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于C市一中的孙姓小伙与朋友相约学校附近的小吃店，两个大馋小子在店里坐下，先各自点了一份现炸酥肉。

小伙孙翔和他的朋友小程才上高一，仍然保留手机自由，学业也没那么紧张，还能大晚上跑出来吃宵夜。

小程掏出手机，手指上下滑动翻飞，忽然一拍桌子，扼腕叹息：“又输了。”

这一拍几乎令桌面一震，孙翔刚要伸筷子去夹小酥肉，被他这一下搞得动作一顿，拧着眉头问：“你怎么一惊一乍的，什么又输了，说啥呢？”

小程给他看手机屏幕，语气非常恨铁不成钢：“荣耀啊！你真的是C市本地人吗，怎么不关注一下本地战队的比赛呢？这个年纪不看荣耀比赛你怎么睡得着觉的？”

“啥荣耀，王者荣耀啊？”孙翔不玩网游，他都不太玩PC平台的游戏，一般会选择抢占他家里人的手柄。

对方很显然没招了，不太想搭理他，但还是顽强地解释：“差不多吧，总之今晚我们C市的本地战队越云打G市的蓝雨，又输掉了。”

“所以还总输啊？”他终于吃上了酥脆化渣的美味小酥肉，心情也跟着变得美丽，因此愿意听小程讲两句。

小程被他这句话堵得心口直突突，当场翻了个白眼儿，“你这情商没救了，我是越云粉丝啊！”

不等孙翔接话，小程又迅速地说：“越云……实力确实一般，但是我们本地战队我肯定要支持一番。今晚的对手太难缠了，对方太强。”

实际上他也不是很想再让孙翔口出狂言了。他还是别说话，老实地用酥肉堵住嘴巴听他说吧。

“可是琦琦的主队是蓝雨。”小程继续说，开始悲伤地叹息，“她主队是赢了，我主队却输了，我们的爱情该怎么办才好啊？”

琦琦是他女朋友的名字。

孙翔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盯着他。他的眉眼与轮廓本就偏于锋利，眉毛低低地压着，总是显得不那么好相与，不笑时都稍有冷淡。

小程有点被看毛了，就问：“你干嘛？”

他嗤笑一声，语气随意，“要是因为比赛的输赢就和她闹矛盾，那你也真是完蛋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去夹小酥肉蘸辣椒面了。

小程叫他说得目瞪口呆，过会儿反应过来，怒道：“你个恋爱经验感情经历为0的童男在这教训个什么劲啊！”

孙翔也怒了，嘴硬道：“什么叫感情经历为0，有很多人喜欢我的吧！”

“那都是看脸的肤浅的，没有人看到你的内在啊！”

“第一眼不看脸看什么啊？谁有心思去看哥布林的内在啊！”

小程被他用言语和逻辑打倒了，顿感一阵失意，觉得自己像主队一样无力，他又去翻第十三轮比赛的报道，阴暗地小声碎碎念，“可恶的疯狗疯狗疯狗……什么暴君，太可恶了……”

“……这根本就是王者荣耀吧。”孙翔说，“典韦和暴君都出来了，还说你追的不是王者荣耀？”

“那是花名！”小程又怒了。

一阵料峭的风溜了进来，丝丝轻寒拂过。店门被从外推开。

晚风穿堂。

两名男高收敛了一点，孙翔下意识看向门口。来人进门时带来一阵风，微微蜷曲的发尾也因风而动，几经摇坠方才止息。

她戴了口罩和鸭舌帽，面部包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小段冷峻的鼻梁，睫羽低垂，掩过眼中流淌的神思，眼眸像是乌色的琼玉，在灯影不算明亮的小店中闪灼着冷然的碎光。

小店之所以被称为小店，正是因为它的内部空间真的很小，这是一家开了十多年的老店，从孙翔有记忆起就盘踞在街角，他从小学吃到高中，却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感觉店里的暖风开得这么大过。如果不是暖风太大，热气太盛，他又为什么会觉得脸庞微微发烫，心脏被烧得不住地震抖？他家没有遗传心脏病啊。

他抬手碰了碰额头。也没有发烧，没有感冒。C市最近没有席卷的流感。

“我靠。”但他听见小程在旁边很小声地说，“怎么这么眼熟。”

年轻女性抬头望了他们一眼，没有讲话，只在视线交汇之时友善地笑了一下，就去点餐台和店主点单。她要了一份凉糕。

孙翔回过神，问：“怎么眼熟？明星吗？”

“等等等等等等，”小程正在疯狂地翻微博，翻了半分钟，又小声喊，“我靠疯狗！”

