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则有些担忧地向内看了看,只见赵觅湘正蜷缩在床榻上,搂紧了被褥,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自从在宫外听到了那几个契丹人的话语,赵觅湘便一直是这样,也因此形容枯槁,只是这段时日皇后一直为宫中的事情而忙碌,所以并未曾来探望公主,便不知道赵觅湘如今的形容。
“张先生,这饭菜还是你送进去吧。”
茂则微微颔首,对她们道:“公主这几日精神不好,你们不要太过放肆,记得给公主用安神的香料熏衣。”
小宫女们急急忙忙地应了一声,各自退下了。
茂则这才走进屋内,对赵觅湘轻声道:“公主,该用膳了。”
赵觅湘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一般,道:“哥哥,我不想吃……”
茂则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不由叹息一声,走到赵觅湘床榻边,道:“公主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赵觅湘闻言哽咽道:“我不懂……我为了和亲准备这么多,难道在爹爹眼中,我就是明码标价的货物吗?为什么他不亲自告诉我这些事情呢?难道爹爹是怕我不同意吗?”
茂则俯下身,拿出帕子,轻轻地为她拭泪,道:“公主别这样想,官家如今病得厉害,兴许是因此无暇顾及。”
“那契丹人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呢?”
茂则无言。
赵觅湘心中已经认定此事,只是用被子蒙住了头,道:“哥哥不要再哄我了,我不想听……”
茂则还想再说些什么,刚才走了的宫人又急匆匆地跑进来,道:“官家不好了,娘娘请公主快去探望官家!”
赵觅湘猛地揭开被子,一下子坐了起来,顾不得公主的仪容,匆匆奔了出去。
茂则急忙将挂起的披风拿了起来,追在赵觅湘身后,又吩咐道:“让人将公主的车舆请来!”
宫人们急急忙忙应了:“是!”
赵觅湘到底好几日没有好好用膳,跑了一段路便停下来喘着气,茂则追上去为她披好披风,安慰道:“公主别怕,皇后娘娘心中有数,官家又是天子,吉人自有天相,公主别因着心急反而伤累自己。”
赵觅湘落泪道:“怎么会……怎么会……爹爹……”
茂则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不一会儿熙宁公主的舆驾便来了,赵觅湘这才上了车舆,急匆匆地赶到福宁殿。
“公主可算来了,官家正等着呢。”
赵觅湘无暇顾及其他,急急忙忙推门进去,只见皇后正守在官家身边,攥着他的手垂泪不语,听到身后的动静才转过身来看着女儿,道:“你爹爹正等着你呢。”
赵祯也立在一旁,见妹妹来了,又挪到一边,好给她与官家说话的机会。
赵觅湘看到官家的目光也转了过来只觉得身体忽然僵硬起来,竟然连一步也迈不出去,她沉默半晌,许久才勉强挪动脚步,在茂则的搀扶下走向官家。
官家看着最为宠爱的女儿,轻声道:“圆子……你来了……”
赵觅湘说不出话,只是默默掉着眼泪。
“爹爹只有两个女儿,长在爹爹身边的更只有你一个,从小就将你当做自己的掌上明珠一般,生怕伤着你。”官家有些气息不稳,喘了一口气才道:“只可惜时运不济,爹爹又不是个有大才能的人,只能委屈了你,回想起来都是爹爹的错。”
赵觅湘闻言身体一颤,没有说话。
“爹爹无用,委屈了你……”官家喃喃自语,忍不住重复起这句话,竟然也流了泪。
赵觅湘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明白爹爹的一番苦心,辽国先前的太子既然已死,婚约权可作废,可爹爹还是应允我‘再嫁’,如今的辽国太子比我小许多,只怕我嫁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究竟为什么……爹爹为什么要这样折辱我?难道我大宋的军队不能护我周全,给我一个善始善终吗……”
官家闻言倏地睁大眼睛,道:“圆子……”
刘娥和赵祯也都是一惊,没想到赵觅湘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赵觅湘哭着嗔道:“爹爹为什么不回答我?莫非爹爹也会心虚不成?”
