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入眼是一片朦胧的暗。
天黑了?
临睡前的记忆停留在运营那边问稿子大概什么时候画好,不急的不急的倒也不用这么熬夜赶老师身体为重……
呜啊!画稿!
你猛一激灵,立刻就想坐起来,但起身的一瞬间立刻察觉到横在腰间的手,察觉到你意欲脱离的动作,更用力几分,把你又按回去。
大脑懵了片刻才终于重新开机,借着从被拉好的窗帘边挤进来的微弱光线才勉强看清楚枕边的人,即便是只剩轮廓都难掩俊朗的外形,记不得看不清可是刻在心里,纵使不借助灯光,你都能用笔尖丝毫不差地描摹他的容貌。
是小楷啊。
是弟弟啊。
你松了口气,虽然记不清为什么弟弟这会儿会睡在你身边,却也没着急拿手机看记事簿,重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思绪漂浮。
世界寂静到令人惶恐的地步,只能听见砰砰的心跳……不,不是听到,那声音源于胸膛处心脏一下又一下有力的振动,那不是你的,后背紧贴上来的温度烤得你后背冒汗,你感觉到了弟弟的心跳,近在咫尺,仿佛他把一颗热烈跃动的心脏径直掏出来,塞到你空荡荡的胸腔里。
强行赋予了你又一次生命。
模糊的记忆由心跳勾连,能回忆起来的只有小楷腼腆的笑靥,与他从背后抱住你,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抓住你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的字。
「永远在一起。」
笔尖抵在纸上,用力到几乎划破纸面刻入木桌,过长时间的停顿里深黑的墨水慢慢洇开,与不断掉落的泪水混合,变成了模糊又柔和的颜色。
记忆终止于一个用力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拥抱,和以拥抱传递而来的,热得发烫的少年的体温。
这句话在日积月累中融入骨血化为真理,成为独属于你的信条。
对于有着记忆障碍的你而言,究竟是在回忆起第多少次之后,这句话才会变成你心中的永恒?答案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你只需要知道小楷永远在你身边就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圈在腰上的胳膊终于动弹一下,你转过身来,弟弟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把自己埋在你怀里,好像小时候一样,半晌才拿起手机敲敲打打,随后把想说的话递到你的眼前。
你刚醒来那会大概是傍晚日落时,而现在已经彻底暗下来,卧室里骤然亮起的灯刺得你下意识眯起眼睛,他大概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要拿回手机,却被你阻止。
你看清了手机上的字。
「轮回是冠军!」
「我是冠军!」
啊……是这样的。
这句话仿佛钥匙,解锁了些许记忆,你才迟缓地想起来,小楷已经高中毕业很久,十八岁之后进入轮回,奋战三年后终于在前两天拿下冠军,是他心心念念的第一名。
你要画的画稿正是运营要求的,庆祝夺冠的稿图。
为了这一张图,你熬了两天,从比赛结束那一刻起就拷贝录像反复观摩,力争把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色的高光时刻记下,绝不错漏一处,尤其是小楷。
而现在正主就在你面前,就算你听不见也能从两个罕见的感叹号里察觉到他的心情,你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我有在看比赛哦,弟弟超棒!”
周泽楷弯起眼睛朝你笑,又打字,「奖励。」
咦,都21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幼稚得要奖励。
你正要吐槽,隐约回忆起大概是小时候的弟弟捏着你的衣角跟你小声说考了一百分的样子。
小时候粉雕玉琢的小孩眼巴巴看着你想讨夸又害羞不会说话的模样和眼下在手机刺眼的白光照耀下也不逊色半分的青年逐渐重合起来,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的很期待你的奖励。
你已经忘了那时有没有给小楷买礼物,应该买了,你怎么会拒绝弟弟的要求。
“好吧,想要什么?”
你坐起身来,打开床头的小夜灯,又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快九点了,不知道他是几点回来的,“吃饭了吗,想吃点什么……礼物你慢慢想,不急的。”
周泽楷摇摇头,又不依不饶地抱上来,把头靠在你肩膀上,阻止了你下床的行动。
“我去给你做晚饭呀。”你拍拍他的背,奇怪他的表现。
这次他没拿手机打字,而是凑在你的耳边说了点什么,尚未彻底报废的耳朵能够收集的消息只有微弱的动静,你不得不示弱,“小楷,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回应你的只有弟弟炽热的吻,他咬住你的唇瓣,一点都不客气地品尝起来。
……!
你瞪大眼睛,一时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橘黄色的光芒温柔地铺满卧室,也描绘出弟弟如天人般精致的眉眼,他此刻正目不转睛盯着你,近到连睫毛都交错的距离里,你看到了他眼中不加掩饰的爱意。
弟弟……为什么会这么看向你呢?
