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术吗？”

神乐拨开眼前的树枝，掌心触碰到柔软的绿叶，不由得惊讶，如果是幻术的话，那这里也太真实了。

此时已是秋末，她出来时还被叮嘱过要多穿件外衣。可是现在她眼前的草绿得青翠，周围的树木也枝繁叶茂，一片生机。

好像景色在她踏进树林的那一瞬间就变化了。

如果是结界，必然会有阵法。可是神乐在此处转了两圈，也没找到阵眼。

“难道不是吗……”

察觉到不对劲的神乐试着用灵力催动契约，虽然契约还在，但是灵力好像在中途就被阻断了，并没有传达到她的式神们身上。

一时间无法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神乐决定先往深处走一走，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这里确实和神乐之前走的小树林不一样，因为她走了许久，还没有到头的意思。天色渐晚，虫鸣阵阵，偶有微风吹过发梢，带了些潮湿的泥土气味萦绕在鼻尖。

神乐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走出这里，但是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等她回去，家里那些式神们肯定又会担忧不止，下次她绝对别想自己一个人出门了。

神乐拨开灌木丛，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走到了哪里。她抬头向前看，只看到了一片被树木包绕的小水潭，有点点萤火飞绕在其中，显得格外清静幽深。

不过最让她在意的是躺在水潭边的巫女。那人洁白的袖子有一半都坠在水中，随着水波漂动，她的脸朝向别处，一动不动，一时之间分不清她是不是清醒的。

神乐连忙跑过去，那个身影却突然转过头来，清丽的面庞上满是戒备，看到来人只是个小姑娘之后好像又放松了下来。

她在女子身边蹲下，小心地将她扶起，为她拨开脸边的黑发，“你没事吧？”

如果躺在此处的是其他人，神乐都不会轻举妄动，一定会仔细审查，确定不是迷惑人的陷阱才会靠近。

不过神乐知道这个女子是真实的。因为神乐看到了，看到了几乎布满她整个身体的死气，也听到了她灵魂的哀鸣。

这种哀鸣神乐太熟悉了，在遇到晴明前，她几乎每夜睡梦中都可以听到巫女姐姐们在她脑海里质问，发狂，和悲鸣。

那是只有最纯净的巫女灵魂被污染后，才会出现的悲嚎。越是心志坚定纯洁的巫女，堕落之后发出的声音越大。

“我没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父母呢？”巫女像是想要撑起身，挣扎半天却也只是动了动手臂。

她略显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神情：“天要黑了，快些回家吧。迷路了也没关系，等我一下，一会我会带你出去。”

神乐扶住好不容易坐起来的巫女，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休息。感受到这不属于人类的体温，她的心下一阵悲怜。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这位巫女如此痛楚。

“你为什么这么伤心？伤心到要从冥府回来？”

神乐察觉到怀里的身体猛地一僵，巫女抬起头，似是不解为什么一个小姑娘会知道这些，她的神情因为秘密被人知晓而冷漠起来。

巫女从神乐的怀抱里挣脱开，又差点滑到地上，抬手不知从何处召来了一把长弓，支撑着自己坚强地站了起来。

巫女的脸上没有了温和的笑意，白皙的手指按在弦上，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把箭对准神乐，她的言语中透着质问：“你也是来让我回去的吗？”

神乐听到那声响越来越强，眼前的巫女情绪极度不稳定，以至于她的灵魂都在震动。

那本该纯洁无暇的灵魂染着红色，好似有团火在灼烧她一般。灵魂包裹着那团火，不断地来回抖动，发泄着自己的痛楚。

神乐垂下眼，不愿再看那即使残破不堪也要苦苦维持的灵魂，她轻声开口：“你已经不属于此世了，违背阴阳之律强行停留在这里，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这些痛苦和我的愤怒比起来不算什么，我从冥府里爬回来，就是为了报仇。唯有杀了那个男人，我的悲愤才会平息。”

桔梗重新审视了眼前的目露怜惜的小姑娘，神色却突然一变。

桔梗知道自己的灵力强大，此间少有。她也确实背负着这份力量除妖驱邪，守护人类。

但是她现在见到了比自己灵力还要强上几倍的少女，如果这个小姑娘成为巫女的话，定能保世间千年太平。

神乐确实无法放着这个伤心愤怒到要回到阳间的巫女不管，如果有什么能够帮到她的，自己愿意相助。

同为巫女，她不想再看到这些纯洁善良的人们受到折磨了。

“我可以理解你。”神乐在桔梗警惕的眼神中朝她靠近，最后抬起手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

桔梗感觉到有一股清凉的力量涌入进来，那是属于这个少女的灵力。下一刻她便听到了许多声音，有的娇俏，有的沉稳，许多不同的女声一齐在她耳边响起。

桔梗看到了，从眼前这位少女身上飞出了许多道女子的虚影。

她们都身着巫女衣，有几个手里还拿着神乐铃。有的女子从背后虚抱住那个少女，有的飞向了四周，好奇地打量，有的则立在她身边，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这是？”

