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喧嚣,街铺小贩叫喊拥挤,只有一高楼门前清冷,不见铺子商贩,也少有客人来往。
“阿伯,这里可是抱月楼?”茶摊前,一玉冠束发的玉面小郎君指着那与街景气息格格不入的楼向茶摊老人问到。
“这上面不是写着呢吗,抱月楼,你家大人不教你识字?”老人脾气似乎不是很好,语气十分不耐地回对那坐在他破旧茶摊里但衣着华贵的公子。
这小郎君看着就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估计也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茶摊老人以为他会发脾气,结果他非但不恼,仍赔着笑:“认字认字,只是我听闻这抱月楼是青楼啊,不该是门庭若市吗,怎么这般冷清?”
见这看起来娇生惯养的小郎君这般谦逊,丝毫不摆架子,茶摊老人也不似先前那般抵触了。或也是茶摊冷清觉着无聊,他回答起那小郎君的疑问:“这青楼是专门开给达官显贵的,一般人都进不去。”
“这进去的人还得有身份?还是个高级会所啊。”一般青楼能给的起钱就是客,这种挑客人的还真是少见,他看向那楼左右打量,又蹙起了眉,“虽挑客人,但不至于周围也这样清冷吧,难不成还挑邻居?”
老人拿着抹布走至他旁边那张桌子,边收拾边答:“这抱月楼不寻常,半个月前突然开起来。先前在这做生意的都是住这附近的,每天总能听到楼里面传来惨叫,时间久了,周围人怕惹上事,就搬去别处做生意了。”
“那您怎么不走?”
“我?哼,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搬什么?无儿无女一个人,哪天没了都没人知道,这周围至少还有认识的人,我要哪天没出摊了,还能有人给我收个尸。”老人的声音里是岁月给予的沧桑,他满不在意地说着自己的身后事,叫所听之人一时觉得五味杂陈。
“没人报官吗?”他问得天真。
“报官?没用的,这抱月楼的东家有权有势惹不起啊!”
“你们认识他?”
“不认识,就住这周围的人都没见过,神秘的紧。”
“您一直在这开摊子也没见过?”
“那东家每次来楼里都是要清街的。”
“这样神秘……”他轻咬拇指思考,“那您是因为清街所以断定他身份尊贵?万一只是身份不宜示人呢。”
老人放下抹布,走向小郎君那桌,小心地看了眼那抱月楼:“这东家未曾见过,但抱月楼管事的我倒是瞧见过,是之前流晶河的花魁袁梦。”
“流晶河的花魁?不是司理理吗?”
“她是后来的,在她之前就是袁梦。”
“那,管事的是前花魁怎么就能说明东家有权有势了?”
他神秘兮兮地压下身子,低声道:“有一个鲜少人知道的传闻,这个袁梦之所以不做花魁了,是被一个贵人赎了身。”
“看不出来啊老伯,这种鲜为人知的绯闻艳事您也有了解呢~”小郎君调侃。
他满不在意:“这有什么,在这京都活得久了,什么不知道?”
小郎君连连点头:“是是是,阿伯说得是,那这贵人您知道是谁?”
“是……”他东张西望瞧了瞧,声音压得更低,“靖王世子。”
………
那小郎君在茶摊又坐了会儿,没多久就离去了。老人收拾他桌子时,发现了他留下了一锭银子。
“果真是个少爷啊,一碗茶哪用得上一锭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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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怎么样?”
“原计划要改。”叶声儿穿着一身男装,站在拐角处看着对面的抱月楼,神色复杂,“我原打算扮男装进去直接把范思辙抓出来问问清楚,现在看来要想进去没那么简单。而且,这楼开得有问题……”
“有问题?要不要报官?”苏荷听小姐的语气十分严肃,也紧张起来。
“不行,房契店凭上都是范思辙的名字,他确实是东家跑不了了,贸然报官受影响的只会是范家,幕后之人怕是牵不出来。”而且,依她对范思辙的了解,他再贪财,他的脑子也想不出这种敛财的法子,大概率是被当枪使了。
袁梦和李弘成有瓜葛,但李弘成没道理扯范思辙下水。可非要谈动机,李承泽也犯不上啊。范闲北上前他还给人搭亭子践行,两人还举杯共饮话说知己路长,长久不见面怎么反倒生出矛盾?
