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您请回吧。”
乾清宫的殿门才推开一道缝隙,便被两名侍卫稳稳抵住,纹丝不动。
胤礽躲在门后,见两个侍卫宛如高墙般伫立在门前,心里一阵发闷。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再这么关下去,他非得憋疯不可。
他耐着性子商量,“孤就出去半个时辰,透口气就回来。”
侍卫垂着头,“太子爷恕罪,万岁爷特意吩咐过,您关禁闭期间,任何人不得放您出宫门半步。”
这两个榆木疙瘩,怎么就如此不知变通?
胤礽心头火起,却又不好发作。
他深吸一口气,朝旁边使了个眼色:“高三变。”
他身边的高三变连忙一瘸一拐的上来,从怀里掏出个绣着团龙纹的小荷包往门缝里塞。
高三变:“侍卫大哥,这是太子爷的一点心意,你行个方便呗?”
胤礽见侍卫不接,放软语气,“此事,算孤欠你一个人情,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多少也该卖他点面子吧。
只可惜,这里是乾清宫。
做主的人是胤礽的老子,谁的面子都没康熙的大。
这话说完,那侍卫反倒往后退了半步,离门缝更远了些。
软的不行,胤礽索性来硬的,“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
这侍卫油盐不进的模样,简直是在挑战他的耐心。
高三变见状,也想狐假虎威,猛地踹了门槛一脚。
只是他前几日因为看护胤礽不力,吃了几下板子,这一脚踹的摇摇晃晃,像个软脚虾一样。
小荷包 “啪嗒” 一声掉在门缝外的积雪上,红绸面沾了白雪,格外显眼。
侍卫弯腰捡起,恭恭敬敬地从门缝里递回来,“太子爷的东西,奴才不敢收。”
高三变看着胤礽难看的脸色,也不知这荷包该不该拿回来,只好小声问:“主子,咱们这个荷包还要吗?”
“不要了!” 胤礽眼神扫过那荷包,满是不耐,“爱要不要,孤还不稀罕。”
他转身就往殿内走,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隔着门缝冲外面喊:“等着!孤迟早能出去!”
说完,他狠狠甩上门,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侍卫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殿内没了动静,才缓缓直起身。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烫手山芋似的荷包,扔也不是,拿也不是。
这可是御赐之物,太子爷可以说丢就丢,他一个当奴才的却不敢有丝毫轻慢。
可若是收下……回头追查起来,他纵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正进退维谷间,身后传来一阵轻缓却稳重的脚步声。
那侍卫回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纳兰兄,你来得正好。快替我拿个主意,这东西,该如何办才是?”
......
殿内,胤礽往铺着软垫的椅子上一坐,却怎么都坐不住。
心中烦躁愈盛,他索性点开那只有自己能见的系统面板,想找些事做,打发这漫漫长日。
他记得系统里还有门异域语言的课程,之前听小七提过,叫 “法语”。说是西边大洋彼岸那些国家的话,据说绕口得很。
“小七,调法语课程,从最基础的来。”
【好的宝宝,已为您调取法语入门篇目,当前模块:基础发音与日常短句。】
面板瞬间切换画面,左边弹出一行行弯弯曲曲的字符,右边配着汉语注释和发音标注,最下方还卧着个小小的喇叭图标。
胤礽凑上前,盯着第一行字符念:“Bonjour…… 邦茹?这是什么意思?”
【宝宝,Bonjour是法语“问安”的意思,发音时注意舌尖轻抵上齿龈,尾音“r”要带点小颤音哦。】
胤礽跟着学,舌尖抵着上齿龈试了试,结果发成了 “邦入”。
他忍不住笑了:“这什么呀,跟含着颗糖似的。”
胤礽又调整口型,练了三四遍,总算能把那点 “小颤音” 发出来,虽然还生涩,却比刚开始顺溜多了。
接着往下翻,
“Au revoir”(再见)
“Merci”(谢谢)
“Oui”(是)
“Non”(不是)
……
胤礽逐字逐句地念,遇到绕口的就停下来,让小七放慢语速反复播放。
又拿着他的小毛笔,在宣纸上照着面板上的法语字符画。
说来也怪,这稀奇古怪的洋文竟真让他暂时忘记了禁闭的烦闷。那些弯弯绕绕的字符像是有了生命,在他笔下活灵活现。
正学得兴起,窗外突然传来 “咚 ——” 的一声轻响。
胤礽皱了皱眉,眼都没从面板上挪开,只当是风吹的枯枝。
他手指继续往下划课程列表,想看看还有没有更有意思的短句。
可没等他点开下一页,又是“咚”一声。
听着比刚才清楚些。
胤礽这才撑着下巴抬起头,扬声喊:“高三变,去看看。”
高三变应了声,快步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往外瞧了一圈。
他关上窗走回来,“主子,外面什么都没有,许是雪块从树枝上掉下来了。”
胤礽点点头,重新把注意力转回面板。谁知——
“咚!”
“咚!”
“咚!”
