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角小洋楼外表斑驳颜色沧桑，背面是林区，树枝从墙后歪歪扭扭的钻出，借着昏暗路灯投影到墙体上，灯影幢幢。

假期选择留校的学生极少，远远望去，楼里只有几扇窗户亮着灯，为无家可归的人照明道路。

学校管理松散，楼门钥匙人手一把，神月夜步履轻快的反手把门轻轻叩上，宿舍在三楼，没有电梯，她一步迈上两层台阶，两三下爬完一楼，迫不及待想回去和陈怡分享今天发生的事。

连台词都想好了。

你想不想知道中国队大神们炫酷外表下的真面目？

有说话把自己说到头晕的，有耳目一新另类骚气的，有为了逃避签名想尽办法的，有憋不出祝福语题诗的，还有不顾身份在网游里以多欺少特别没下限的。

简直是她一整天欢乐的源泉。

连蹦带跳跑到宿舍门口，摸出钥匙推开门，她刚准备吓一下陈怡，冲到嗓子眼的音还没有出口，突然看到宿舍里多出一个人。

那人本来背对门正和陈怡说话，听到动静转过了脸。

好久不见的Alice。

不同于神月夜仗着天生丽质，长期只稍作收拾基础款套身上到处走，Alice从头到脚都写满“精致”两个字。

卷出来的空气刘海搭在眉上两厘米处，假睫毛不长不短完美契合眼线，口红勾画出尖尖的唇型。

她人很白，又高又瘦，属于超模身材，气场十足，端着脸和神月夜对望一会儿，随后像没看到过一个大活人似的，又扭头去和陈怡说话。

陈怡倒是在她对面打了声招呼。

神月夜收敛情绪和手脚动作，关上门，慢慢走到自己书桌前。

四套桌椅连成一排，Alice的座位就在她旁边，此时背对她正和陈怡继续抱怨她妈打电话催她回家的事：“快烦死了，我都说等世邀赛结束再回去，她就是不听，说我一个人在外头吃不好穿不暖她不放心，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忍忍吧，我妈也是这，你妈好歹没有天天给你打电话让你晚上盖好被子。”这个问题陈怡感同身受。

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不管年纪大小，对天底下大多数家长来说，都好像悉心圈养的小羊跑出了圈，既怕他们照顾不好自己，又怕他们遇到狼，恨不能时时刻刻耳提面命。

神月夜喜欢听她们聊这类话题，她自己没办法参与，从琐碎寻常的抱怨后却能感受到深藏的别样的温暖。

大概就是来自于血脉，相依相偎，穿过光阴除了死亡不会分离的爱。

她默默听着，翻出包里的东西整理，一沓文件资料中露出那沓压在中间的签名海报。

Alice背对她，手撑在两腿间的椅面上，正边说边伸手比划，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前后晃荡。

神月夜把海报从她身侧递过去：“周泽楷的签名，给你。”

手肘被纸张碰触，Alice扭头看过去，年轻男人穿着轮回制服，一手插在口袋，微仰起的脸就算透过高清镜头依旧眉清目朗，左下角是飞扬的签名，右下角捏着海报的手纤细漂亮，灯光下白瓷一样反射出光泽。

“呲啦”的纸张撕裂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Alice已经站起来，两个人直线距离不到一步，她当面把那沓签名海报从中间撕开两半，叠起来又用力继续撕。

手腕因为用力过度青筋绷露，胸口不断剧烈起伏，她边撕边冷笑：“你这是干什么，向我炫耀吗？”

陈怡腾的站起来：“Alice你发什么神经！”

“我发什么神经？”Alice回头对她怒吼，“你知道个屁！”

她看向表情冷着一言不发的神月夜，眼圈微微发红，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少来这套，好像多关心我似的，抢我男朋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关心关心我，你明知道我多爱他，你他妈……”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她手一松，海报残屑沸沸扬扬撒在地上。

“离我远点，我不想看见你！”

最后吼完这句，她摔门而去，桌上的包都没有拿。

室内一片寂静。

神月夜全程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抿唇听她控诉，该说的能说的她早都说了，对方不相信听不进去，再多说几次都一样。

海报被撕成碎片，有几块残角飘到了她脚上，隐隐露出周泽楷飘逸的笔迹。

神月夜蹲下，一片片开始捡。

陈怡尴尬的站在一边，她先是觉得Alice的举动太过分，又被Alice话里透漏出的信息惊到，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宿舍四个女生，有一个长期不回来住，其余三个人关系还不错。

Alice虽然脾气急，但为人坦率，没什么心眼。

神月夜温吞又好说话，基本没和人起过冲突，而且比起这个年纪大多数怀揣春心的女孩，她好像从没对这方面的事表现出兴趣。

如果她有兴趣，早就和能从这里排到校门口的追求者之一手牵手脱单了。

说她抢别人男朋友，陈怡是不信的，肯定有误会。

眼看她蹲在地上低着头，一边捻起碎片，一边放在另一头摆好，陈怡挤出一句话：“你不会打算拼起来吧？”