奇怪,太奇怪了,她一时想不通:“调查的事还要从长计议,今天先回府吧。”她作出最后决定。
离去前,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刚刚停坐的茶摊。那老人一个人站在炉子旁拿着蒲扇扇火,寥寥几人经过,但步履匆匆无人舍得给这摊子分一缕神。老人的注意力也只给了茶炉,好似烧这茶炉就是他剩下的人生,就是他这辈子。
这京都真小,走几步就能落进哪位权贵的游戏;可这京都又好大,少了个茶摊少了个人,也不会有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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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院子里又是熟悉的打斗声。
“不是,这又谁啊!”叶声儿愤怒摔笔,她今天一堆想不通的事正烦呢,又谁大半夜来她院子打架啊!
“滕梓荆?”她拉开大门,看见了个意外的客人,“魍,这个我也认识。”
魍收剑,朝叶声儿看了一眼就没于黑暗。虽然看不清,但叶声儿莫名觉得那一眼鄙视满满。
“你是叶声儿?”滕梓荆拍了拍身上的灰问到。
“对。你不是和范闲北上了吗,怎么会在这?”难道范闲回来了?
“范闲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他叫我先一步回来,告诉你小心二皇子。”
“啊?”她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范闲此趟出使北齐,发现李云睿利用内库私下与北齐走私获利。”
“这和李承泽什么关系?”她眼神深了深。
“我们回程途中遇沈重偷袭,从他口中得知,和李云睿勾结走私的,是李承泽。”
“偷袭?为什么还要告诉你们真相?别是被骗了吧。”叶声儿焦急争辩。
“这事复杂,很难和你说清楚,反正消息是真的。范闲就让我转告你,‘老二这人太能装了,你别被美色所骗,小心被坑。’我话传完了,家里还有妻儿等我,先走一步了。”
看着身影消失在视野,叶声儿脸上的纠结瞬间不见。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黑夜,漆黑的眼中是许多思量:现在一切都通了——范闲发现李云睿是二皇子党,李承泽也猜到范闲已经查到北齐走私的事。他需要一个可以牵制住范闲的把柄。
所以,这就是抱月楼的动机。
“唉——”她蓦地丧了气,仰头,一轮月亮映进她漆黑的眼里,它是那样皎洁那样无暇,好像凡世间的痴苦愁怨阴谋诡略都侵染不了它分毫。
“月亮啊月亮,我要怎么做呢……”李承泽此举为自保,范闲有他的把柄,他肯定要拿些筹码才能和他谈判。但叶声儿愁的是,他把注意打到了范闲家人身上,会不会触及范闲底线呢?
“不对。”
说到底线,她突然发现这筹码不够啊。就现在所知,李承泽只是让范思辙背了一个“作风不良”的名声,他若只是这样,那倒不一会激怒范闲,但绝对做不了筹码。可如果是没用的棋他又怎么会行?这楼里一定还有秘密。
“他把坑挖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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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饰清雅的屋子里,一体态婀娜的女子坐靠着椅子,轻摇团扇,她打量着座前的女子,眼神妩媚中透着精明算计。
“这什么情况?”她秀手轻召,旁边的壮汉立刻俯身过来:“袁大家,这姑娘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说,要进我们抱月楼,我看她长得还可以,就让她进来给您瞧瞧。”
袁梦惊讶:“你是自己来的?”
“是!我一直有一个梦想,要做一个花魁!听说抱月楼非凡俗之地,是青楼中顶顶高雅之所,所以特意登门自荐!”叶声儿情绪激动,表情激昂,就差把真诚写脸上了。
袁梦一听大喜:“好!我们抱月楼就是要你这样有理想的姑娘。虽然你长相只能勉强算个中上,但是有这份向上的心就是好的。”她眼中尽是喜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沐清。”
“慕清?慕是哪个慕?”她旁边有一人在写些什么。
“三点水一个木头的木。”
“行。把这个签了吧。”她挥挥手,旁边的壮汉把刚刚写的东西递到她面前——卖身契。
叶声儿看了一眼,写下了“沐清”二字。袁梦接过那张卖身契,满意地说:“这楼里的姑娘要个个都像你这样就好了,非得刀架脖子上才肯听话。”她说得风轻云淡,叶声儿一阵恶寒。
“你以后就叫我袁大家吧,跟着其他姐妹好好练,只要肯下功夫,我保准你能当上抱月楼的花魁。”
“诶,谢袁大家栽培!”叶声儿笑谄媚,心里直犯恶心。
“你以后就住这屋。”袁梦身边那壮汉领着她到后院一屋子。
“好嘞,谢谢大哥。”把人一送走叶声儿就对着那背影翻了个白眼。
她推门进屋发现这屋里还有一人。她浑身是伤,瑟缩在床角,不住地颤抖,似乎对刚刚开门的动静十分害怕。
“你好……吗?”叶声儿不敢贸然靠近,她看起来很警惕。
见到来人是个没见过的女孩,她渐渐放松,声音轻得像蚊子似的:“你也是被抓来的人吗?”