孙翔大惊失色：“哪里有疯狗，我没打过狂犬疫苗！”

“你有病吧！”小程说，“我是说这位女士就是疯狗！”

“更不对劲了，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叫人家疯狗？”孙翔指责他。

小程又开始翻白眼，眼见人点完了单，立刻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空白卷子，走到她面前，虔诚而礼貌地问：“今玉大神能给我签个名吗？我女朋友是你粉丝！”

“……啊？可以的，可以。签这里？需要合照吗？”

陈今玉愣了一下。

她是比赛完回酒店之后闲的没事出来独自溜达的，没叫黄少天，只是想自己走走，她一直觉得吹风其实很有意思，仿佛多情的夜风可以抚平眉间一切山川，心中所有沟壑。

她心知沟壑难平，就如欲壑难填。人活着总是意难平，而她仿佛活得不错，似乎也就更没有抱怨的理由。

小R书推荐这家街角老店，说现炸酥肉和凉糕很有味道，她想着晚上吃炸物太油腻，况且想吃小酥肉可以去海底捞；又想凉糕不错，她还没有吃过C市的凉糕，于是抓上手机和房卡就往出走，没有忘记谨慎地做好伪装，却还是被认出来了。

其实她听到其中一个男生惊讶地下意识说了一声“疯狗”，陈今玉已经看开了，这名字……呵呵，起得也挺好听啊，毕竟也是粉丝起的名字。疯狗很有力量感很有威慑感啊，就问你一条疯狗拦在你面前你怕不怕吧？也够叫人闻风丧胆，她没有不满意的理由。

实际上她也没招了。好在别的名字还都挺有格调的，什么暴君什么美洲豹……不对，难道暴君其实是豹君吗？

她也注意到，另一个男生注视她的时间似乎过于漫长，他的目光长久地在她肩上停留，而她肩头只有一片委顿的发丝。她于是望向他，他却移开视线又偏过脸，都是匆匆。

然后？然后她拎着打包好的凉糕转身欲走，男高中生就跑过来找她要签名了。

陈今玉老实地签了。

小程一听还能合照，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可以不合照吗？我给你拍一张照片，你能比个心吗？我想给我女朋友看，她真的特别喜欢你，今天还去看你们的比赛了！”

陈今玉有点汗流浃背了：这位粉丝应该也是C市人吧？看外地战队暴打自己的家乡战队吗？

不管了，她顺从地对着镜头比心，动作无比熟练，一看就没少蝞粉，还问了小程女朋友的名字，主动提出要录一个视频，真诚地低眉微笑：“希望孟琦行同学天天开心。听说你以后想做检察官，琦琦，祝你前程似锦，一切如意。”

小程珍而重之地将视频发给女朋友，安详而严肃地道：“我要路转粉了。”

她歪了歪脑袋，脸上的笑意依然宁静清淡，笑起来像一阵微冷的雪风，然而总是轻柔。陈今玉说：“我的荣幸。”

她向两人道别。男高们傻傻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孙翔更是一直呆呆的不说话，小程一琢磨，寻思这不对劲，就去拍他的肩膀，“你不是不玩荣耀吗你在呆什么？你都不认识人家吧。”

“……我，我现在认识了。”孙翔回过神，说，“所以她玩的到底是什么？真是典韦吗？疯狗？她叫陈今玉对吧？”

他的语文成绩很一般，不会想到她的名字背后究竟怀有多么美好的寄情，又是如何隐藏着两代人饱含爱意的期许。然而中国人总是钟爱玉器，欣赏美玉，以此称赞良人的品德，这他还是知道。无瑕白壁、怀珠抱玉……玉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今”是族谱里排出的字。“今玉”的意思是，今时月照今日人，琨玉秋霜，凛凛皓皓。

但望今人如玉。

原来那本族谱早就被姥姥扔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了。陈才英是女孩儿，不被允许进那本老族谱，等她有了出息，族长老登又颤颤巍巍地拄着拐，纡尊降贵地说她有杰出贡献，可以破例将她纳入族谱进祠堂，当然她得给亲戚们一人分点钱。

陈才英低下头俯视着这个干瘪瘦小的老头，语气平静而讽刺：要想行乞滚路边去，要么就学人家正经乞丐给我跪下磕头。

说完就像得胜的雌鹰一般昂着头，坐上豪车离开这个落后的村庄。

古斯特扬长而去。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回到这个埋藏着她少年记忆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不想违法乱纪，她其实想放一把火把这个鬼地方烧个一干二净。

