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觅湘又将门合上，屋内便有些昏暗，她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太子去拜见皇后，恰巧看见了白玉她们寻找公主，说是公主向这边跑来了，太子便命我也一同来寻找公主，白玉她们去别的地方找了，司天台毕竟不是后宫，茂则便自己来找了。”
赵觅湘似乎有些郁闷，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在司天台？”
“茂则也只是猜测，这个方向上有护卫，只要耐心询问便知道公主的去向了。”
赵觅湘沉默片刻，道：“茂则，你觉得我可怜吗？”
茂则听她这么说，又是一别于以往的沮丧模样，依稀猜测出了什么，轻声问道：“公主也知道了？”
赵觅湘闷闷地点点头，道：“知道了。”
茂则不忍心告诉她这是早有苗头的事情，只是先前众人都瞒着她，如今东窗事发罢了，只是道：“公主伤心吗？”
“有些胸闷的，喘不上气来。”赵觅湘坐在了地上，道：“嬢嬢说爹爹让我嫁到辽国去，嫁给那边的六哥，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回家，也不能见嬢嬢与六哥……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爹爹不喜欢我了，要将我嫁到辽国吗？”
茂则见她耷拉着头，也跪坐在地上，半弯下腰与赵觅湘对视，道：“公主怎么会这样想呢？官家一向宠爱公主，光是日常出入福宁殿便是从前的公主未曾有过的。”
“可是……可是既然如此，爹爹为何还要我嫁到辽国去呢……”
茂则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因为这事并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但见赵觅湘执着的样子，他还是开口道：“因为辽国与我们大宋还在对峙，我们常要向辽国送去岁币，若是公主嫁去了辽国，辽国与我们便是姻亲，亲戚之间便不会有太多的嫌隙，可以缓和两国的关系，缓解民生疾苦，因此公主嫁去辽国对大宋是有好处的。官家疼爱公主，但官家更是大宋的君主，要为大宋的百姓着想，因此便要送公主嫁去辽国。”
赵觅湘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完，却并未哭泣，只是轻声问道：“真的如同你说的那样，我去了辽国，与他们的太子一直在一起，他们就不会向我们要很多钱了吗？”
茂则无言。
其实谁也不能保证将公主嫁过去就可以换取什么，但只要有这样的希望，官家与群臣便会去尝试，公主是否愿意便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
赵觅湘突然道：“若真是这样，我愿意嫁。爹爹说，我们是受天下的供奉……就像买东西，要用银钱才能买，以物换物。过往我受了百姓的恩养，如今便要为了他们出嫁，这是应当的……”
茂则看着眼前的公主，轻声道：“公主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吧。”
赵觅湘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哭出声，泪水却是顺着脸颊落了下来，肩膀抖得厉害，看得人更加心疼。
即使她再怎么用那些圣贤书上的话、那些官员冠冕堂皇的理由努力说服自己，心中始终是委屈的。
茂则不由伸手将她搂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赵觅湘伸手紧紧抱着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遥远异国的风霜，她小声嗫嚅道：“哥哥……我怕……”
茂则轻声道：“公主还有……还有皇后娘娘，还有太子，他们都不会放弃你的。”
“真的吗……”赵觅湘的脸靠在茂则的颈窝，小声道：“可是爹爹已经下旨了，没有人能阻拦爹爹了……大家都希望我能嫁出去。”
茂则看着她垂下的长长的睫毛，低声道：“若是公主真的要嫁去辽国，茂则愿陪公主一起。”
赵觅湘急忙抬起头看向他，连声追问道：“真的吗？”
她是真的怕极了。
“公主信我。”
赵觅湘抓紧了他的袖子，道：“我信你。可是……可是那里太远了，和我一起去的话，你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
茂则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头，道：“入宫之后就要隔断过往，何况我早就没有了家人。我原本是有个妹妹，只是因着她重病，家里没有多余的银钱，我便入宫了。只是妹妹最后还是未能救回妹妹……”
赵觅湘微微一愣，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轻声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哥哥。”
门外忽然传来宫人拍门的声音：“公主、公主！你在里面吗？”
赵觅湘与茂则对视一眼，见他面带鼓励之色，这才努力提起声音道：“我在。”
婚事便这样定了下来，纵使太子也曾屡次上书也无法更改，赵觅湘出人意料的没有哭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件婚事，甚至请了一位懂得辽语的先生学习辽国的语言、礼仪，还找了一位辽国使节询问辽国皇室如今的情况。而茂则被皇后派往她的身边照顾。同年，熙宁公主进封秦国公主。
眨眼间便到了第二年年初，官家新制年号乾兴，是为乾兴元年。