是,与你同父同母,流着同一身血的,世界上最亲密的弟弟呀。
这对么……?
但在神智回笼之前,身体已然率先给出反应,你抬手摸摸他的脸,以近乎安抚的姿态回应了他的吻,这样再日常的安抚变成了火焰的助燃剂。
周泽楷以绝对的进攻姿态将你抵在床头动弹不得,你仿佛成为赛场上一枪穿云抬枪瞄准后挣扎不得的猎物,任由他亲吻舔舐,唇齿之间交缠热切,你听不到什么,可从喉咙处声带的振动传来的感觉来了,你大概发出了不是什么很正经的声音吧。
终于等到这个漫长如梅雨季的吻的结束,你难为情地推开他,“小楷,不能这样……”
周泽楷眨眨眼,反倒比你困惑,他拾起方才被扔在一边的手机,「没有在外面。」
你顿感无语,拧下他的脸,有种记不清但这样的对话大概已经进行过无数次的无力感,“在家里也不行,我们是姐弟。”
这样很有问题,说出口一定是惊世骇俗的问题,可你的大脑对此的反应却只有麻木。
连愤怒与惊诧这种正常人该有的情绪都没有。
就好像……你在无形之中已然接受了这种扭曲的关系,和你一母同胞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关系。
啊,是啊,醒来的时候察觉到身边躺着的人是弟弟,你不也很平常地接受了吗。
不对,不对的……
脑袋隐隐作痛,记忆陷入混乱,周泽楷重新抱住你,手机上的字明明还是一样的格式,却刺得你眼睛发痛。
「永远在一起,姐姐。」
「你答应了。」
「你答应过。」
那段记忆又重新出现了。
你不能没有小楷,不能没有弟弟……对啊,你答应过。
他耐心等着你的回应,明明已经高了你快一头,却执拗地趴在你怀里抬头望着你,和小时候一样,爸爸妈妈的身影似乎从没出现过,你的世界里只有从蹒跚学步伊始就追在你身后的弟弟。
在灰暗的世界里,小楷是你最后的天籁之音。
是不是这样想着,你才会任由原本的姐弟关系发展成这样呢,是谁先开始的呢,是你吗?
你记不得。
但……
你无法想象小楷离开的画面。
如果没有他的话,如果没有弟弟的话……你会发疯吧。
会的。
在寂静到令人恐惧的世界里,在记忆时时刻刻如同风中飘絮破碎不堪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不顾你的发疯引导你说话的,一次又一次将你所遗忘的你们的过往重复予你的弟弟,是风暴里唯一不灭的灯塔。
茫然困惑中,你抱紧了他,在已然初有暑气的六月,你如坠冰窖,怀里的青年是唯一的热度来源,你默然片刻,才低声道,“小楷,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周泽楷点点头,他凑在你的耳边,应该用了很大的声音,才能让你听到一声清晰的“会”。
初夏夜晚的温度在炙热的爱意间黯然失色,你几乎要被来自弟弟手心的温度灼伤,大腿被按住,想要蜷缩的打算被看破,你被迫打开怀抱完完全全接纳另一个人的存在,而作为补偿,他柔软的吻落在你的肩头,带来些许酥麻感,与更深处的,来自灵魂的战栗。
拥抱本应该是最浅显的表达,在此时却变成了最亲密的动作,你和弟弟之间再没了一点缝隙,肌肤紧密贴合到此时或许拿刀割出伤口,血液会理所当然地流淌进对方的身体里。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周泽楷可是弟弟啊。
他似乎在说些什么,你仍旧听不清,可此时听不听得清已然无关紧要,倒不如说,听不到对你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你缓缓向他绽开一个微笑,主动捧住他的脸吻上去,“小楷……”
弟弟……
如果能够幸福的话,就算是抛弃记忆与道德,大概也无所谓吧。
道德很亏损,病残姐姐
??后续不确定是轮回all你还是加上孙翔,思考中哈哈哈
对周泽楷而言,姐姐是他从小长到大唯一看得到的存在。
并不是说他有多么孤僻。
事实上,周泽楷人缘还不错,除了不太爱说话这点有点令人困扰之外。
他指的是,从他有记忆起,他就一直跟在大他三岁的姐姐身后,父母对他而言仿佛不存在一样。
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尽管她也只是孩子,却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周泽楷问了多少次爸爸妈妈也不觉得烦,对周泽楷的沉闷脾气没有一点不悦,她总是在笑着,牵着他的手放学回家的时候是这样,听说他考了第一索要奖励的时候是这样,即便被欺负到偷偷躲起来哭,可下一秒察觉到他的到来时还是这样。
姐姐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她会画画,会手工,会给他讲故事,也会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变魔术一样掏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塞到他嘴巴里,然后坏心情悄然无踪,他的世界雨过天晴。
