样漫不经心。
乾清宫
温落安静地坐在康熙的对面,看着他仔细地审阅自己写的字。偷工减料,这让温落难免感觉心虚。尽管康熙从来没有因为她写的不好而责罚或者是训斥过她,但她还是觉得仿佛是在小学,一个优秀的学生偶尔一次考试失利,被老师叫道办公室谈话。这感觉,很不好很忐忑。
“今日开始写一些复杂的字吧!”康熙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但他好像不曾发觉她偷懒这件事。
“嗯!”她忙点头如释重负的感觉,自觉地将练字的纸推过去,像往常一样想要仔细看着他写第一个字的笔画和顺序。
康熙笑着看了她一瞬后,拿起笔,“一个宝盖头,一个人丁的丁在最下面,一个心字在中间,心的下面是一个器皿。”
“这字看着眼熟!”温落边看着字边思索,繁体字她认得一些,不过大多是医书中的,并不全面。她从自己一侧下来,转而坐到康熙身边,仔细端详起来,显然她已经进入状态,把整副心思放在这字上。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却说:“皇上我们不要写这个字了,太复杂。”她皱着眉。
康熙侧首看着她此时的神情,并不说话,直到她转过头来,看向自己,他才耐心地开口:“这个字念寜,并不复杂。”他眼中又有柔软笑意。
“哦,原来是这个字!”温落状似恍然大悟,避开他的目光,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这个宁,简单些。皇上教我写这个。”她笑着说,写出的却是现代的简体字。
康熙仍旧凝视着她,她却在他的注视中低下头看字,“要不就写个别的字......”她淡淡地说,话说一半,他却握住她拿笔的手。只稍动了动,她似乎已经被他困在桌前,他一只手轻易地环过她然后按住纸的左端,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写字,仍旧是原来的字。
“温落,心有所归,才能安寜。”他低缓柔和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你写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框架。并不念字。”
温落沉默不语,脸上渐渐失了表情。手上也有些抗拒,“皇上,温落只求简单。”她仍旧是在笑着说话。
康熙停笔不动,并不说话,也没有放开她。此时才感到怀中温软脆弱,他一不留神,心中便塌下一角。她竟是比原来瘦了许多。
“写就写吧!听皇上的!”温落在康熙的沉默中回过头,不期然的便撞入未曾见过的温柔眼眸。这与以往有些不同,康熙并未察觉。然而温落仍旧迎视他,静静微笑,“皇上的心在天下,是如何安宁的呢?”天下永远都是有矛盾发生的,各个角落都有令人不安宁的事和人。那么,他似乎是永无安宁的。
康熙似乎是很自然地放开了她,垂眸随和地轻笑,简单地回答:“百姓安宁,朕便安宁。”他拿起奏折,重新戴上眼镜,“你慢慢写吧!把这次交上来缺少的,也在这里补上。朕批过奏折后会看。”
对此,温落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做康熙的学生,有好也有不好。好处在于,他永远不会批评你,不仅如此,他还会经常无微不至的关怀你。但是关于这点,她对十三说过之后,十三却有不同见解,皇阿玛只是比较喜爱你,宠你而已。若是换做我们像你一样,估计是要天天受罚的。借十三发牢骚的机会,温落也打开了关于康熙如何不好的话题,比如偷了懒,早早晚晚是要受罚。比如就算她刻意找出各种理由想要逃避写字,皇上最后总是用他的耐心把她‘说服’。还有一些比如她没有说,比如她越来越难控制自己期待去练字的日子,越来越难让自己拒绝感受在那里时才能心安的片刻。她越来越留恋那些带有宠溺意味的关怀。越来越不希望他总是在她走时目送她走。几个月下来,这是为什么?她非常想问,他为什么总是能够这样轻易地让她喜怒,她一向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在他面前,她的遮掩似乎永远无所遁形。她理解人间的各种情态,却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于她而言,这样对一个人好,是非常困难的。她不是有什么想法,只是不能理解。
“皇上,我现在的身份,就算和十三在一起,我是说成婚。是般配的吧?”她忽然这样问。
很明显,康熙对她忽然提出这样问题感到意外,但他仍旧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让人难以猜到他在想什么?
“朕不会像前几次一样,见天色晚了就送你走的。今日若是再想与朕聊天拖延着不写,朕不会心软。”良久,他笑着警告她。
温落心中暗暗叹气,“好吧......”她自我放弃地拿起纸笔回到自己的位置,认真地写起字来。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温落吹了吹写过的字迹,然后偷偷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可是
我是真的想知道?”她看着正揉眉心的康熙,继续纠结于刚才的问题。
她虽然问了,可是康熙并不答她,仍旧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动作,仿佛未曾听见她说话一般。
“皇上,要不然我帮你读奏折吧!你来批就行了,免得累眼。”虽说后宫女人不得干政,但她不是后宫。而且她也不懂政治。再者,她只是为了‘讨好’掌握她是否受罚的人,没有任何窥探机密的想法。
“算了吧!”这次康熙不在沉默,忽然笑出声来,说不出的低沉好听,“你连字都认不全。”
“皇上嫌弃我......”天长日久,她已习惯向康熙偶尔不动声色的撒娇。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可两人的相处模式似乎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那我给皇上按摩眼睛吧?”她说着已经起身。
“你还是安心练字。”康熙敛了笑容,正色对她说。
闻言,温落再次唉声叹息地跌坐回去,想转移眼前这个人的注意力实在是太难了。
见她如此苦恼,康熙缓了缓神色,最终是无可奈何地叹气,“若是累了,便回去吧!不必强求,心不静,也写不好。”
“皇上,那我走之前,你要回答我刚才问的问题。”她收起纸笔后,得寸进尺。不想写字,但也不想离开。
“.......”康熙仍旧是沉默了一瞬,仔细地看着她,“你喜欢十三?”他认真而严肃地问她。
温落也是沉默了一会儿,但她没有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继续发问:“皇上不希望十三喜欢我,是因为我身上的毒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活不长久,担心我若出事会伤了十三的心,对吗?”她也十分认真。
康熙点头,并不否认。虽然这样可能不公平,但有时现实就是如此,规矩也是如此,不能违背。她的所有条件,无一符合。
“那若是我喜欢他呢?皇上准不准我单方面的喜欢?”似乎对于康熙的答案并不意外也没有不高兴,她仍旧只是继续问下去。
“正如你所说,那是你的事。朕不会干涉。”他又拿过一个奏折,看了起来。
可这时温落的声音再次传到他的耳中,“皇上,其实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感觉。所以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十三,我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很自由随意。皇上能告诉我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吗?我听是皇上是对赫舍里皇后有很深的感情的......皇上你现在是我的老师,应该对学生的问题予以回答。”
“......这种问题你不该问朕。你可以问问你这些日子认识的那些阿哥的福晋。”似乎被她难住,而不知该怎样向她解释这些问题不该由他来教。
“可是我只对皇上和皇后的事情好奇。”她不再隐瞒自己真正的心思,无论是从历史上,还是从这个朝代亲耳听到的故事里,皇上都是非常在意第一位皇后的。
魏珠恰好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有两杯茶。他放下茶杯在桌上,然后用手肘暗自碰了温落一下,并且用眼神示意让她适可而止。
康熙并没有抬头,只是说:“天色晚了,送温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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