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的后门被悄悄地打开,有三个人低首快速地走了进来,他们每一次踏进温府的大门,皆是如此。温家是城中大户,温以年,也就是温落的爹,是城中有名的富商。不过在外的名声却不怎么好,人人皆称,温以年是个奸诈狡猾,唯利是图的吝啬商人,抠门抠的要死。
如果以外人的角度来看的话,温落很难不这么觉得。但作为这个抠门门主的女儿,她却并不这样认为。这是一个像她的朋友一样的爹,因为两个人会经常没大没小的开玩笑。有的时候温落嘴上占了上峰,温以年说不过她,他就会气得跳脚,顺便还会脱下一只鞋,一瘸一拐的追着她满院子叫着要打她。
不过,他从没追上过温落,他的鞋也从没打到过她的身上。杨怀私下里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说温以年,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宠她才好,也不知道宠她的限度在哪里。
爹娘的私房话,温落自然听不到。但是,抠门门主宠她,她是知道的。或许是因为前一世她是孤儿,从小没有尝到过父母亲情的滋味,所以现在才敢如此奢侈地被家人爱的感觉吧。来这里之前,她搭乘的飞机失事。温落想,她应该是死了。没有亲人,没有人会管她的死活。或许唯一能去认尸的人,就是在大学时的同学。不管怎样,没关系。她的性格向来是随遇而安,在哪里都好,生活着就对了。
睁开眼那天,她是一个长的很丑的初生的婴儿,那时有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满眼慈爱地看着她,看了一会眼眶却越来越红,他颤颤巍巍的开口道:“我的小宝贝哟,你怎么长的这么丑啊,千万别长得像你爹我呀,要像娘啊像你娘!”
温落被他逗的不行,却不会说话,只能呵呵的傻笑。她这一笑不要紧,抱着她的男人却看的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眼睛颤了颤,豆大的眼泪落在了包裹着她的被子上。
“怀儿,快看,你快看!落落笑了,我们的女儿在冲我笑!”接着,她被放在床上,看到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平安就好”她虚弱的说道。
杨怀生下她,属于大难不死,而温落能活着被生下来,也被认作是必有后福。她是温以年的福星,因为她的出生,带出了杨怀体内大部分的毒,杨怀免于一死。
自此,温落有了一对疼爱她的父母,温以年和杨怀。她想,这样,足够了。
刚走到内堂,温落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大嗓门,“呀!我的宝贝女儿回来了!”温以年看到温落,立即满脸笑意地走到门口。
温落却有些躲闪,平时他巴不得他不回来,一回来他就念叨个没完没了。而这次,温以年却好像转性了一样,如此热情。想到这里,她不禁打量起温以年,鉴定完毕之后,她笑嘻嘻的凑到杨怀的身边说道:“娘,为什么今天叫我回来?”此刻的温落,与进门之前的那个阴冷少年判若两人。
“唉,这孩子怎么不理我,你爹和你说话呢!”温以年被冷落,十分不满。
“你爹要提前给你过生日。就叫你回来了,今晚就住在家里吧!过完生日明天再走。”杨怀伸手轻抚温落的手背。她虽然双腿残疾,但嘴角却总是挂着温柔的浅笑。从长相上来看,温以年和杨怀爹娘完全不般配。温以年本就长相普通,中年又开始发福,变成了一个大胖子。而杨怀却是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
听杨怀如此说,温落又在此时看向他,温以年有些得意,步履缓慢地走到椅边坐下,哼起小曲儿。
温落忍笑,向杨怀道:“娘,你当初为什么嫁给我爹呀?难道没考虑过下一代的问题么?”虽然说长相遗传了杨怀,可万一不像呢,就怕万一啊!
杨怀不说话,只是笑,用头示意温落朝温以年的方向看。温落转过脸,吓了一跳:“爹爹呀,其实落落给你带礼物了!”她笑嘻嘻地对着面部已经气的极度扭曲的温以年。
“你爹难道没有优点吗?啊?!”温以年瞪着她,过了一会儿缓和了神色,却仍旧没好气地再次开口:“买什么了?拿来给我看看。”
温落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刚买的那朵镶了花的簪子,递到温以年面前:“人家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虽然爹爹你连一朵喇叭花都算不上。但在我眼里,您比这簪子上面的花还要美”她诚挚无比地说道。温以年其实有优点的,那就是不管温以年的名声怎样不好,脾气怎样坏,到了杨怀面前,他总是低眉顺眼,温柔相待,为她洗脚,抱她上床,从不假手于人。或许,这就是杨怀嫁给他的原因。外人眼中的千般万般不般配,抵不过彼此的相濡以沫。
温以年接了过来之后,端详了那支簪子好一阵子......最后,脸黑了。开始撸袖子,“我问你,这是什么花?!”他很生气,十分生气。
温落刮了刮自己的鼻子,想了一会儿,边想边向后退,“我也不知道,没见过啊,呵呵,呵呵呵......”退到杨怀身边时,她说。
温以年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簪子对着温落指,“你爹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朵小白菜花是吧?啊?!”
温落在一旁,无辜的说道:“您要是不喜欢,就拿去炖了吧,刚好我饿了......”
