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后天也快黑了。
玩了一会儿MOBA游戏，越输越来气，看着五分钟内第四次变成黑白的屏幕，宋西柏没收住力直接一脚干爆了主机机箱。
黑的，白的，外壳碎了一地。
这下舒坦了，电脑彻底黑屏。
宋西柏并没有暴力倾向，只是想找个借口发泄。看着当初亲手组装了一天的机箱又在眼前被亲手破坏，一股说不出来的憋闷与爽感于心底交织，泛滥。
他的东西，哪怕毁掉也不想给别人。
平复了心情，宋西柏穿着昨天的外套出门。熟练的下楼，过马路，没一会儿就到了兴欣网吧外。
今天网吧人很多，但又很安静。黑漆漆的，只能看见墙壁上挂着的巨大幕布上投影的画面。
宋西柏微微眯起眼，适应这样的环境。等他走近才发现，画面里全都是同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叶之秋。
叶秋。
巨大的幕布上，一叶之秋的身影伴随着叶秋获得过的所有荣誉不停呈现，那一场场金色的雨仿佛下在宋西柏的眼睛里，令他蓦然回想起五年前的那个下午。
三届联盟总冠军，三次最有价值选手，两次输出之星，一次一击必杀。
十五岁的宋西柏坐在嘈杂的网吧里，搜索着关于叶秋的一切，逐帧回放。无论团队还是个人，叶秋总是荣耀中最璀璨夺目的那一个，连带着一叶之秋也被披上了“神”的光环。
看着他夺冠，看着他意气风发。
现在，看着王朝崩塌。
“到此为止了……”于是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泣声，时而混杂几声悲愤的呐喊。让宋南屏感觉全世界都在为叶秋，也为他，在奔丧。
叶秋退役了。他的梦也该醒了。
“轮回想要百步穿阳。”队长虚幻的身影在此刻悄然浮现。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温和，又无奈。
宋西柏张着嘴，有些想不起当时的回答了。他说了什么?
“好。”
原来如此。
原来面目可憎的是自己。
原来真正出卖他的，是他自己。
现在想来，如果连叶秋都不能成功的话，他又凭什么呢？不，叶秋已经成功过了。失败的只是他。
五年。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嘿，站门口干嘛呢？”
宋西柏一个猛回头，差点闪到脖子。
叶修那熬夜肾透支的脸在昏暗的角落里看着怪瘆人。他随手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抬着下巴示意，“看什么呢，一副要死了的表情。”
“啊……”宋西柏砸吧嘴，脑袋空空开始胡言乱语，“在悼念叶秋。”
“噗咳咳咳——”叶修差点被没点燃的烟呛死。
“等等，什么玩意?”
宋西柏沉默了几秒，把脑子跟舌头捋顺，说道：“退役，叶秋退役了。嘉世一叶之秋那个叶秋。”
“哦。”
“我知道了。”
叶修点了点头，把烟夹在手指间，半晌感叹到，“真快啊……”那群家伙，手脚还真麻利。
落寞，纠结，释然，不甘。宋西柏在叶修脸上看到了极其复杂的情绪变化，它们彼此挤压，相互糅杂，最终混合成一抹淡淡的灰色。比这更夸张的情绪宋西柏都曾无数次在镜子里见到过，如今已是习惯了。
“你俩杵这培养感情呢？”陈果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
宋西柏侧身看见老板娘满脸的泪痕，左手伸进口袋里掏了半天，啥也没掏出来。倒是叶修从旁边电脑桌上顺了几张抽纸递过去。
陈果擦了擦脸，看向两人，“你们是禽兽吧，这种场合一点感觉都没有?”
“太有了，已经撑不住准备出去顺口气了。”叶修又把烟叼回嘴里，谁也看不出他的话有几分真心。
“别骂了，已经快厥过去了。等纪录片放完就找跟绳子上吊。”宋西柏扒拉下自己的黑眼圈，整个人的丧气比之前更甚。
“这么浮夸。”
“要哭吗？”陈果开玩笑。
“想啊，但现在有点哭不出来了。”宋西柏平静的说着。
叶修举手示意，“我饿了，有人想一起去吃饭吗？”
“你请客?”
“AA。”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走了。
网吧内，陈果笑意收敛，低头看着掌心被揉搓成一团的纸巾发呆。
每个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
宋西柏和叶修面对面坐在小馆子里，听着后厨哐哐炒菜的背景音乐。
“你之前和我说你认识叶秋。”宋西柏佝偻着坐在塑料凳上，看向对方。
“认识。”叶修说。
“真认识?”宋西柏的眼神很认真，所以叶修也很认真的回应。
“保真。”
“你能帮我问件事儿吗？问叶秋。”
宋西柏其实不想再提，可总心有不甘。
“什么事，说说看。”叶修坐直了身子，安静听着。
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下勾缠，宋西柏深吸口气，慢慢道：“我想问他……”
“三年前，为什么拒绝微草的人员互换?”