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愧疚，官家与皇后也不再限制公主的自由，赵觅湘因此能够时常出入宫闱，便常常去往宫外的梁家铺子看望双环与元生，带一些布匹玩具之类的，双环自然是要拒绝的，奈何赵觅湘执意要送给她，她也只能接受。
赵觅湘拿着一个泥娃娃逗弄梁元生，笑眯眯地说道：“元生长得真快，马上就要说话了吧。”
双环也笑道：“到时候便先教他怎么喊公主。”她看向守在赵觅湘身后的茂则，道：“张先生也请坐吧。”
茂则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不必了，我在一旁守着公主就是了。”
赵觅湘与双环对视一眼，赵觅湘将泥娃娃放在一边，对双环道：“再过一年我便要去辽国了，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之后我会让人送些东西过来，你与元生一定要保重，还有梁先生和婆婆……”
双环先前也听说了公主远嫁之事，此时不由伤感，道：“公主年纪还小，却要嫁往那么远的地方……”
赵觅湘安慰道：“没事的，我也没有见过北方的风景呢。王少伯写的‘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的景象也令人心向往之……”她见双环依旧面露悲伤之色，道：“正月里客人众多，我看婆婆在前面忙着，我也去帮帮忙吧。”
“公主不必……”双环话还未说完，赵觅湘已经脚步匆匆去前面帮着梁婆婆招呼客人了，她看向茂则道：“张先生也快去帮帮公主吧，别让人伤了她。”
茂则明白她言外之意，微微颔首便追向赵觅湘的背影了。
梁婆婆与儿子梁生正在在店面招待客人忙得不可开交，见赵觅湘也出来帮忙，不由大惊失色，道：“公……小娘子怎么到前面来了？”
“我见婆婆与梁先生在忙，便想着也出来帮忙招待客人。”
茂则见周围有人看向赵觅湘，便走上前微微侧身，挡住其余人的目光。
“这……”
还是梁生道：“小娘子去街上买一束花回来吧，放在店中好作装饰。”
“啊，好。”赵觅湘应了一声，还未接过梁生手中的钱便匆匆跑出去了，茂则也急忙追了过去。
马上就要到灯节，街上行人如织，加上天色昏暗，灯火憧憧，赵觅湘不由被吸引了目光，四处打量着，很快便在街角看到了卖花的小童，急忙走过去道：“这花多少钱一束啊？”
小童报了价钱，赵觅湘急忙从腰间挂着的锦囊中掏出钱递过去，便捧着一大束花回过身，道：“怎么样，茂则，好看吗？”她说完不由一愣，发觉茂则并不在她身边，不由惊慌失措起来，高声道：“哥哥！茂则！茂则！”
她喊了许久也没有看到茂则的身影，只能在人潮之中被挤得左摇右摆，惶恐地看着周围路过的行人，试图找到茂则。
她被人撞得一歪，那人转过头来，见她衣着打扮不凡，便急赤白脸、骂骂咧咧，赵觅湘也听不大清，只是茫然地看着对方，忽地，旁边有人站了出来，拦下对方，道：“本来就是你将这位小娘子撞着，还把她的花撞坏了，怎么还反咬一口？”
赵觅湘眨眨眼，看向那个拦在她面前的少年的身影，只是急忙抱紧了怀中的花。
“小娘子没事吧？”
赵觅湘摇摇头，小声道：“刚刚是我不好，我找不到哥哥便有些慌乱，没想到撞到了他。”
少年笑了笑：“这本就不怪小娘子，是对方得理不饶人。小娘子是要回梁家铺子吗？”
赵觅湘微微一愣，道：“你怎么知道的？”
“家中嫂嫂喜欢吃梁家铺子的蜜饯，我常常去替嫂嫂买，见过小娘子几次。”少年站在她身边，一只手臂搭在赵觅湘身侧，为她隔开人群。
赵觅湘对上他神采奕奕的眼睛，不由微微低下头，道：“原来如此……”她对着少年小声道：“郎君能不能帮我找找哥哥……我找不到他了，万一他也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少年道：“小娘子放心，郎君能够找到回去的路，不会出事的。这几日入夜街上人多，还是我先送小娘子回去吧。”
两人很快便到了梁家铺子，少年对赵觅湘道：“小娘子快些回去吧。”
赵觅湘应了几声，忽然想到什么，从花束中抽出一枝花递到少年手中，道：“这花送给郎君权当做郎君送我回来的谢礼。”
少年微微一愣，笑道：“如此就多谢小娘子了。”
赵觅湘听他说完，急忙进了梁家铺子之内。
梁婆婆见她独自一人回来，道：“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回来，张先生呢？”
赵觅湘摇摇头，随后道：“是一位郎君送我回来的……”
梁婆婆笑道：“那也是一场缘分。”
赵觅湘眨了眨眼睛：“呀，我未曾问过他的姓名。婆婆……你知道铺子里有一位常来替嫂嫂买蜜饯的郎君吗？”
梁婆婆想了想，道：“小娘子说的是韩小郎君？”
“韩小郎君……”赵觅湘正喃喃自语，见茂则回来，手中还拿着一支簪子，正是她头上落下的。“茂则，你去哪里了？我刚刚都没有找到你……”
茂则走到她身边，将那支簪子为她戴好，道：“小娘子放心，我就在小娘子身后，见小娘子平安无事，便一直在后面跟着。”
赵觅湘伸手牵着他的袖子，道：“你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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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伯就是王昌龄，诗句出自《塞下曲·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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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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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山入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