立在一旁的青衫被这对父女逗的哈哈大笑,杨怀也笑的合不拢嘴,而凌羽依旧如往常一样的在一旁静静的站着,棱角柔和。
桌子上摆满了温落爱吃的菜,以荤为主,以素为辅,“你多吃点,瘦的跟只猴似的!”温以年边没好气的说,边为身旁的温落不断夹肉,夹了好多的肉。
温落照单全收,低着头慢吞吞地吃,“你见过谁家的猴儿长的这么漂亮?美猴王还一身的毛儿呢!”她轻飘飘地噎了温以年一句,却并未打算停止,“你说我瘦我还想说你呢,我四岁你就把我交给了活佛,说什么四处游历,风餐露宿啊,全是斋饭啊,八年!温以年,你怎么这么狠心!”她边吃边腾出一只手来质问似的轻轻的点着他的胳膊。其实,她从来没有抱怨过温以年和杨怀,任何一件事,她都没有抱怨过。不过,这却是她第一次开这样的玩笑。
这一次,温以年没有说话,低头默不作声的吃饭,气氛陷入了凝滞。温落却仍旧浑不在意一般的说道:“不过那是师父吃的,我倒是经常开小灶,嘻嘻!”她说完,继续若无其事的吃饭。
晚上,因为今天很开心,温落迟迟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娘,今天我给您洗脚吧?”下人端来热水后,她提议。
杨怀慈爱的看着她笑,没有拒绝,说好。
“洗完了快点回去吧!我和你娘要睡觉了......”擦手的时候,温以年不耐烦的下了逐客令,倾身去抱杨怀。
“不行,还没给你洗呢!”温落仰着头,不打算放过他。
“哎呀呀,我不用你洗!”闻言,温以年面色十分不自然。
“你不让我洗我就不回去睡觉!要不我今晚和娘一起睡,爹你自己睡吧!”温落赖皮的笑说,起身在一旁的椅子上的坐下。
“以年......”杨怀在这时开口,推了推温以年,截回了他打算拒绝的话。温以年在杨怀的目光中动了动唇,叹气。“你是不是非要把天下间没做过的事都做一遍才甘心?”温以年别扭的问温落。
温落第一次看见温以年害羞的样子,她觉得好玩。只是低着头边哼歌边给他洗脚,并不说话。
“还不是你惯的!”杨怀在一旁笑着插口。
温落的要求从来不过分,所以不论什么,温以年都会满足她,在温以年这里,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管他说的多么不情不愿,最后的结果都是,可以。
“夫人,你总是偏袒这孩子!”温以年有些不满地说,语气微酸。
“爹”温落轻咳两声,郑重其事地抬头问温以年:“你是在撒娇吗?请别在我面前秀恩爱好吗?我还小......”
温以年瞪大眼睛:“........”
“哈哈哈......”温落在温以年有所动作之前转身跑了出去。“你自己擦脚吧,哈哈哈......”转眼间,她消失在温以年的视线里。
温以年褪去了所有的神色,发红的眼眶再也忍不住,霎时间落下泪来。他一声不吭的擦脚,又默默的抱起杨怀。
“被女儿感动了?”靠在温以年怀中的杨怀伸出手帕擦拭他眼角的泪,好笑的问他。
“落落要是经常这样笑笑多好,她的笑,一点都不像你。我们女儿的笑,太不真实。每次见她瘦了,我都心疼。”一个成年男子,谈到这时,眼泪簌簌落下,难以克制。
“是我对不起你......”杨怀低首,愧疚地说:“如果不是我,落落不会生下来就体中带毒。你也不会在她四岁时忍痛把她交给活佛,治她的病。都怪我......”
“怀儿,不怪你。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不仅如此,我还要感谢你为我生了一个这么懂事的女儿,拥有你们母女两个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活佛把女儿送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她的毒只要定期排出,不受外界创伤,是不会轻易发作的。你放心吧,不要再自责了,我不许你这样!听见了吗?!”温以年坐在床边,温声地劝说也跟着落泪的杨怀。
忽然间,房间的窗户被从外面拉开,温落探了一个头进来:“爹,有生之年,我终于看见你硬气一次了!”她对温以年笑嘻嘻的竖起大拇指。
其实刚才,温落并没有离开,她只是坐在爹娘房间的台阶前,静静的看着月亮。......顺便,偷听。
温以年看到温落,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气的胡乱的抹了一把尚有泪痕的脸,满面通红的指着温落说道:“温落!你,你还学会偷听了你!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他起身又开始撸袖子,四处找一眼就能看见的鸡毛掸子,可是他转了好多圈,都没有找到......
温落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口看着他在原地转了一会儿圈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次真的要去睡了,好累,晚安!”她自觉的关上窗,转身回房。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院内,响起了清脆的歌声,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
杨怀低声说道:“我们对不起的人,是落落。”
第二日吃过早饭后,温落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杨怀在一旁看了她许久,才略显伤感的开口说道:“落落,一个月内不要再回来了,答应娘,好么?”每一次她回来,杨怀或者温以年不厌其烦地说的一定是这句话,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好”她无所谓的样子,答应的很爽快。因为每一次,她都不会听。
“落落......”温以年很久没有直接叫温落的昵称了,也很久没有神情这么严肃的对温落说话了:“听你娘的,算爹求你......”
温落不语,闭眼假寐,了解温落的人都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不好的。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温以年和杨怀不愿她做的事。就像她从活佛身边回来后,他们便把她安排到别处居住,并规定只能偶尔回家。她从来不问为什么,从来不问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温以年还有一个女儿,爹娘不说,那就一定是有苦衷。所以,她不逼迫,只要知道爹娘是爱她的,为她好就足够了,“一个月是吧?好,就一个月!”没等温以年回答,温落便不在意的开口,起身不停顿的向外走。
“落落......”在她要出门的一瞬间,温以年叫住了她:“不要怪爹和娘,也永远不要心怀恨意,爹娘希望你健康快乐......”
温落身形顿了一瞬,想问什么,终究没有问出口。扬步便向外走,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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