叶修愣住。
不是因为这件事背后另有什么隐情，而是因为他不记得了。
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
……
第二天。轮回战队基地附近。
宋西柏戴着口罩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边打电话一边打字，走了百米不到就看见了前来接他的轮回工作人员。
“你好，是宋先生吗？”工作人员是一个长得很亲和的小哥。得到确定答案后，工作人员领着宋西柏走进装修看上去格外新的轮回基地。
轮回的金主爸爸很多，给的资源也大方，这跟他们战队这两年飙升的成绩也离不开关系。
宋西柏跟着坐电梯到三楼，走廊里能听见讲课般严肃的声音，这一层好像是后勤办公和青训队待的地方。
来到办公室门前，工作人员打开门示意，“请进。”
宋西柏站定不动，良久，才沉重地走了进去。
“您好，宋西柏先生。”里面坐着轮回战队的人，不知道是谁，可能是老板，也可能是别的。
“你好。”宋西柏浑浑噩噩的与人握手，然后坐下，接着手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一杯温水。
“蓝雨的队长告诉我，账号卡百步穿阳一直都是由你亲自负责，当初转会签订的合同也只有你本人并不包括其他。所以你拥有账号卡的绝对所有权。”
“半年前，我们向蓝雨战队提出了百步穿阳收购需求。那边给我的答复是，您需要考虑考虑。”
“现在，您考虑好了吗？”
轮回战队的人说话声音很缓和，并不强硬。可在宋西柏耳朵里就是听着格外咄咄逼人。
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绞在一起，宋西柏低着头没说话。于是房间安静下来，安静到可以听清楚每一个人不同的呼吸频率。
无论宋西柏沉默多久，对方都只是挂着微笑安静等待，似乎笃定了结局。
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的画面，飞速掠过，最后停在脑海中的，是昨晚同叶修一起吃饭的场景。
不甘心。
这三个字宋西柏五年来反反复复的咀嚼，吞咽下肚，最后形成腹中顽石，难以消化。
“可以。”
事情解决了。面前的青年或许还很年轻，但在游戏职业赛场上却正无法挽回地走向腐朽。五年都打不出头，也没什么指望了。这是轮回战队负责人陈书习对宋西柏的看法。
“但我有一个条件。”
宋西柏面无表情的望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我要加入轮回战队。并且，如果你们进入决赛，我要出场。”
陈书习的眉头瞬间皱起，“你应该知道比赛的重要性。在决赛赛场上，哪怕一丁点儿的变动和失误都会葬送所有人一整年的努力和付出。”
“况且现在还不是冬转期，战队之间根本不能进行人员更换。”
宋西柏打断他的话，“我不在蓝雨大名单里，甚至不是替补，合约也只是负责装备研究方向，根本不在联盟限制范围之内。说好听点叫转会，其实只不过是跳槽罢了。”
陈书习听完脸色变幻良久，还是道：“不行。”
“我可以让你在季后赛出场……”
“六百万！”
宋西柏几乎是吼出来的，“六百万买断，包括你之前报价的所有银武一起！兑子也好，战术牺牲也罢，只要让我在决赛出场，之后无论你想把它拆成什么破烂都可以，随便！！”
说完用力将攥在手里的账号卡拍到桌上，发出巨响，吓得陈书习身体一抖。
“……”
爆发后是长久的沉寂。陈书习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计量此次交易是否合算。
“可以。”
陈书习觉得划算，但还不够，“但我们这边也要加一条：决赛之前，你必须单人solo战胜战队大名单前六人中任意一位。”
“好。”宋西柏毫不犹豫。
“还有，虽然我对我们战队非常有信心，但如果，我是说假设轮回并没有进入决赛……”
“那条件作废。”宋西柏咽下唾沫，嗓音都略带沙哑，“合约答应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我不会反悔。”
“如果连你们都没办法走到那个位置，就，算我倒霉吧。”
陈书习不再试探底线，干脆利落地伸出手，笑着说：“好。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宋西柏看着那只手，将账号卡平放于掌心。
“合作愉快。”
只是喉中的腥甜味久久难以淡去。
他妈的，这个世界糟透了。
好想哭。
走出轮回基地的宋西柏几乎是瞬间泪水夺眶而出，滴滴答答落个没完。
刚从外面回来的轮回战队副队长见到这一幕，被震撼得呆立住。一个一米八的陌生大个站在基地大门口抹眼泪，哭得那么夸张，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没等他靠近，那人一甩袖胡乱擦拭完脸，戴上帽子便走远了。
“什么情况?”江波涛脑门上几乎要长出个问号。
难道战队还干什么逼良为娼的勾当?