父亲的姓早被抛弃，她改了母亲的姓，也为自己取了全新的名，呼应她全新的人生。改姓的那一天，忘了哪个老登跳到陈才英跟前，对她说：你改你母亲的姓，说到底也是她父亲的姓，有什么意义？

陈才英当时说：从今天起，这个姓就是我母亲的，就是独属于我的。

她成年之后就脱离宗族，慢慢地把老登全都熬死，多年之后并不在意此事，即便回想过去，也只当亲戚都是狗，说的话都是狗叫——陈今玉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姥姥对她说过，无关紧要之人无需在意，这些人总会比她们先死，说不定哪天就遭雷劈了。

族长老登还真被雷劈死了。祸害遗千年，但他并没有活那么久。

从前的族谱陈才英看不上，她又重新弄了一本属于自己的族谱，珍而重之地翻遍词典，定下后代所用之字。不是说女孩儿不让上族谱吗？那她的新族谱就只许女孩儿上。好在她们家目前也只有女孩儿。

小程只消望着孙翔那张傻脸，就知道他已经完蛋了。他唉声叹气，想说爱上竞人注定没有结果，陈今玉总不能睡粉吧？而且孙翔未成年啊！又想着只是追星而已，追星而已……最终纠结地说：“不是典韦，是狂剑士，她打的游戏是荣耀。”

王者荣耀什么时候出狂剑士了？李白新皮肤？孙翔如此想道。

他与小程分别，回到家就开始登电脑，搜王者荣耀赛事相关，翻遍了网页也没找到陈今玉的名字，更没看到那支叫蓝雨的队伍，于是愤怒地给小程发消息：“你耍我呢吧，王者荣耀官网根本没有陈今玉这个人啊！”

小程也愤怒地回道：“你有病吧……她打的游戏叫荣耀。全名就叫荣耀，Glory的荣耀！那个叫GPL，荣耀职业联赛，而且你为什么不直接搜她的名字，她明明就有百度词条！！”

哦。哈哈。你看这事闹得……孙翔迅速关闭聊天框，开始搜索“荣耀职业联赛”、“狂剑士”、“蓝雨战队”、“陈今玉”。

大抵是少男心事作祟，他最后一个才去搜索她的名字，她果然有一个百度词条，网页上挂着她的照片，忽然弹出来吓他一跳，吓得他心跳骤起，血液似乎为之激流。

那是一张饱含笑意的脸，神情素淡，眉眼柔和，唇角微微翘起，恰到好处地抿着，脸庞如同玉盘。她穿着战队队服，蓝白的短袖，流泻出曼丽流畅的臂膀线条，带有一种从容矫健的、独属于顶级猎手的美丽。

似乎过了几秒，又或许过了几分钟。孙翔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几分钟。

只是一张照片而已……他这样想，手指却诚实地继续滑动页面，看到她所获的荣誉，她两年半的职业生涯。

所用角色狂剑士问松醉何。于第三赛季任蓝雨战队副队长。首战一挑三，跨越新秀墙，守擂之星，八强。

第四赛季卸任。单挑之王，四强。连续两年入选全明星。

第五赛季正是今年，常规赛只打到一半，她还没有评到奖项，但已被称为“蓝雨永恒的胜负手”，因为永远能够夺得赛点。

她的粉丝叫她“金鱼”，叫她“玉帝”，她是疯狗也是美洲豹，她的美名是“赛场暴君”，是“联盟掠食者”。

明月高悬。

孙翔关掉电脑，忽视妈妈爸爸的问询，她们问他这么晚了还出门干啥。他下楼去小区便利店买了一张账号卡，又回家翻出之前买电脑送的读卡器。

回到电脑桌前，他惊觉他的双手似乎正微微发抖。震颤着、抖动着，心声怦然，他的手指和他的心脏一同动摇，一同在呼啸的风中因为过度的灼热而轰地燃烧。

烟火像是风暴，像她本人一样抵入他的大脑。

他的手边放着一张卷子，当时他手头没有旁的东西可以供她签名。他也稀里糊涂地要了一份签名，这会儿看着她飞舞的字迹，看着她亲笔写下的名字，又不禁想：还好当时也要了一份。

又过三秒钟。孙翔最后看了一会儿她的笔迹，将账号卡放入读卡器登录。

进入游戏，创建角色，输入ID。

他的游戏ID是“逐月”。

升到二十级转职只需要一晚上就够。第二天是周末，孙翔没有课外班，那天晚上他选择通宵，天际微亮之时逐月刚好到达二十级，孙翔点击确认转职。

逐月是一名狂剑士。

他忽然想到那家店的凉糕红糖味道很浓，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得惯。

小梦男驾到统统闪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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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双星（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