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光影嘈杂中，陆星光全力向前奔跑着。

沉重慌乱的喘息自胸中传来，她的肺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她的双眼似乎很模糊，看不清前方的路。

巨大而刺耳的刹车声与救护车尖锐的鸣叫此起彼伏，最后是各种仪器由规律的滴滴声变成长长的平音，少女脚下踏空，失重感瞬间传来——

陆星光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只差一点就要跌下陪护床。

窗外的天还是暗沉的蓝色，她摁亮手机，不过凌晨三点半。

病床旁的仪器仍旧规律地运作，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她动作缓慢地起身，尽量把动静压到最小，却还是吵醒了病床上的人。

“…囡囡？”外婆的声音低低的，很虚弱，“怎么醒了？”

陆星光也是一惊，瘦弱的少女立刻下了陪护床，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

她用温暖的手心包住外婆微凉的手背：“阿婆，你身体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

“阿婆没事，阿婆感觉很好。”病床上的老人慈祥地笑着，抬起干枯粗糙的手摸了摸小外孙女的脑袋，“是不是渴了？要多喝水给身体排毒，不要喝冷的……”

“要喝温水，也不要太烫，对不对？”少女脸上挂着笑，自然而然地接话。

老人和她一起笑了起来，仿佛不是在医院的病房，而是仍在她们的小家中。

“乖啊，囡囡。倒杯水喝，再上个洗手间，去睡吧。”老人哄着她，像从小到大，每一次她的星星委屈或是闹脾气了。

陆星光撒娇：“我不困嘛，睡不着，我就想看着阿婆。”

“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老人嗔怪道。

陆星光只是傻笑，不说话。老人一向拿这个样子的她没办法，心中又一直怀有对她的愧疚，想说的话，最终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少女坐在床边，手依然搭在老人的手背。她的手心已经冒出了微微的汗水，却依然不愿松开。

“星星啊，是不是快到夏天啦？”外婆轻轻问。

“嗯，已经五月了。”

“哎呀呀…这么快吗？怎么这么快呢……”

“所以外婆要快点好起来，等梅雨过了就回家吃西瓜。”

“好，好，都听囡囡的。”

老人的呼吸渐渐变沉，变得绵长。她又睡了过去，最近她睡着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陆星光固执地认为这是在外婆身体变好的表现。

她的外婆在这半年的病痛折磨里消瘦了下来，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更加明显——这是记录她大半生劳累的文字。

陆星光倏地回想起了过去。

少女原本留着和好闺蜜苏沐橙一样长长的头发，两个小姑娘平常聊得最多的话题里肯定有头发的一席之地。

在网上看到了好看的新发型，隔壁街的精品店出了新发饰，学校对面的理发店剪刘海很好看……更多时候，她们笨手笨脚地为对方编发，最后又只能去求苏沐秋帮忙把打结的头发解开。

苏沐秋原本也是不会的——他只有帮小姑娘扎马尾的手艺，但在兄妹俩搬到陆星光家对面之后，他就常来和老人家请教。

然后他就迅速蜕变成了洗剪吹编发全部精通的大哥哥，开始应付两个小姑娘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

再后来出现的叶修，就这样成了第三代弟子。

可自打外婆病倒住院，不到一周，陆星光的头发就从原本的柔顺黑缎变成了干草，而焦头烂额的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打理自己曾经宝贵的头发。

在外婆又一次被推入手术室后，少女在洗手间里哭了一场，回了家一趟，再回到医院，就只留下了仿佛被狗啃过一般的乱糟糟的短发。直到陶轩、叶修和苏沐橙等人来医院看望时，才终于有人发现了陆星光头发的变化。

没有人能笑得出来，苏沐橙担忧地问她要不要让叶修帮她稍微修理一下发尾，被陆星光笑着拒绝了。她说没事，过段时间就自己长好了。

但最后那也不是头发自己长好的，是她自己一次次修剪，从生疏到熟练，才变成了规整的发型。

时间过得多慢啊，甚至还没有到半年。

最开始的陆星光也怨过，怨她的妈妈为什么好像永远都在工作，连打电话问候一声的时间都没有。每张病危通知书上签的名字都是陆星光而不是陆若，而除此之外她们再没有家人。

可当某次手术过后，陆星光看到狼狈的陆若女士踉踉跄跄跑进病房，顶着红肿的脚腕抱着外婆的手旁若无人地哭出声，那哭声却又压抑得几乎听不到时，少女悄悄地原谅了自己的妈妈。

那一秒，她真正地被拉入了大人的世界。大人有太多的不得已和无奈，不再能像小孩子一样任性，更不会有人来帮她心想事成。

她只能闭上眼，祈祷告别来得再晚、再晚一些。

-

杂乱的片段掠过脑海，在大脑拼命想要记住之前又飞快消失，如同用手去握紧沙粒，攥得越紧，反而流逝得越快。

从梦中醒来时，陆星光最先感受到的是脖颈的剧痛和大脑的酸胀疼痛。

她竟不知何时就这样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颈后的肌肉如同石头般僵硬，传来木木的疼痛感。偌大的灵堂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灯光微弱，只看得清灵柩所在的一方角落。

她最亲密的亲人已经合上了双眼，停止了呼吸，静静地躺在那个大盒子中。

陆星光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有些不自然的干涩，仿佛睡梦中曾有泪水充盈在此处。

可明明从手术室的灯熄灭的那一刻，到她麻木地跟着陶轩叶修等人办完手续，再到一切完毕，泪水都没有出现在她的眼眶里。

她的泪腺好像短暂地失去了自己的功能。

苏沐橙好像一直紧紧地抱着她，又或者是牵着她的手——她记不清了，仅仅一年，两个人就都相继失去了亲人。

少女弯下身子，像是要极力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又像是身体中的痛感让她直不起身。

她捂住了脸，眼睛却干涩无比。

已经没有人陪着她了。

以前她有听到故事说，当猫知道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它会躲起来，躲到人看不见的角落，悄悄死去。

她的外婆，也在她只是洗个脸的工夫，悄悄地走了。

江南的梅雨季过去了，有外婆的家却再也回不去了。

“再见……”

-

“……星光，陆星光。”沉稳的声音朦朦胧胧传到她的耳畔，陆星光睁开还有些迷蒙的眼，王杰希正看着她。

陆星光摸了摸有些干涩的眼睛，脑中只剩下了些许模糊不清的残片，就连情绪都变得浅淡。

只是似乎是个让人难过的梦。

“看比赛看得不小心睡着了。”她有些意外，却还是朝人笑了笑。

王杰希点点头，并没有纠结此事，只说：“走吧，回家了。”

“……嗯。”

翻存稿的时候发现这一章番外忘记发了，补一下，算是小星光过去的一部分补全

这么看我当年写番外是真的很短啊（感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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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临别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