接二连三的敲击声密集地响起来,明显是有人故意的,这下再也没法忽略了。
胤礽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窗边,“哗啦” 一声推开整扇窗户。
冷风裹着雪沫子瞬间窜进来,他鼻尖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都是积雪。
奇怪,那声音从哪儿来的?
他正纳闷着,又是“咚” 的一声。
一颗圆润的小石子不偏不倚,正砸在窗沿上,弹跳一下滚落到雪地,留下个浅浅的凹痕。
他目光向下扫去,只见雪地上还散落着几颗相似的石子。
是有人用石子砸窗户?
“保成......保成......”
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小声的呼唤,顺着风飘进他耳朵里。
胤礽心里一动,顺着声音望去,正好对上一双藏在树后的眼睛。
胤褆?
胤褆半个身子躲在粗壮的树干后,只露出一点肩膀,见胤礽望过来,偷偷挥了挥手。
胤礽微微一怔,“哥哥?”
他怎么来了?这大冷天的,也不怕冻着。
胤褆见他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又赶紧把身子往树后缩了缩,只露个脑袋出来,手还抓着树干,生怕被人看见。
“你怎么在这儿?”
“我趁看守的侍卫换班,偷偷溜过来的。”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颗石子,朝胤礽晃了晃,“刚才敲窗户的是我,怕直接喊你引人注意。”
胤礽这才明白过来,“你书抄完了?”
之前他听高三变提起了,胤褆被罚了抄书。
他眼神往旁边的雪堆飘了飘,含糊道:“抄得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胤礽挑眉,明显不信:“真的?”
他能抄这么快?
“真的,真的。” 胤褆苦了脸,“好保成,你别提这扫兴的事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
看着他急得快跳脚的样子,胤礽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顺着他的意思转移话题。
“哥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提到这个,胤褆来了精神,声音都拔高了些,又赶紧压低,
“这不是看你关禁闭,怕你无聊吗。布库房那边搞了个射箭比赛,好些人都带了新弓箭来。你要不要来看?”
射箭比赛啊......听着好像很有意思。
胤礽有些心动,刚想答应,又想起自己还在禁闭期。
康熙毫不留情打自己屁股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他还没胆子大到在老虎脸上拔胡须。
“算了,哥哥。我还在禁闭呢。”他拒绝了。
“没事,你从窗户翻出来,我在底下接着你。比赛很快的,半个时辰就结束,看完咱们再悄悄回来。”
胤褆提的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可万一被逮到……
“你替我去吧,”胤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我明天就解放了,不能功亏一篑。”
胤褆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勉强,“行吧,那我去给你探探风。回头告诉你谁射得最好。”
他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往窗台上扔过去。
“这个给你,我额娘做的糖糕,还热乎着。你在里面垫垫肚子。要是后悔了,就往窗外扔颗石子,我就在附近等着。”
油纸包落在窗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热气透过纸层渗出来,带着甜丝丝的香气。
胤礽拿过来,指尖碰着温热的纸包,突然问:“明天那比赛还有吗?”
“明天没了,要不是......”
胤褆话还没说完,突然眼神一凛,猛地往树后一缩,压低声音,“有人过来了!我先走了,回头给你报信!”
要不是什么?
胤礽还想问,但胤褆已经猫着腰,沿着墙根快步溜走了。
他拆开油纸包,捏起一块糖糕塞进嘴里,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心里的烦躁散了些。
算了,反正也不差这半天了。
看不到就看不到吧。
胤礽叹气,随即又拉开面板,决定学完这几句法语后,让小七给他找几个射箭的视频看。
人出不去,眼睛总得过过瘾吧。
......
布库房。
空地上,积雪早被宫人们仔细清扫干净,露出底下平整的黄土场地。
冬日稀薄的阳光照下来,并没增添多少暖意。
奉命前来的侍卫与宗室子弟们早已列队等候,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圣驾亲临、一展身手。
康熙身上披着件厚实的玄色狐裘,背手站在廊下,目光状似随意得扫过众人,实则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这儿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可他心里头真正盼着的那个小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说到底,他搞这么个射箭比赛,名头是考校子弟、激励武风,可私心里,未尝不是想寻个由头,看看那个被关了三天的小家伙会不会忍不住偷偷跑出来。
那孩子性子活泼好动,被拘了这些天,指不定怎么抓耳挠腮呢。
保清那个浑小子再在一旁撺掇几句……
正思忖间,就见胤褆独自一人,脚步匆匆地快步走来。
康熙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越过他,向他身后望去。
空荡荡的,再没别人。
没看到真正想看到的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顿时涌上康熙心头,连带着他的脸色也下意识地沉了下去。
待胤褆走到近前,利落地躬身行礼,额角还带着因快步行走而渗出的薄汗时,康熙便开口问道,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弟弟呢?”