世界上最亲密的爱来自兄弟姐妹,流着同样的血,仿佛是半身一样的存在,紧密拥抱,相互提携,彼此真心实意爱着对方,即便是伴侣也无法轻易涉足。
周泽楷这么认为,他的姐姐这么爱着他,而他也爱着他的姐姐。
但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逐渐摆脱孩童的体态,朝着少年发展的周泽楷模糊地感知着自己对姐姐的在意,却在姐姐温柔的关怀中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何况是用言语来区分这细微的差别。
就这样也挺好的,他安慰自己。
命运在他十五岁那年发生转变,姐姐意外出事,再醒来时听力折损记忆消退,什么都听不见记不住,她无法接受一切,发疯一样抗拒所有人靠近,只有周泽楷,只有他不会被拒绝。
因为他是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唯一亲密的人,连那对父母都无法替代。
迈入高中前的一整个暑假,那对父母又消失不见,只剩周泽楷耗费三个月的时间照顾着姐姐。
从前她如何耐心地对待弟弟,现在又被小三岁的弟弟一一回报,他逼迫她开口,把画笔塞给她逼着她画画,一遍一遍带着她写下诅咒一样的“永远在一起”,直到把这句话刻进她的骨髓,连同他的存在。
曾经是他依赖着姐姐,而现如今,姐姐却不得不依赖他,渴望着他的靠近。
而在这样亲密到堪称扭曲的关系里,周泽楷大方地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姐姐,他爱着姐姐,或许掺杂着99%的骨肉之情,但只要有1%的男女之爱,他就变成了不容于世的罪人。
当然,他并没有打算藏起这样的爱意。
即便是周泽楷,也是从小被姐姐宠到大的存在,他想要的奖励,在他做到之后,姐姐一定会满足他。
不过。周泽楷第一次告诉姐姐他的心意时,不是个好时机。
姐姐听不见可看得着,少年人的生理反应藏不住,更何况是她的贴身衣物。
她站在门口呆了许久,才疑惑道,“小楷,是……我记错了吗?”
她没有阴阳怪气,是真的在奇怪是不是她把周泽楷手里的贴身衣物记成了她的东西。
从她确诊记忆障碍以来,对于自己的质疑已经变成了刻入骨髓的反应。
但不管有没有错,这场面太尴尬,姐姐缄默半晌,目光游移片刻,匆匆说句“我先回房间”,又关上门离开,因为太慌张,音量不自觉放大,而咬字也模糊起来。
周泽楷把一切收拾好,想了三分钟觉得还是要坦白,然后他推开姐姐的房间,不需要敲门,这对几乎失去听力而言的姐姐没有意义,然后他看到姐姐茫然地在看自己存放贴身衣物的抽屉,似乎是在清点个数。
周泽楷沉默片刻,走过去拿手机告诉她,「姐姐,我很喜欢你。」
等姐姐逐渐理解一切之后,周泽楷喜提一个巴掌。
但姐姐不会记得这回事,第二天起来,她疑惑地摸着周泽楷的脸,有些心疼地问,“怎么回事,谁打的,好可恶!”
是姐姐。
周泽楷默默回答,其实一点也不疼,但他抿着唇,微微垂下头,在手机上打字,「有点痛。」
得到了姐姐习惯性塞进他嘴里的糖和贴心的敷脸之后,周泽楷才急匆匆踩点上学。
每一天出门都忧心忡忡,生怕姐姐又做傻事,但他不能说。
姐姐答应过他,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字据在他的房间里,姐姐从小到大一直是言而有信的人,他也只能相信。
这样的生活过了三年。
姐姐沉寂在这座房子中,从一开始被周泽楷逼着拿笔,到后来主动接稿画画,从一开始失忆的崩溃无助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她在这样的苦痛之中重新成长起来,每一步都有着周泽楷的推动。
周泽楷是她的唯一。
不仅仅再是弟弟,更是周泽楷,是可以照顾她的人,是她生命不可或缺的人。
喝醉酒的姐姐如是说着,即便有周泽楷不断提醒校准下也还是变得含糊的吐字咬音下是惶恐的心意,周泽楷捧住她的脸,如同梦中朝思暮想的动作,以再亲密不过的姿态吻住她,然后得到了她的回应。
从此他们不再仅仅是姐弟了,周泽楷想,即便姐姐不会记得……没关系,他会记得的,他会帮姐姐记得,他们的生命自始至终连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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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如藤蔓般交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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