“不是,我是自己进来的。”
“什么?”她很震惊,“你没有签那个东西吧,快走,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
“呃,卖身契吗?我已经签了。”女孩看起来很激动,叶声儿有些不知所措,或许她应该安慰一下?“我是自愿进来的。你刚刚说‘也是抓进来的’,你是被抓紧来的吗?”
“不是这里有很多女孩是被抓来的,”女孩的眼睛黯了下去:“但我也是自愿进来的……”
这倒是让叶声儿没想到,她试探性地向女孩靠近,见她没排斥,就渐渐坐到了她的床边,轻声问:“自愿进来怎么还被打成这样呢?她们虐待人?”
“不服管教的都会被打,但是我不想做那些事。”女孩抬起头,叶声儿看到了一双清澈但通红的眼,“袁大家说,我没有一技之长,做不了清倌,她花了五百两买我不能一点用没有,所以,所以……让我去做……”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眼泪已经争先恐后涌了出来,抽泣里全是害怕和茫然。她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这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啊。
叶声儿没说话,只是手轻抚她的背。小姑娘开始下意识地躲开,想起这只手不是来打她的,才稍安下心来。女孩在她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中渐渐停止抽泣和颤抖,她缓了一会儿,轻声道来句谢谢。
“我叫沐清,你叫什么。”
“金巧。”
“金巧,多灵巧的名字啊。我有办法让你不做你讨厌的事也不用挨打。”
她语气试探:“真的吗?”
“当然,我教你写字,你有一手好书法就一技之长了。”
少女哭肿的眼里露出纯真的向往:“书法,我可以吗,我不认字的。”
“当然可以,写书法不一定就要认字嘛,有的人认字也写得丑呢,你相信我,我能帮你。”
叶声儿用一手书法说服了袁梦,一连几天带着金巧躲在屋里练字。几天下来,金巧对叶声儿已是十分亲近。
这天,金巧看着那隽秀的字,终于问出了她的疑惑:“沐姐姐,你识字,字又写的这么好看,怎么会来的这里呢?”
“我……我家破产了,我爹为了还债把我卖给了一个地主,那个地主家里臭名昭著,我太害怕就跑了,又想找个地方谋生路,就来了这里……”
金巧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要有生路,谁会来这……”
叶声儿听出她这话另有隐情:“我记得你说你也是自愿来的,但又说是袁大家花了五百买的,是家里有什么变故吗?”
提起伤心事,一滴泪又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企图用疼痛将眼泪收回。调整许久,她缓缓开口:“我阿爹是买菜的,给宫里卖菜。收菜的那个公公因为我阿爹没有给孝敬他的银子,次次都说阿爹的菜不新鲜。不新鲜就要罚钱,一罚就罚到了五百两。”她说着,再也忍不住,抽泣起来,“那是五百两,我和阿爹勤勤恳恳半辈子才勉强能赚上的,可现在不仅赚不到钱还一直在欠钱,没有办法,我只好……只好把自己卖了。”
“你爹也是混账,因为五百两把你买了!”
“不是的!”她惊慌辩解,“我爹他不知道……是我自己决定的。”
“你自己找到抱月楼签的卖身契?”金巧的性子不像敢踏足这里的人。
“是检蔬司的戴公公,就是罚阿爹银子的那个人,他告诉我的。他说抱月楼能出价五百两买下我,不然再不还钱就要送我阿爹进大牢,于是我就和他走了,连阿爹的面也没见着。”
叶声儿嫌恶地皱起眉:“他们这不是私卖人口吗?检蔬司……”她又想起那框荔枝,难怪各方讨好,原来是黑事干得不少,“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们得到报应又如何,我和我阿爹已经如此了。我只希望还了那五百两,阿爹的日子能好过些……”
“啪”,门突然被推开。
“金巧,有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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