桔梗知道这些灵力圣洁的灵魂全部都属于货真价实的巫女，也不难感觉到这些巫女各个都是翘楚，但是她也能感受到，这些巫女的灵魂都被污染过。

那些透明的灵魂上印着十分显眼的黑色痕迹，只是有的上面多一些，有的少一些。

桔梗猜测大概是这名少女在帮助她们净化，所以才会有这种差别。

“我也是巫女，不会伤害你的。”

神乐朝轻抚自己脸颊的灵魂微微一笑，手覆上那个朦胧的虚影，那名巫女的灵魂又洁白了些，露出笑颜朝她轻轻点头，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其他巫女也围绕着桔梗转了两圈，又指了指神乐，她们看向神乐的表情都是那样温和，就像是在看疼爱的妹妹。

桔梗明白了那些巫女的意思，她们是要自己相信那个女孩。

其实自己在被她触碰的那一刻，灵魂发出的共鸣早已让桔梗震惊。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拒绝了这个邀请。

“不必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得益于少女赠与自己的灵力，桔梗感觉要沉寂的身体重新有了活力。

她站直身体，把弓别在臂弯，背脊像从前那样挺直，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压弯她，“你快些离开这里吧。”

神乐看着女子坚毅的仿佛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表情，也不再多说什么。

巫女抬头望了眼天色，在漆黑的天空中辨别方向，“走吧，先送你回家。”

“谢谢你，叫我神乐就好了。”

“桔梗。”

虽然有人带路神乐很高兴，但是有一个问题不得不解决。

“先等一下，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面对桔梗微微诧异的表情，神乐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弱了几分，“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你带我走出这片树林就好了。我家就在平安京附近，出了树林我就可以自己回去了。”

桔梗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蹙起眉，“平安京？你是说京都吗？”

她在神乐不解的目光中继续说：“可是这里是四国。”

“什么？”被这个信息惊到了的神乐握紧了伞柄，她喃喃自语着回忆：“嗯?明明我只是在集市上附近逛了一下，平安京我闭着眼睛也能回去，怎么会跑到了四国……”

桔梗没有出声，安静地等眼前的少女整理好思绪。

神乐几步走到刚刚来的地方，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我是从那边走过来的，路过到了一个树林，进来之后就到这里了。”

“那片树林我也走过很多遍，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景色，比如那个水谭。”神乐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对自己的记忆里十分有把握。

“我进来之前已经初秋了，而这里却是夏天。”神乐斟酌着措辞，说出了最后的结论，“这里是被结界围起来了吗？”

“这里没有结界，就是现实。”

桔梗已经明白了情况，这里远离人烟，平白无故冒出一位少女已经足够稀奇了，而这名少女的衣物做工精细，言行举止透着贵气，只有底蕴深厚的贵族家族才能养出这般的姑娘。

而且她提到了平安京，这个有些古老的叫法，再加上她自己的转世——阿篱也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一个猜想在桔梗脑海中形成。

“你可能暂时不能回家了。”桔梗打消了神乐最后的期望，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格外清晰：“平安京是五百年前的叫法，现在我们叫它京都。”

神乐眨眨眼，把桔梗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五百年前？”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是了。”

看到这个少女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桔梗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我们先离开这里，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桔梗顺着神乐来时的方向，带着她出了树林。此时明月已经挂在天空之上，四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神乐记忆中的景色完全不同。

神乐这才对自己到了不同的地方有了真实的感受。突然到了五百年后，怎么想都很稀奇吧。

桔梗是已死之人，并不需要吃东西，不过神乐还是货真价实的人类，肚子饿了就会叫，在寂静的森林里格外响亮。

“有家不能回原来是这种感受吗？”

神乐发出这样一句感想，继续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这是桔梗在路上帮她摘的，嚼起来十分解渴。嘴里的果子清甜可口，但是神乐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上面。

自己没有回去，寮里的大家一定非常担心。先不提如何回去，神乐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在荒野中活下去难度大到可怕。

“接下来我要去附近的村子，你可以先跟着我。”像是知晓神乐的困难，桔梗转过头来，即使在草地上也坐得板正，“不过路上会有些艰苦，村子里的条件也不会太好，如果你接受不了……”

“没关系，我不怕苦。”神乐马上接上话，身子向前倾拉住桔梗的袖子，保证道：“只要有可以住的地方就可以了。”

桔梗丝毫没有露出麻烦的表情，只是淡淡看过来，“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也可以把你送到镇子上，那里的环境好一些。”

“桔梗你去村子里要做什么呢？”

桔梗说过她要报仇，但是却要去村子里，难道她的仇人是村民吗？

巫女轻轻摇了摇头，神情淡然道：“报仇的事情不急，我想先安顿下来，顺便也为村里的大家做些事情。”

“那我和你一起。”

桔梗当然知道神乐这么说是为了她，也没有再说拒绝。

她拨弄了两下篝火，朝身边开始打哈欠的少女道：“睡吧，我来守夜，明天早上我们就出发。”

晴明那边拐了锖兔和真菰，神乐这边也得安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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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