胤褆直起身,语气里带着点抱怨,如实回禀:“回皇阿玛,保成说他不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说……怕您罚他。”
说完这句,他看着康熙没什么表情的脸,终究是没忍住,又抬起头,眼神里带上几分恳求,替胤礽说起情来,
“皇阿玛,其实保成也没犯多大错儿,您就别总关着他了。再这么关下去,他在宫里都快闷出病来了。”
这小子,倒会替他弟弟说话!
康熙瞪了他一眼,心里那点没见到人的烦躁更盛了几分。
还不是因为这臭小子之前非要带着保成去爬那什么老梅树!
害得他心急火燎,最后不得不揍了胤礽的小屁股以示惩戒。
结果倒好,胤礽跟他闹起脾气,见了他不是低头不说话,就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他这当阿玛的想搂过来好好哄哄都没机会。
可禁足令已下,君无戏言,他总不能自打嘴巴。
若能借这场合让小家伙偶然出现,他就可以顺势解围,既全了规矩,又能遂了心愿。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这人没来,费再多心思也没用。
不,不对。
保清固然有错,可若不是那只豚鼠到处乱窜,保成怎么会为了追它去爬树?
不爬树,朕又何必罚他?
归根结底,都是那只畜生的错!
这么一想,康熙思路顿时清晰起来。
没错!
一切的祸根,就是那只不知所谓的豚鼠!
康熙的思绪猛地跳到了那只把宫里搅得一阵鸡飞狗跳的胖豚鼠身上,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
都是那胖东西惹是生非,带坏了朕的阿哥!
必须得把它牢牢关起来,绝不能再让这几个小的跟它接触,免得又生出什么事端。
康熙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仿佛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他突然扬声宣布:“你们往后,不许再养那只豚鼠了,朕会把它交给荣嫔看管。”
“啊?”
这话题转得太过突兀,胤褆直接愣了一下,脸上写满了茫然,“皇阿玛,咱刚才……不还在说保成的事儿吗?怎么突然就扯到豚鼠身上了?”
那只除了吃就是睡、还特别黏人的胖球儿,他本来也没多大兴趣,养不养都无所谓。
只是皇阿玛这心思变得也太快了些,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懂什么?”康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难道要他说,就是因为那畜生,他才见不着胤礽?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空地上那些因为皇帝在场而格外卖力、跃跃欲试的众人,心里头那点原本就不多的兴致,此刻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算了,你自己在这儿玩吧,朕回去了。”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往回走。玄色狐裘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胤褆站在原地,看着康熙那明显带着点负气意味的背影,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得,皇阿玛这分明就是没见到想见的人,心里不痛快,找个借口发脾气走人了。
还特意搞出个射箭比赛当由头,真是……别扭得很。
胤褆在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别扭,这浑水他可不想蹚。
胤褆转过身,不再多想,快步走进了喧闹起来的侍卫堆里,将注意力投向了即将开始的比赛。
......
康熙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回来,刚踏进南书房,就看见纳兰容若垂首静立在廊下。
年轻人身形清瘦,手里捏着个眼熟的荷包。
正是胤礽一直拿来装金瓜子的团龙纹荷包。
“臣纳兰容若,参见皇上。”
“起来吧。”
康熙压下心头的烦躁,在椅上坐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你身子刚好,不用这么多礼。”
纳兰容若的气色确实比前些日子好了些,只是眉宇间那抹清郁之气仍未散尽。
康熙看着他规规矩矩地谢恩落座,忽然想起明珠在朝堂上那副精于算计的模样,不由暗叹:这老狐狸步步为营,倒生出个光风霁月的儿子。
“谢皇上关心,已经大好了。”
“你福晋是个好的,可惜了。”康熙端起茶盏,“你往后,也该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这话说得体贴,可纳兰容若应答时那一闪而过的迟疑,到底没逃过天子的眼睛。
康熙心下莞尔,容若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透亮,藏不住事。
想必是出门前听了明珠什么叮嘱,此刻见自己神色如常,反倒困惑了。
“怎么?有话想跟朕说?”
纳兰容若神色一凛,斟酌了一下,竟带着几分坦诚的无奈回道:“回皇上,臣出门前,家父确实叮嘱过,说皇上近日心情不佳,让臣说话谨慎些。
可臣……臣瞧着皇上圣容如常,故而有些不解。”
这番话说得实在,甚至有点傻气,反倒取悦了康熙。
他哼笑一声:“明珠这个老狐狸,就会危言耸听。”
满朝文武都在揣测圣意,战战兢兢,也只有容若这般不站队、不营营汲汲的性子,才会把明珠的私下叮嘱就这么直白地讲出来。
皇帝淡淡道:“朕烦心的事情,你也不懂。”
纳兰容若见他视线落在自己手上,赶紧取出荷包呈上。
“皇上,方才臣在乾清宫换班,侍卫拾得此物,说是太子爷处遗落的御赐之物,臣不敢擅自处置。”
康熙接过荷包,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团龙纹,只觉心头郁结。
他长长叹了口气,帝王家的烦恼,终究不足为外人道。
看着眼前恭敬侍立的纳兰容若,康熙忽然有了主意。
“容若啊,”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帮朕一个忙。”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