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叶声儿的心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如果初知晓自己在“庆余年”里时是前路茫茫、不知生死,那刚才叶母的那番话无疑是给足了叶声儿为自己,甚至为叶家铺出一条生路的勇气和底气。
身心放了松,思维就活跃了起来,前两天遇到的那个少年突然就浮现在了脑海。不好好穿鞋,形象不拘小节,这在《庆余年》里对号入座......
“坏了!这不李承泽吗!”大梦惊醒般,叶声儿猛地坐起,真是完蛋家伙,那天那人是二皇子李承泽!她那天在他面前做了什么呀!形象毁于一旦!
说来不怕笑话,叶声儿当初追剧时,最爱的不是庆国的宠儿范闲,而是这个“穷凶恶极”的二殿下,李承泽。
李承泽,此人极怪,走路怪、说话怪、思维也怪。总而言之,这是个怪人。那叶声儿缘何喜欢他呢?他漂亮啊!李承泽的气质,看过的人谁不赞一句京都第一名媛,网友戏称“二姐姐”。你要说这太肤浅,叶声儿也能给你说点有深度的。
喜欢他的神经兮兮。在叶声儿这里,神经兮兮可不是什么贬义词。她认为这是他真我和伪装相撞之下的中和,是他给自己灵魂自由留下的最后出口。他的性子就像他那双脚,从不给那“鞋子”束缚住。但最出格,他也只是趿拉着鞋,来宣誓他灵魂的自由和挣扎,当然,或许也只是因为舒服。他毕竟是皇子,也只能是皇子。自储君立下,他的价值就被庆帝定义为太子成长的“磨刀石”,至于这块石头疼不疼,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这块石头起初只愿意躺在溪边晒晒太阳,立在林里听鸟雀鸣声,可是石头的愿望是没人听的,没人在乎。或许到后来,他自己也不在乎了,他演好了陛下给他的角色,甚至更出色——“同是天之骄子,谁会甘心做一块将来必碎的磨刀石”,既要争,那他便要争赢,哪怕争至无路可退,争至身死魂灭,争至,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是他的意志还是上位者强加于他的命。
对于他,叶声儿是敬佩的,她在母亲的无视和父亲的打压下学会的不是隐忍而是妥协。她敬佩二皇子是块石头,因为她只是块海绵,在外界的压力下只能缩小自己,缩小到她只能在幻想中看见自己的模样。
“鳏,寡,孤,独”,是他的遗言,他对他父亲的遗言。他至死,忘不了被埋藏的自己,至死不与这无趣的世界和解。叶声儿对这个人深深痴迷,又对这下场深深不甘——未欲舍恩,何名其承泽?皆不由本意,何谓其自食苦果!
她在原著里找到李承泽的结局,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结局。但是她不甘不忿,凭什么,凭什么,这处处不由己的一生,唯一的“由己”竟是解脱,凭什么!他们这样的人,只死一条路吗?至死才是生吗?
确实也算至死而生。叶声儿闭上发热的眼,回避回忆带起的疯狂躁动,冷静过后又想到那个人。
“那个少年,会是他吗?”
叶夫人给叶二小姐拨了一个贴身丫头,十一二岁,但是稳重异常。叶家父母本意是想着叶家儿女,来去自由,不必时时出行前呼后拥。奈何小女儿不乐意学武,还不识路,夫妻一合计,给派个靠谱的帮手吧,总也不能天天赖着姐姐带她玩吧。于是叶声儿获得了一个“人工导航”,也获得了和姐姐一样的出府自由。
“小姐,你往哪跑啊?”苏荷想不通,小姐没学过轻功,为什么跑得这样快。
“苏荷姐姐你闻不到吗?好香啊!那家包子铺的包子出笼了,慢一点抢不着了!”东市最有名的包子,也是叶声儿唯一不用指路就能找着的地方,因为太香了!
“包子爷爷,还有吗!”气还没喘匀,叶声儿对眼神已经在铺里的蒸笼上来回扫了。
“叶小姐别急,下回跑慢些,给你留着呢。”对于这个对他包子热爱异常的小姑娘,他也是十分喜爱,像他的小孙女——他已经很没见到他的小孙女了。
“来,丫头拿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包子递到叶声儿面前,叶声儿赶忙接过,连声道谢。苏荷终于赶上,执行她的任务——付账。这半年来一贯如此。
今天却不同,包子铺的爷爷今天拒收了。
“就当我请丫头的,今天不收钱啦!今天最后一天了,明天我就不在这营生了。”
“为什么!”落在叶声儿耳朵里,无异于雷劈,“爷爷生意做的这般好,怎么要走呢?”