Alice只撕了几折，但碎了就是碎了，神月夜没那个浪漫情怀再拼起来，只是看着那些碎片，脑海里不自觉回想起周泽楷低头蹲在椅子旁签字的模样，还有抬起头看着她说小周时的模样，手上动作不自觉收紧。

生气、愤怒，但不是为了自己。

陈怡迟疑好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那个……Alice说的抢她男朋友？她男朋友是指瑞士队那个？”

Alice男朋友换的勤快，走马观花一样，但真爱只有那几个，最近印象最深的就是现在瑞士队的牧师，特别玩得开的一个男人。

为了他，Alice狠下决心练了很长时间荣耀，从一个游戏菜鸡变成熟手，最后却还是在一个月前被分手了，分手原因不知道，陈怡只记得她当时哭的死去活来，差点闹绝食。

现在想想，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和神月夜之间的气氛慢慢变了。

“没有。”

“啊？”

陈怡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她的“没有”是否认抢男朋友这件事。

“那人是个傻逼。”神月夜把海报的尸骸拨弄到一块儿，从桌上抽出文件袋放进去，轻描淡写告诉陈怡结论。

宿舍里熄了灯，陈怡估计还是觉得尴尬，连睡前面膜都没贴，匆匆爬上了床。

神月夜把东西收拾完，去洗了脸和脚，抱着手机坐到床上。

她和Alice比邻，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空荡荡的床铺，好几天没有主人关照，似乎连人气都消失了。

想起Alice摔门而去时红着的眼眶，她定了定神，弯腰伸手进床底下摸索，半响摸出一个铁盒，材质轻薄，超市常见用来装糖果的那种，外面带着扳下去就会扣住的锁。

神月夜轻轻打开，里面是几颗包装干净的牛轧糖。

这是Alice妈妈亲手做的，平凡普通的中年妇女担心女儿的急脾气出门在外交不到朋友，视频里羞涩又诚恳的拜托两个晚辈多多包涵女儿，更是从国内千里迢迢寄给她们礼物。

牛轧糖和外面卖的口味差异不大，寄来后Alice念叨着吃腻了，她正和男朋友甜甜蜜蜜，煲电话粥的时候随手抛给了她们。

神月夜想起那个Alice口口声声喊着爱，坚信对方也爱她的男人。

灯光昏暗迷离的房间里，对方轻佻的冲她挑眉，语气轻松又玩味：“我只是想玩玩，谁知道她较真了，上个床而已，她又不是什么好货色。”

她从铁盒拿出一块牛轧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奶味和花生的香气四溢，却泛出微微的冷意。

原本灌满力气的四肢传来疲惫的抗议，她忍不住放松身体倒向床头，正准备顺势翻身上去，从衬衫口袋突然掉出什么，正好硌在她腰上。

腰被硌的生疼，她揉着又爬起来。

伸手一摸，摸到一根棒棒糖。

中午被叶修硬塞进手里，这件事就被她抛在了脑后，现在看着这玩意，想起叶修当时哄小朋友似的表情，神月夜忍不住低笑了声。

这一笑，白天的事又浮现出来。

王杰希听到她翻译的那句广告语写满晚节不保四个大字的脸，周泽楷那张写了她名字侥幸得以幸存，正静静躺在她桌上的海报，黄少天啰啰嗦嗦又细心的话，喻文州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张新杰看向她总是很深沉的眼神，方锐偶尔不合时宜的沉默，苏沐橙异样的温柔。

想起国家队的每个人。

最后是张佳乐那句含在嘴里，压得极低，以为她根本不会听清的“想爱你”。

她摸着那根棒棒糖，忍不住又微微笑。

第二天是比赛日，从早上开始所有人都显得安分了很多。

吃过晚饭，一行人坐车前往今晚的比赛场馆。

十六支国家队分组对抗，三天一场，同一时间会有八场比赛同时进行，也只有苏黎世这样长期举办世界赛事的城市能找出符合条件的场地。

世邀赛场馆外表气势磅礴、宏伟壮观，占地面积极广，分为东西两个片区，每个片区各有不亚于国内豪门俱乐部赛馆大小的比赛场地六座，全部配备有最新的高科技全息投影设备。

其他人开幕式来的时候已经惊叹过一轮，今天都淡定多了，只有黄少天上次因为生病缺席，抬头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几乎目瞪口呆，回过神后开始针对场地全方位评价了一番。