官家却已经是没了力气,只是呢喃着女儿的乳名,两眼也渐渐没有了光彩,最后慢慢合上眼睛,再无声息。
赵觅湘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敢置信,试探地问道:“爹爹?你怎么……不说话了?”
福宁殿中如死寂静,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还是刘娥颤抖着开口道:“放肆!你是公主!为君子女怎么敢说这样的话?给我将她带下去!褫夺公主封号,幽禁在寝殿内,无事再不得出!听候我发落!”
“是。”
宫人们慌乱地伸手去挟制公主,公主却早已没了力气,只是呜呜地哭着,最后被人带走了,茂则急忙跟了上去。
赵祯大骇,他全然没有想过平日里对圆子最为宠爱的大嬢孃会突然发怒,甚至将圆子的公主封号也一并夺走了。
他立刻求情道:“大嬢孃,圆子只是不懂事……”
在发作之后,刘娥的神色染上了疲惫,却又多了一丝解脱和轻松之意,她开口道:“这是为了她好。”
赵祯不解,道:“怎么会是为了圆子好呢?”
“她不再是公主,辽国之前的王子已经死了,既然如此,联姻一事便可作罢。”
赵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刘娥是为了这个。
刘娥垂首看向已经不再呼吸的官家,轻声道:“之后我会让圆子和她姐姐一起入道修行,等到过几年风平浪静的时候,你再为她取封号就是了。”
赵祯不得不钦佩于大嬢孃的急智,倘若是他,根本想不出这样的法子,他应了一声,随后又想起什么,道:“可是圆子她……她一定伤心极了。”
刘娥低声道:“可我是她的嬢嬢,只有先让她活下来,无论是以何种方式,总要活下来才好。”
乾兴元年,二月十九日,赵恒于东京延庆殿驾崩,享年五十五岁,在位共二十五年。群臣为其上谥号为文明章圣元孝皇帝,庙号真宗。十月十三日,葬于永定陵;二十三日,附祭太庙。
因新官家年纪尚小,皇太后刘娥临朝称制,代行皇权。
公主的宫殿却是消息闭塞,宫人们大都知道这些事情,但公主却是被蒙在鼓里,也无人去支会公主参加丧礼。
之前赵觅湘被送了回来,却是仪容不整,行迹疯癫,每日除了睡觉,便是画画,宫人们都是三缄其口,生怕因此伤着了赵觅湘,让她的病情更加严重。每日也只有茂则陪着的时候最为安静,不会发了疯似的独自呓语。
虽然也有医者过来看病,有人来送东西,可无论是太后还是官家,都不曾来看过公主一眼,实在是让人心神不宁。
“你们说公主究竟做了什么事……为何太后和官家要这样惩罚公主啊?”
“嘘——现在不能再叫公主了,太后已经褫夺了小娘子的封号……”
“明明是一家人,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还是可怜我们这些宫人吧,就是张先生如今也不能顶事了,偏偏每日还要照顾小娘子。”
“什么张先生,还不一样都是宫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娘子和他就这样如胶似漆的……”
“别瞎说了……”
赵觅湘拿起手中的图纸,道:“怎么样,哥哥,我画的好看吗?”她长而柔软的头发已经及腰,垂在了身后。
如今她不需任何人随意接近自己,唯有茂则可以靠近,可要给她梳发的时候,她又总是调皮地动来动去,偏不让人如意,如此这般,茂则也没了办法,只好让她垂着长发。
茂则露出一个笑容,道:“好看。”
赵觅湘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道:“我就知道,我的画技最厉害了,大家都夸呢。就是哥哥也比不上我。”
茂则看到她纯真懵懂的表情,却觉得心中疼痛,连同自己的笑容也僵硬许多,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公主柔软的发顶,却又碍于君臣有别放下了手。
赵觅湘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拉着茂则的手放在胸前,道:“我最喜欢哥哥了,只要有哥哥陪着,我什么都不怕。”
茂则微微一愣,急忙想要抽出手,赵觅湘却不肯,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茂则,眼中好像有一汪水似的。
茂则认真承诺道:“茂则也会好好守着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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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柔快来吧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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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再无欢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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