“我要回乡照看我的小孙女了,她应该同小姐一般大了,她从小也爱吃我做的包子。离乡太久了,都快忘了家是什么样了。”说着,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闻言,叶声儿将苏荷手中没给出去的钱加上手上的镯子,一并放在了包子铺的桌子上。“爷爷收下吧,回去好给妹妹买些玩具吃食。这镯子算是我给妹妹的礼物,虽没见过,但都爱吃爷爷的包子,也算是知己啦!”叶声儿笑着,包子铺的老人也被这人小鬼大的话逗笑了,感激着收下这离别礼。
送走最后一位小客人,他开始收拾这些家伙事,心里竟流出一些不舍。可是不舍什么呢,京都里吃人不吐骨头,吃了他的念想,他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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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确实不同,转角,叶声儿又遇到了上次那个少年。
“拜见二殿下!”这回不是脑子追不上嘴了,直接脑子嘴全部宕机,如果她是机器人,那么此刻她的程序就全部混乱了。自那天晚上之后,她就总是想起那天那个不羁的少年,将他和二殿下重合比对。她希望他不是,又期待着他是。
“什么?”少年似乎懵了,“二殿下在哪?”说着他也弓起了腰,四处寻找着要鞠上一躬。
轮到叶声儿懵了,真想错了?他不是二殿下?实在是不可置信,她问了出来。
“不可乱说啊!”少年的脸吓成纸色,“我岂敢冒充皇子,你你你,我们就见过两面,你何故害我啊!”
见他这副模样,她难道猜错了?可她此刻也不知是在执拗些什么,好像非得抓住些他身份非凡的证明:“可是,你那天的鞋......”
“可别提了,那天去库房取银两出来采买,看到了那双绸面的鞋,从未见过那样的鞋,一时鬼迷心窍,竟偷偷穿走,不想大小根本不合适,只得拖沓着走,逃都逃不方便。回去还挨了一顿毒打。”说着似是想起挨打处的疼痛,手往后腰摸了摸。
见他这么说,叶声儿再无话可说了,下意识瞄了眼他的鞋,这次只是普通布鞋,大小合适地套在那人脚上,严丝合缝。真是她自作多情,异想天开了,她又不是范闲,哪有什么出门就能遇着贵人的运气。
自嘲似的笑笑,想起了上次少年的故作高深,又颇具埋怨:“你不是什么贵府少爷,上次为何不说。”想到上次自作聪明的夸夸其谈,女孩的脸登时红了起来,她最恨自己自作聪明的样子。
看着女孩红起的脸和圈红的眼角,少年慌了:“你,你别生气,过了这么久我告诉你,你都能气着,那我若当时就说,你岂不是气死了!”清俊的脸露出一抹慌张和害怕,配上他无礼中又带着些歪理的话,叶声儿竟笑出了声。
“哈哈哈,气死?你这人说话真是莫名其妙,算了算了,你也挨了打,算扯平了。”说完,转身就要走,不愿再做纠缠。
“等等,你就走了?不一起逛逛吗?上次还蛮开心的?”少年在后头喊。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念着她,只记得那天人来人往的街道,和她走在一起,却尤其安宁。这个看上去比他小上四五岁的女孩,意外同他合得来。
“不了,你还是快回府复命吧,小心又挨打!”女孩回过头,幸灾乐祸的打趣。
“我不在那做事了,我要走了。”少年面色平淡地说。
“走?换家府院当差?你们劣迹小厮的档案会不会在行业里传开啊,离了那个东家还有人要你吗?”叶声儿真心实意地为他担忧。
少年听不懂女孩奇怪的纠结,解释道:“不是换东家,我要离开京都了。”
怎么今天都要走?叶声儿心底莫名延出些悲凉,她甚至都不懂这凄凉何处来。多年后她也许会明白,这凄凉源自她无处可走,深锁京都的命。
而此刻,万般心绪到口边却只有一句:“哦。”
“哦?”
“走便走,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见过两面。”恍然初醒,“你今天难道是特地来和我说的?”她问出这话自己都有些怀疑,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如她所说,至今,他们只见过两面。
“知己好友重在心意相通,上次一见,我觉得和你相处很舒服,便擅自将你纳入我的好友之列了,不怕你笑话,我在京都,恐怕只有你这一位好友,你要是拒绝,我真是......”太可怜了。话未全,但两人都懂是何意。
“我叫叶声儿,你叫什么?”她认真地看着眼前人,“知己好友,不能连名字都不知道吧?”
“木三水。”
“真是奇怪的名字。”
“我就当你是夸赞了,父母起名,哪有什么怪不怪的。”
“今日就走吗?”
“嗯。”
“没想到正式认识的第一天是送行,唉,离开京都,以后怕是难见了。”
正式结交的第一天,却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叶声儿有些惋惜,其实那天下午的安宁不只是他一人在怀念。
“我们可以寄信托思,”木三水将手指向不远处,叶声儿顺着望去,是一家驿站,“这里有个伙计是我的老乡,他知道我家住址,京都若是有什么好玩的事,你可写信让他寄给我。”
“笔友?”叶声儿给他们这段关系下了个定义。
“何为笔友?”木三水问,他这位小友蹦出来的有些词他从未听闻。
“字面意思,笔下的朋友,就是像我们这样,写信交流感情的朋友。”叶声儿耐心地解释,她很开心获得一个笔友,她一直向往有一段宣于纸笔的友谊,她觉得这样的友谊纯粹而又深沉。
“小姐!你怎么跑这来了,一石居的烧鸡买来了!”苏荷拎着食盒,着急忙慌地朝叶声儿跑来,只见她一人站在巷子里,望着另一条路。苏荷一直觉得二小姐很奇怪,五岁的孩子,但总做些情绪复杂的表情。比如现在,她脸上挂着不舍,眼里却藏着期盼,手里的包子也少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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