A组和D组分在东片区，选手们走专属通道，中国队进去时，正好遥遥和日本队撞上。

虽然是世界□□流赛事，但语言不通，又有文化和种族差异，大家至今连欧美队选手们的脸都分不清，更谈不上交情。

同属亚洲的日本队韩国队不存在脸盲问题，但三支队伍恰好分散在三个小组，小组赛上碰不到，住宿又不在一起，想搭话也没有途径。

因此两队人遥遥相望，互相多看了对方几眼，走到十字路口，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方锐打量了对面那群人一会儿，开口说：“日本队队服很风骚嘛。”

楚云秀和苏沐橙作为妹纸，比他更早注意到这件事：“挺好看的。”

比起中国队黑红白三色、麻袋一样套上身的运动服，日本队队服分男女两套，男式是裁剪合体的黑色制服，胸口用金线绣着日本队队徽，女式款型和男式类似，只不过上半身改成了掐腰设计，下半身搭配灰色百褶裙，设计感十足。

一群人本是专注游戏的死宅男，但混到全明星大神这种程度，背后无数粉丝和迷妹，怎么说对外表多多少少都是在意的，一时纷纷吐槽起中国队的队服。

李轩：“爷们就算了，好歹妹纸们的弄好看点，”队里两个妹纸颜值都那么高，简直浪费，“比如说换个裙子什么的。”

裙子啊，大长腿。

碍于妹纸们在场，其他人没有接话，只发出一阵互相都了解的“嘿嘿嘿”笑声。

叶修嘴里又叼上了棒棒糖，苏黎世的夏风夹着冷空气在他脑后吹来吹去，吹的他脑壳疼：“裙子什么裙子，大冷天的小心老寒腿。”

神月夜听他们瞎扯，忍笑半天，开口说：“日本队据说有个传统，输了比赛男选手要统一穿女选手的制服，要不你们试试，裙子哦。”

刚刚还发散思维琢磨裙子问题的众人互相打量，想象了一下旁边队友穿裙子的模样，顿时都生生打了个激灵。

“哈哈哈哈，其实中国队的队服挺好看的。”

“是啊是啊，庄重，严肃，一看就充满比赛的气势。”

“像日本队那种花太多比赛外心思的，绝对会输！”

“……”

入场后距离比赛开始还要一段时间，一行人先到休息室进行赛前准备。

比赛是他们很熟悉的事，虽然这次不是代表战队，是代表国家参与国际赛事，但在座的人都经历过太多大风大雨，没有人表现出忐忑紧张，反而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神月夜作为向导出门去找主办方签到，留下跟队的翻译小张。

即使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小张看着此时或坐或靠在沙发上的年轻人，想起上轮比赛中国队在团队赛上那场振奋人心的逆袭，还是忍不住一阵兴奋。

大神们太厉害了！

就在他按奈不住心中激动，手心都微微冒出汗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原本看手机看资料看微博，各自窝在一角进行赛前调节的人，一个个都抬起头。

“我去开。”小张从椅子上蹦起来，连忙跑过去。

来拜访的是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他方一进门，视线先在室内扫荡一圈，发现人果然不在，才把目光移向面前的东方人，用德语说了一句话，发现对面的年轻人满脸迷茫，他眼神里露出一丝轻蔑，换成英语：“翻译？”

这句小张听懂了，忙点头：“是的。”

叶修已经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碍于语言障碍，只能对小张说：“问他是谁，找哪位？”

小张很快翻译出来。

对面的外国帅哥视线在叶修身上停留好几秒，露出一抹笑：“我叫丹尼尔·穆勒，瑞士队的牧师，过来交个朋友，顺便提醒你们一些事。”

叶修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对方说是交朋友，眼神和笑容却不像，他露出不咸不淡的表情：“朋友不是嘴上交的，要提醒我们什么事？”

就像亚洲人对欧美人脸盲，丹尼尔同样分不太清东方面孔，但他对中国队这位领队有印象。

除了在研究中国队时这个人是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外，有时候，嘲讽这种事是跨越国界和语言的。

简而言之，看到叶修这张脸，再回想起上场比赛结束，中国队接受采访时这个人神色淡淡的说“赢很正常”，他的心情就不太美妙。

但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

丹尼尔拿出手机，翻到精心准备的相册页面，递给对面的男人：“先给你看点东西。”

叶修心里疑惑，但对方显然怀着目的有备而来，他伸手接过。

手机屏幕调的极亮，刺的人眼睛都疼，照片里的房间却还是透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阴暗混乱气息，玻璃桌上到处倒着喝剩的酒瓶，酒液泡着烟头沿桌角流下，在地面汇成一团污渍。

沙发是灰黑色，上面躺着一个女孩，她双眼紧闭，上衣从下摆被撩起，露出大截皮肤，镜头外有双男人骨节粗大的手，正放在那里。

叶修，一个靠脸当T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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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番外·苏黎世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